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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替野狸子报仇(十)

作者:李铁君 | 发布时间 | 2017-12-27 | 字数:14222

今天的牢房里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情绪。

老鹰、王辰站在郭复两侧,两个人的神情看上去比平日紧张了许多。

郭复就要实施他的越狱计划了。

如果成功还好,万一失败,那个吃人连骨头都不吐的荀虎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一想到这些,他们又怎能不紧张?

“老秃子,你那儿都准备妥当了?”王辰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老鹰,努力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绪,贼眉鼠眼地朝监牢外面望着。

老鹰双手扶着铁栅栏,用鼻孔哼了一声,也努力地想使自己显得很轻松:“要是没胆子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王辰冷笑:“老子认准的道儿,就是撞倒了南墙也要一直走到黑。”

老鹰还想反唇相讥,只听最外面的铁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还没等警察催促众人的叫喊声传入耳朵,三哥就急忙走过来,提醒他俩:“都小声点儿。‘黑衣’又来催命了。”

话音刚落,警察们那破锣般的吆喝声便像往常一样如约而至。郭复转过身,王辰和老鹰就像被他牵着线的两具木偶一样也随着他掉过头。

“老鹰,三哥。”郭复把手搭在两人的肩头上,用力捏了捏。两人不约而同地答了一声,心里虽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从今以后,这里的兄弟就全靠你们了。”郭复的语气格外凝重。

老鹰瞅了一眼三哥:“这儿有我跟三哥,你就放心吧。”

“二当家,这儿不用你惦记。”三哥也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你们可一定要当心呐。”

郭复又拍拍老鹰和三哥的肩头:“好兄弟。”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有不少人,正朝他们这间牢房聚过来。工夫不大,一队气势汹汹,荷枪实弹的警察便把几个人的牢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见这副跟往日大不一样的阵仗,郭复心里竟隐隐升起一丝忐忑。

这队警察站定后,很自然地各自退后一步,留出一条过道。几乎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老鹰和王辰也快步走到栅栏前,他们俩似乎也对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对。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声音像是饱含着某种不祥的节奏。过了一会儿,看守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让几个人没想到的是,这回不是别人给他带路,而是他成了别人的带路工具。

当郭复看到看守长身后那个人时,心里的忐忑竟愈来愈明显。

跟在看守长身后的人是荀虎。他好像对这里的气味很不适应,边走边用带着白手套的手在鼻子前扇着。

郭复感觉到,荀虎周身正散发着一股不寒而栗的杀气,让人一睹之下,就想退避三舍。

荀虎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两人隔着监牢的栅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凝视起来。

四周的空气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中、日两国关于“二十一条”的正式谈判终于在日本的催促下开始了。

中国代表是外交总长陆征祥、次长曹汝霖。日本代表是日置益、参赞小幡酉吉。顾维钧作为陆征祥的助理也参加了这次谈判。

日置益一行尚未抵达中华民国外交部之时,曹汝霖和顾维钧就早早地在大门前恭候。

日置益的专车刚刚停稳,曹汝霖便亲自为他打开车门,陪同着他们从大门、二门,直至走入谈判所在的会议室。

一路上,顾维钧始终“及门先趋”,只要快接近门的时候,他就疾步过去,给众人彬彬有礼地开门。每开一扇门后,曹汝霖都必定恭恭敬敬地让日置益等人先行。

日置益来外交部自然不是一次二次,但像今天这样的礼遇还从未遇到。他虽有些纳闷,却也没放在心上。

一进会议室,陆征祥就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欢迎日置公使大驾光临——请上座。”

日置益看了一眼座位,故意问道:“陆总长,我坐在这个位置……合适吗?”

“公使先生是贵客,自然要上座。”陆征祥哈哈一笑,“这是中国的礼节。”

“那就客随主便?”日置益紧盯陆征祥。

“请。”陆征祥亲手帮他把椅子向外挪了挪,留出刚好可以容下一个人的空隙。日置益骄矜地点点头,大马金刀地坐到座位上。

“小幡先生,您也请。”曹汝霖把小幡酉吉让到挨着日置益的座位上。安排好日置益和小幡酉吉,陆征祥等人也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陆总长,我们提交给贵国的二十一项条约已经有段时间了。”日置益刚刚坐稳,就迫不急待地说,“我希望,陆总长今天就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公使先生,请别急。我们中国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坐,请坐,请上座;下联是:茶,上茶,上好茶。”陆征祥又是一笑,轻拍了两下手掌,朝门外扬声道,“给日置公使上好茶。”

