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2007年，夏

父亲走后，我又试着给她打了两遍电话，依旧无人接听，我便坐在河岸，静静的看着水流。河道就像一个人的血管，但明显这个人已经步入老年，河道不断的塌缩，水流艰难的在石头的缝隙中行走。我想象着，一个老人，躺在重症监护的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

手机的震动再次把我从思绪中带回现实，我看着陌生的电话，还是长途，也不知道是不是骗子，姑且接起来吧。“喂，您好。”

“你猜猜我是谁？”

一个浑厚的嗓音从电话中传来，我自然知道是谁，毕竟小时候，我们常玩这个游戏。只是没想到他的嗓音已经变成了这样。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老大，咋了？”

“哟！厉害啊！这也能听出来？”大哥笑得很开心，“没事，看看你忙什么呢？上课没有？”

“没！”我的心情尚未平复，却也知道不能像条疯狗似的见谁咬谁，“心情不好，不想上，一个人出来坐坐。”

“哦，这样啊。不想上就休息一天吧，书是死的，人是活的，自己调整。”

大哥的话句句中听，我感觉到心中的火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熄灭了。“咋了老大，打电话到底啥事，长途电话费怪贵的。”

“没事！不在乎这点。那个，国庆我要回家，你什么时候回来，哥要结婚了！”

这个消息我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还记得暑假我在家呆的那短暂的半个月时间，也听说了大伯和大哥之间的一些事，不过都是祖父告诉我的。

大哥上大学的第二年就谈了一个女朋友，但是一直瞒着家里，什么也没说。直到毕业了，大伯有意安排他回到和平市上班，毕竟大伯也已经今非昔比，成为了厂子里说一不二的人物。但是没想到的是，大哥毕业后回家的那天，却带着女朋友回去了。大伯表面上客客气气，让大娘一切都招待好，没想到第二天，趁着没人的时候，冷冰冰的和大哥说了一句话：你给我滚！

大哥的脾气十几年都没有变，他非常“听话”，第二天买了火车票就离开了和平市。等到全家人热热闹闹的准备请老杨家的“长子长孙”吃饭的时候，大哥已经回到了一江之隔的陕西省。为此，把祖父气的，给大伯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其中五十分钟是骂大伯，哪有儿子刚回家就往外撵的。剩下的十分钟，也是要求他立刻把大哥接回来。但是大伯却说，他已经毕业了，我上哪找？

“你爸同意了？”我不禁好奇的问，因为最近二年，大哥一直没有回家，甚至过年也只是给祖父通一个电话拜年。为此，每年过年，祖父都不让大伯挨着他坐，而我则负责填补那个空下的位置，另一侧，自然是二哥。

“同意了。”这一声说的淡而无味，似乎就像是从超市出来，门口的保安问你“结账了”，你回答“结了”一样，一点感情色彩都看不到。

“厉害呀！你怎么说服他的？让我学学。”我对背后的故事自然是十分好奇的，因为，我觉得我们兄弟是被诅咒的，我们的遭遇，在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地方。既然老大的感情之路不顺利，我也强不到哪去，当然我还听说，二哥也够呛。

“没啥说服，我研究生都快毕业了，就这么简单。这是他给开的条件。”

简单吗？一点都不简单！对于所谓的学霸来讲，可以保送。但是大哥，从小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孩子，成绩一直停留在中游水平。如今突然说他已经是研究生了，我不难想象，背后的辛苦和付出是超出普通人两倍甚至三倍才换来的。

“等你回来，咱们坐下好好聊聊，我给老二再打个电话，通知他一声。老四是不是快中考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回头再聊啊，这是我的电话，你记得存下。”

接着，大哥就挂断了电话。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河边想事情。大嫂我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这次的大嫂和当年带回家那个，还是不是同一个人，毕竟，除了大伯、大娘，谁也没见过。

我寻思着，好久没和祖父通话了，怪想他的，于是给祖父打了过去。没想到电话响了一声就挂了。接着，祖父给我打了过来，声音里满是喜悦：“以后给我打电话你就响一声就行了，电话费贵，我这座机有你爸和你姑姑给交钱，花不完。有事你说吧。”

“爷爷，我大哥给我来电话了，说是他国庆结婚了。您知道吗？”

“知道！知道！他先给我打的，然后从我这要的你的电话。”祖父的声音干劲、响亮，一点也听不出是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唉，孩子不容易啊，摊上那么个爹，用我的话说，简直就是心狠手辣。不过杨伟也争气，他爹不让回家，人家就不回家；他爹让他考研，人家还考上了。好！非常好！你怎么样？学习还行吧？”

一谈起学习，我就有挂电话的冲动，但是对我父亲，我干的出来，对祖父，我还真下不去手。“一切正常吧。爷爷，我大嫂是干啥的？”

“呀，说起他这个对象，很了不起！我听你大哥跟我说的，这几年，他毕业以后不是一直没有回来，他自己在那边租了个小房子，就是你们现在年轻人说的什么蜗居啊、蚁族啊。一边打工一边学习，过的很是艰苦。人家这个对象，从头到尾，不离不弃，听说平时有时间，还过去给他收拾屋子，给他做饭，特别贤惠。这个劲儿像谁了，像了你妈了。”

我没想到大哥过的是那样的生活，在震惊之余，多了许多佩服。但是提起我母亲，还是让我多了一点别扭。

继续听爷爷讲道：“这都是你大哥给我讲的，你可不敢跟外人说啊。头一年，他考试，没通过，心里面还很是消沉了一阵子。给我打电话也打的少了。还是他这个对象，做通了家里面的工作，等于说，是你这个未来的大嫂养活着你哥，让你哥专心考研，不让他打工了。结果，人家第二年，还真的就考上了。我听说你这个大嫂家，对你哥也是特别好。你大伯要是能这样对你大哥，不至于你哥这么些年都不回家转转。你以为你大伯好受了？他也生气！你大娘周末在我这，吃了饭也是说，你大伯有时候坐在家里看新闻，看的看的，就开始叹气。他为啥？还是想儿子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的日子，我很不明白，既然都是很爱自己的儿子的人，为什么一旦我们犯了小小的错误，那就像对待仇人那样的去打，甚至我觉得，比对仇人还要狠。如今大哥不回家，可能也是在躲避大伯吧。“爷爷，那您多保重身体，国庆前，我也提前回去。看看我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也能给他搭把手。”

“嗯，好！好！对，你们几个多沟通、多联系！早点回来啊！但是，学习还不能拉下，咱家就属你学习好，我很看好你，你可不敢让我失望啊！”

爷爷的要求对我而言就是无形的压力，我迫不及待的要给这个气球扎一破洞，不然我早晚得炸了。“咱家不是还有老四呢，人家可比我成绩好！”

“他才初中，还看不出个结果。而且咱家啊，只有你，是从小自发的，爱看书。他们其他那都是打出来的。你好好学习啊，你爸给你选的这个路，很好，当医生，又受人尊敬，工资又高，还不用受气。你爸前几天不是在我这说起来了，现在他们公司好几个人和他争这个总经理的位置，那多受气！你要是有门手艺，行就是行！和他们的那些耍嘴的不一样，所以，我对你，寄望很大！”

没想到我的“太极推手”没有得到应有的效果，只好和祖父说“爷爷，我还有事，要去忙了，我回去了就去看您啊！”也不知道为何，祖父和我总有那么多话要讲，本来说再多，我也能耐心的听下去，但唯独听不得说这“学习”。

况且，我真的觉得，我这个“爱学习”的头衔，是一个假象，是一个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