006，1990年，春

转眼又是一个春节，那时的我虽然记忆始终有些模糊，但是说话已经很利索了，而且，学说话，学的特别快。这件事，还是祖父告诉我的。

父亲和母亲都要工作，自然无暇顾及我。祖母要伺候一大家子人，经常累的把三个孙子的名字都叫混了。父亲和母亲商量过后，决定，偶尔也把我送到姥姥家“玩”。毕竟，姥姥、姥爷也是很疼爱我的。

可有一天，当父亲把我从姥姥家接回到祖母家后，正巧那天祖父在家休息，见了我高兴的不得了，也不顾及自己五十多岁的身体，伸手就要抱。

我却不知为何，有一点抗拒。

祖父怎么可能放过我，还是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牡丹，满家追着我屁股后面跑，还故意跑得很慢，好像追不上我似的。

父亲又是心疼祖父又是心疼我，还站在一边劝祖父：“爸，您慢点，别摔一下。”

“没事！”祖父根本没有搭理父亲，还是笑盈盈的在追赶跑的满脸通红的我。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事，把我的父亲也吓了一跳。

我已经跑的没有力气了，突然站住，转过身，对着祖父骂了一句：“你妈逼！”

这一下，彻底让我面前的两个男人都震惊了，祖父的魂似乎都惊走了一半，笑容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父亲则是一秒之后，冲上来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重重的打在我的脸上，把我扇飞到地上。“混蛋玩意儿！怎么跟爷爷说话呢！”

祖父的脸更加严肃了，狠狠的推了一把父亲：“谁让你动手打孩子了？”赶紧蹲下把我搂进怀里，我顿时也不那么抗拒了，双手搂住祖父的脖子嚎啕大哭，而且一边哭一边喊“爷爷”。

祖父看了一眼，我的左脸一片通红，气的抱着我一瞬间就站了起来，“你打孩子干什么？谁让你动手了！”

父亲莫名其妙的看着祖父：“这小兔崽子，说的叫什么话，这还不打，以后还了得？”

祖父白了父亲一眼：“孩子懂？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来，咱问问。”祖父把我轻轻的放进了他的椅子里，弯着腰，双手支撑在膝盖上：“正正，跟爷爷说，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还在抽泣，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吸一下鼻涕，才能突出下一个字：“不。。。知。。。道。。。”

祖父回头又白了父亲一眼，接着问：“那么，这话是谁教你的呀？”

我的眼神里全是慌乱，看看父亲，看看祖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思考和犹豫，祖父的眼睛里，始终像一盏灯静静的守护着我。

过了很久，当我不再一个劲儿的抽，我才慢慢说道：“是舅舅说的，他一着急就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祖父这才慢慢的去挺直他的腰，父亲好心上来要扶一把，被祖父无情的一把推开了。祖父直起腰，左右扭动了两下，然后恢复了牡丹一样的笑容，对着我：“来！好孙子！爷爷抱！”便把我再度搂进怀里，我和祖父一起坐在椅子里。父亲，还静静的站在祖父的面前。

祖父粗糙的右手轻轻的摩挲我的右手，我笑嘻嘻的把手缩了回去，“痒痒！”

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祖父笑得前仰后合。父亲站在那里，也开心了许多。

祖父对着我的脑门轻轻的吻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温和的说：“我相信，咱们家，没有那种恶劣的孩子。孩子的行为，肯定是大人没教好。咱们家，我知道，绝对不会有人在孩子面前说脏话。你回去和晚晴说一声。以后，大不了让你妈辛苦点。周末该去姥姥家看看老人是应该的，平时了，就不麻烦他们二老了。”

父亲站在原地，两手在手里不住的搓来搓去，手心已经开始出汗：“爸，我是怕把我妈累着，那可是大事。”

祖父一边挠我的脖子逗我笑，一边很无所谓的仰头说着：“没事！你妈没事！孩子要是不教育好，那才是大事！是不是，我的好孙子？”

我都不知道祖父说的是什么，就只知道被祖父挠的很痒痒，笑着说：“是！呵呵！痒痒！”

祖父很满意的看着我，也不挠我了，把我立的直直的，坐在祖父的大腿上，问我：“正正，喜不喜欢爷爷家啊？”

我也很正经的说：“喜欢！”

祖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问：“喜欢爷爷家的什么啊？”

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惊讶的不止今日的我，更有当时的，我的父亲和我的祖父。“书。”

祖父的眯着的眼睛里绽放出了光芒，好像那是一种跨越了时空的缘分，紧紧的把我和祖父拴在了一起。“听听！听听！这是一个三岁的孩子说的话？三岁，还不到三岁，就知道看书，就知道爷爷的书多，你瞧瞧你！”祖父对着父亲，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劲儿，“我的书柜，你这么多年，进去碰过一下没有？除了你姐夫和伟伟，我就没看见人动过。”

父亲轻轻的嘀咕：“我不看书不也一样找到工作了。”

祖父把我举在空中，慢慢的转着圈子，我笑的，口水差点流到祖父的脸上。不一会儿，祖父感觉到累了，慢慢把我放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的拭去我嘴角的垂涎。“你那算是什么工作？给人端茶倒水，迎来送往，陪着笑脸，不觉得害臊？咱家，属你不成气候！”

父亲虽然从来不敢公开的忤逆祖父，但是他毕竟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当天晚上，父亲就喝多了，结果，又被祖父骂了一通。不过，骂的什么，谁也不知道。而且，不管骂什么，父亲，也听不见。

祖父把我带进他的书房，把所有的书柜都打开，“正正，喜欢看什么书啊？你挑，爷爷给你讲故事。”

相信我当时只是胡乱的一指，毕竟一个三岁的孩子，一个字都不认识，哪里知道面前都是些什么书。只见我手指一停，祖父欣慰地说：“不错，以史为鉴，可以正衣冠、明是非，不错，你爸倒是没给你起错名字，好，那爷爷就给你讲讲《史记》里面的故事。”

自打我记事后，似乎再也没有看过《史记》，所以，那时祖父究竟给我讲的什么故事，我也很好奇。只是再问祖父，他也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