话音未落,门外早有侍者端着茶叶和一套工夫茶器具走进来放在桌上。

“贵客莅临,怎么也得先喝杯茶。”陆征祥依旧面带微笑,没等日益置答话,便亲自取茶、投茶、洗茶、然后倾水,再注水瀹茶。

日置益和小幡酉吉见陆征祥竟当着二人的面沏起了工夫茶,不由对视了一眼,心里虽不耐烦,但见对方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又不好拒绝,只能故作欣赏地说:“看来陆总长对茶道颇有研究。”

陆征祥说:“研究谈不上。征祥一直徜徉于西学,只是近来才对茶有了些感悟。”

小幡酉吉想为难一下陆征祥,故意说:“据小幡所知,中国茶道有四大流派:即贵族茶道、雅士茶道、佛家的禅宗茶道,还有世俗茶道……不知陆总长的是哪一家的茶道?”

“礼之用,和为贵。”陆征祥一丝不苟地往一只只小小的品茗杯里分着茶汤,“不管哪个流派,中国茶道的核心都是一个‘和’字。‘和’象征着人与人之间,人与天地之间,乃至人与宇宙万物之间的统一与和谐。茶道如果没有了‘和’,就如同人没有了灵魂。”

日置益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要是这么说,贵国茶道比起我国茶道着实逊色不少啊。”

陆征祥抬头望向日置益:“噢?”

日置益傲慢地昂着头,眼睛似乎长在了脑瓜顶上:“我国的茶道以‘和、敬、清、寂’四个字为根本,比贵国多了‘敬、清、寂’三个字。这难道不是高出贵国许多吗?”

“这恐怕是公使先生理解有误吧?‘和’之一字,包罗天地,尽弥虚空。彰明天地各在其位,万物各得其所的境界。自可囊括敬、清、寂。”陆征祥淡然一笑,“正所谓‘和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大道至简,举一‘和’字,则敬、清、寂皆备,又何必搞得那么繁琐冗长呢?”

日置益的脸色变了。他本来想借机羞辱一下对方,没想到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顾维钧此时插言说:“敬者,为人之本,谦恭之道也;清者,廉洁有守,奉公之道也;寂者,宁静致远,修心之道也。贵国的茶道原本起源于中国,敬、清、寂更是我国唐朝伦理观的体现。维钧想请教公使先生:日本道茶的内容,到底哪一项才是属于自己独创的呢?”

日置益听毕,脸色已是阴云密布。

小幡酉吉见此情形,不由板起脸大声说:“顾先生,你这样说话,简直太没有礼貌了。”

“和为贵,和为贵。日置先生,请品尝一下陆总长亲自沏的茶。”曹汝霖忙过来打圆场,端起一杯分好的茶,递到日置益面前,“陆总长说得对,人与人之间要是不和,只知道好勇斗狠,这个地区就难保太平。国与国之间要是不和,整个世界就打得一团糟。您说欧洲的战争一直打到现在,谁尝着甜头了?协约国也好,同盟国也罢,大家不都是头破血流,两败俱伤吗?”

日置益没有伸手去接茶杯,只是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曹汝霖。

曹汝霖被看的有点发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弄得很尴尬。在场的人也都默不作声,整个会场陷入了一阵让人窒息的寂静。

又过了足足能有一分钟,曹汝霖的额头已隐隐渗出了汗珠,他见对方还是纹丝不动,只好再次出声:“日置先生,请喝茶。”

日置益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用单手大咧咧地接过茶杯端详了一会儿说:“贵国虽然有诸多宝贵的遗产,可惜后人不争气,视之如敝屣,并没有给予完好的保留和传承。及至满清,更以天朝上国自欺其人。光绪、宣统年间,腐败更到了极点,各级衙门,贪官污吏横行,地方盗匪蜂起,陷百姓于水火之中。而我国自明治天皇即位以来,勤修德政,废除幕府,改藩设县,订宪法,立国会,向西方列强学习。这个昔日的‘蕞尔小国’,经甲午一役,就让清国臣服于脚下。这就是骄兵必败,以大自居的下场。依我看,即便是现在的民国,也是有名无实,表面妄自尊大,实际羸弱不堪罢了。”

曹汝霖尴尬地站在那,脸色也变的十分难看。

“中国有句俗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征祥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意味深长地端起一杯茶示意道,“就像这茶杯,怎么说,都是小,而这杯盘,再怎么说,也都是大。茶杯再大,也装不下杯盘,可再小的杯盘,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摆满茶杯。”

日置益轻蔑地一笑,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照陆总长这么说,日置作为小国的代表,本应为你亲手沏茶、奉茶。小国侍奉大国,理所当然,我们的力量不如你们嘛!可我今天看到的却全都颠倒了。我不明白,陆总长今天演的这幕‘以大事小’的戏,又是什么道理呢?”

陆征祥没想到日置益会有这么一问,手微微一抖,杯里的茶汤竟倾出了少许。

“我可以告诉公使先生这其中的道理。”让日置益没想到的是,顾维钧又开口了,“大国侍候小国——正是广施仁政的体现。”

日置益跟小幡酉吉齐齐逼视着顾维钧。

顾维钧也直视着二人,字正腔圆地说:“两千年来,我国一直受王道思想的影响,秉持仁政,与邻国和平相处。汉元帝不惜将王昭君嫁与匈奴,这在我国民间是一段妇孺皆知的故事。以婚姻化解干戈,是王道思想的体现。贵国自明治维新以来,接受西方科学、政治制度的同时,也承袭了他们的霸道主义。满清既不知己,又不知人,暮气沉沉,颟顸无能,自然造就出一个昏庸无道,分崩离析的政府,怎能与民国相提并论?我中华民国,自肇始以来,内承上古王道,外习欧美西学,虽百废待兴,却自有一鸣惊人的一天。眼下贵国虽强,但能守住这个强却不容易。我国虽弱,但转弱为强之日绝不会遥遥无期。”

“王道?霸道?”日置益撇了撇嘴,“这两者谁优谁劣,孰胜孰强?还请顾先生教我。”

顾维钧淡淡地说:“公使先生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日置益盯着顾维钧,目光咄咄逼人:“我的眼里决不揉半粒沙子。”

顾维钧朝陆征祥望去。

陆征祥被顾维钧的一席话说得心里很是痛快,况且,话只说了一半,当然要继续说。于是,他朝顾维钧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顾维钧会意,继续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王道,形而上者也。王道,是引领国家兴盛,民众幸福的大道。是我们对国家、民众本应具有的理想与责任;霸道,形而下者也。坦率地说,贵国效仿西方的那些制度和举措不过都是些小道而已。”

日置益像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一样,嗤笑着说:“可我看到却是口口声声言说大道的国家却贫瘠不堪,分崩离析,民众食不果腹,流离失所。顾先生,这又怎么解释呢?”

“‘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一个人,没有大道的引领,只专注于细枝末节的小道,只是一个任凭他人摆布的傀儡。就算一时富贵,也不过是昙花一现。”顾维钧淡淡一笑,“而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大道的引领,即便一时国富兵强,岂不知却早已种下祸根,终究难逃破国亡家的命运。”

小幡酉吉蓦然站起身:“你的言词简直太过分了。”

日置益脸色铁青地朝小幡酉吉摆摆手,又盯着顾维钧看了半晌,冷笑一声:“不管怎么说,霸道创造了强者,你难道不觉得能被强者争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吗?”

“1853年,美国人佩里率领他的‘黑船舰队’强迫你们打开了国门。有趣的是,直到今天在下关居然每年都有‘黑船节’来纪念佩里舰队的到来。”顾维钧迎着对方的目光针锋相对,“你们可以为这件事庆祝,可在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上却从来都没有写过‘被征服’这三个字。”

日置益的瞳孔在渐渐收缩:“你们中国人不是喜欢长谈历史,就是把希望寄托在无法预知的未来。你觉得再过一百年,王道与霸道——何者胜?”

顾维钧一字一顿地说:“仁者无敌。霸者必亡。”

日置益和小幡酉吉都愣住了。整个会场一片沉寂,静得仿佛只能听见他们几个人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小幡酉吉蓦然起身,指着顾维钧大声喝斥:“简直太无礼了,日置公使代表大日本帝国,而你做为一名谈判助理竟敢这样出言不逊,我现在要你——马上离开!”

小幡酉吉居然想把顾维钧赶出会场。

这个场面是任何人都始料不及的。会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这一次,似乎连几个人的呼吸声都已停顿了。

曹汝霖打了个哈哈:“小幡先生,顾助理绝对不是想有意冒犯日置先生。年轻人,心直口快,您别往心里去。”

小幡酉吉刚想答话,谁知日置益却朝他摆摆手,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嗯,陆总长亲手煮的茶……的确不错。”

曹汝霖以为对方不再追究,便朝顾维钧递了个眼色:“维钧,再给日置公使倒杯茶。”

顾维钧也想借机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起身去给日置益递茶。

“陆总长,我们还是谈正事吧。”谁知日置益却把目光转向陆征祥,朝顾维钧只是冷哼了一声,“顾先生既然这么喜欢端茶倒水,就请换个地方吧。这里是中华民国的外交部,不是前门楼的茶馆。”

顾维钧不动声色,只听日置益冷冰冰的声音再次传来:“陆总长,请让你的助理马上离开。”

“公使先生……”陆征祥脸色急变,他没想到日置益真想赶顾维钧走,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没等自己把话说完,日置益竟再次态度坚决地说,“陆总长,我再说一遍——请让你的助理顾维钧马上离开。”

经过这一轮交锋,日置益已经明显意识到顾维钧虽然年轻,却是个极厉害的对手。如果不趁这个时机把他清理掉,在接下来的谈判中不知还会给自己制造多少麻烦。于是,便以退为进,坚持着要把对方驱离。

面对日置益的无理要求,整个谈判现场第三次陷入沉寂。时间,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了。

郭复、荀虎一动不动地足足对视了能有一分钟。

就在郭复意欲打开这种难以言喻的焦灼状态时,荀虎居然打了个哈哈:“郭二当家,几天没见,气色……不错嘛!”

“托局长大人的福。”郭复活动了几下腰肢,“天天干上几个钟点儿的力气活儿,自然是筋骨舒展,气血流畅。”两人稍作对视,几乎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郭二当家这么说,不知是夸我还是损我?”荀虎脸上虽挂着笑,目光中却充满了寒意。

郭复的心不由一颤,表面上却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瞧您说的,我姓郭的就是再多出几个胆儿,也不敢对您不敬啊。”

“郭二当家的胆量如何,我不得而知。”荀虎的笑瞬间凝固,眼睛朝郭复身旁的王辰、老鹰瞟了一眼,“只是这里有几个人……倒真是胆大包天呐。”

郭复的心又是一紧,赶快作出一副懵懂之态:“局长大人的话,可把我说糊涂了。”

荀虎不再答话,朝看守长摆了摆手,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到一旁,点燃一支香烟吸了起来。

看守长像一只被主人允许执行命令的猎狗,迅速朝负责看管的一名警察板起脸说:“打开牢门。”

警察忙打开牢门,看守长一猫腰进了牢房,另外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形影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在经过郭复、王辰身旁的时候,看守长秃鹫一样的目光掠过他们的脸,这让郭复心里那种不安愈发明显。

看守长径直走到几个人的床铺前,稍作打量,下令道:“你们几个,好好搜一搜。”

几名警察答应一声,如狼似虎地冲过去。

“你们这是做啥?”老鹰装模作样地走上前问道。没等他靠近看守长,早就被几名警察挡住去路。

看守长转过身,冷冷地说:“在这儿,只有我问你答的份儿。给我退回去。”

老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警察用枪托撵了回来。

郭复忙问荀虎:“局长大人,我们本来就是阶下囚,要杀要剐都凭您一句话,可再怎么着,都不能让我们当个糊涂鬼吧。”

没等荀虎说话,只见一个警察手里拿着从老鹰床铺下搜到的“虎皮令”奔到看守长面前:“报告长官,发现一个可疑物品。”

看守长接过令符,在手中略作端详,便交到荀虎手里:“长官,您看。”

荀虎拿在手里看了看,随后不经意地朝牢房里的三哥望去。三哥正好也望向他,并会意地点了点头。

荀虎收到三哥的暗示后,把烟扔到地上,用厚厚的皮靴底碾灭,然后举起“虎皮令”对郭复说:“郭二当家,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杆子的令符。”就在令符被找到的瞬间,郭复几乎可以断定,自己跟王辰的越狱计划已经暴露了。

荀虎沉吟不语。

郭复强按着内心的紧张,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我也请问您,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荀虎轻哼了一声,把令符揣进自己口袋,意味深长地望着郭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不明白。”郭复再次装起糊涂。

荀虎面色一变,吩咐手下:“来人!给我搜搜郭二当家的身上还有什么好玩艺!”

两名警察不容分说,将郭复倒剪双手,很快就把他藏在怀中的苇杆搜了出来递给荀虎。

荀虎把苇杆倒了个儿,像拿着一支单筒望远镜一样透过空芯望着郭复,柔声细语地说:“郭二当家,这又是什么宝贝?”

郭复故作镇静地说:“这不就是一棵苇杆吗?”

“你他娘的当我是傻子?”荀虎把苇杆折断用力丢在地上,厉声说,“把他们几个统统带走!”说完再也不看郭复,扭头朝大门走去。

郭复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看守长下令:“把郭复、王辰带走。”

几个警察一拥而上,架起郭复、王辰就往外面走。

面对这种局面,老鹰心里反而有点小庆幸:多亏自己没打算跟他们走,要不然……

谁知他刚想到这,就见看守长那猎狗一样的目光,居然转向自己。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看守长的手也指向了他的鼻子:“还有他,把这个秃脑瓜儿壳也给我带走。”

“我可啥都没干……”老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刚争辩了几句,就被警察按倒在地押出了牢房。

三哥望着几个人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目光,嘴角也不由浮现出阴谋得逞后快意。

就在这时,郭复蓦地扭过头,一脸的怨毒的望向他。

三哥陡然打了个激灵,他不敢跟郭复的目光相对,很不自然地望向别处。可一瞬间他又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没什么好怕的,因为郭复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他深吸了一口气,迎着郭复那足以杀人的目光对视过去。

“老三,好好当你的营长。”郭复眯起眼睛,竟然冲着三哥笑了,“我会回来看你的。”

老三也笑了,只是笑容里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狰狞:“二当家,我等着你,你可要保重啊!”

中国民国外交部。

关于“二十一条”的交涉还在紧张地进行着。

日置益见强迫顾维钧离开谈判现场的要求对方并没有反应,便朝小幡酉吉使了个眼色。

小幡酉吉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站起身,郑重地说:“我代表大日本帝国,向贵国提出严正抗议:顾维钧先生的言论极大损害了帝国的尊严。所以,他必须作出郑重道歉,并不得再参加我们之间的所有谈判。”

“二位都消消气。”曹汝霖再次和起了稀泥,“顾助理的那些话,是无心之言,跟贵国的尊严没有逻辑上的必然联系。这道歉,未免严重了吧。”

日置益听后,故意一本正经地对小幡酉吉说:“小幡君,曹次长的话很有道理,我看道歉就不必了。我们只让顾先生离开就好,你看呢?”

“嗨。”小幡酉吉恭敬地点了一下头,强硬地对曹汝霖说,“公使阁下的话,曹次长,听到了吧?“

曹汝霖想不到日置益会来这一手,顿时怔住。

小幡酉吉的语气咄咄逼人:”现在,就请顾先生立刻离开。”

陆征祥站起身,想替顾维钧辩解,结果又被日置益洞悉了先机:“陆总长,请不要袒护下属。”

日置益的话,让陆征祥进退两难。

许久不发一言的顾维钧出声说:“公使先生,请不要为难陆总长,我离开就是了。”

陆征祥见出师未已,就要先折损一员大将,不禁面色骤变:“维钧,不许胡说。”

日置益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望向别处。

顾维钧走到陆征祥面前,深鞠一躬:“陆总长,维钧惭愧。”

陆征祥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没说出来。

因为理智告诉他,眼前的场合是绝不允许说出这些话的。

顾维钧直起腰,看似不经意地伏在陆征祥耳边低语了几句,便步履从容地走出会场。

听了顾维钧的话,陆征祥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陆总长、曹次长,茶品完了,不懂礼貌的人也离开了。”日置益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笑容,“我们该谈正事了吧?”

小幡酉吉也露出一副喧宾夺主之态:“请二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陆征祥静静地坐回座位。曹汝霖如丧考妣地看了一眼陆征祥也缓缓坐下。

“陆总长,可以开始了吗?”日置益盛气凌人地靠在椅背上。

陆征祥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又绽起自信的笑容:“再等一等。”

日置益跟小幡酉吉疑惑地对视一眼:“还等什么?”

陆征祥见日置益的脸上现出几许狐疑,便又拍了几下手:“按照中国的礼仪,茶喝完以后,再给客人品尝些水果和点心是免不了的。”

日置益似乎明白了对方话里的含义,但似乎又有点不太明白。就在这时,几名侍者端着各式精致的面点和水果走进来,彬彬有礼地摆在他和小幡酉吉面前。

见此情形,日置益终于明白了——这又是对方给自己安排好的一出戏。

晴空万里,天空像被水洗过一样,看不到一朵云彩。

这本该是让人愉快的天气。

可郭复、王辰、老鹰却实在愉快不起来。因为他们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三个人被押上一辆马车,脑袋上罩着用黑布做成的头套。

虽被罩住了头,好在却没被塞住嘴。

刚刚坐定,老鹰便迫不急待地问:“长官,这是带我们去哪儿啊?”

看守长紧绷着脸:“送你们回老家。”

“你说啥?”老鹰似乎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紧张之余,口齿显得有些不清。

“他说要带你见阎王老子。”虽然看不见,但王辰还是不屑地瞪了老鹰一眼,“这回听清楚了吧。”

“驾!”车老板甩了一下鞭子,马车缓缓起行。

老鹰扶了一下车厢,稳了稳身子,嘟囔道:“他奶奶的,这也太快了点儿吧?”

看守长反而像变了个人似的,竟然语重心长地开导起老鹰来:“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早知道有今天,何必非得走这条不归路。”

“不对呀,长官。”老鹰蓦然想到了什么,“我们已经答应马团长了。我们这一杆子人今后就是兵了……”

“晚了。”看守长无限怜悯地叹了一声。

“不就是这几天的事儿吗?咋还晚了?”老鹰不解地左右看看,像是在问看守长,又像是在等待郭复的回答。

郭复叹息着说:“老鹰啊,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是有人——把我们给卖了。”

“二当家,你是说,咱杆子里有内鬼?”老鹰闻言都大吃一惊。

王辰恨恨地说:“谁?谁是内鬼?”

车子转了个弯,朝郊外监狱刑场驶去。

没等郭复答话,看守长竟怜悯地望着他们说:“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动跑的心思。”

看守长的这句话,帮助王辰更快地想通了整件事:“我早就看老三不对劲儿。这内鬼果然真他。”

“你是说……三哥?”老鹰瞬间也开了窍。

王辰重重哼了一声:“除了他,还能有谁?”

老鹰把头转向郭复——他虽然看不到郭复的表情,却从对方的沉默中到了答案。

“呸!真他娘的不是东西!”老鹰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王辰见老鹰一副懊恼之态,故意揶揄:“眼瞅着就要到手的营长被别人抢了去,换谁都得窝一肚子火。想开点儿。”

“都到这份儿上了,我还哪有闲工夫去想那个破营长的事?”老鹰无力地靠在车厢上,长长叹息,“就这么交待了,以后逢年过节的时候,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

看守长又“仁慈”地看了几个人一眼:“一会儿行刑的时候,我会尽量让你们少遭点儿罪。”

看守长生怕他们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就把手枪从枪套里拔出来,命令看押他们的警察摘下三个人的头套。

看守长把枪口顶在王辰后脑勺上,给几个人演示说:“子弹就从这进去。要是打正道了,整个脑瓜儿瓢一下子就掀起来。我敢保证,疼一下,马上就断气儿。”

老鹰愣模愣眼地瞅着看守长:“照这么说,我们还得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了?”

没等看守长答话,边上一个警察朝老鹰撇了撇嘴:“要是我们故意打偏了,到时候你想断气儿都断不了,那是啥滋味?就凭这,你能不感咱长官的恩?”

“仔细一琢磨,这位兄弟的话,还真有点儿道理。”郭复煞有介事地朝看守长抛去一丝感激的目光。

老鹰的嘴里却像被塞了一枚鹅蛋一样哑口无言,颓然靠在车厢上。

看守长略带几分得意地收起枪,探手看看表说:“还有十几分种的路。你们哥儿几个,现在有什么话就快点儿说,一会儿再想说就来不及了。”

王辰抬头望天,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说:“大帅!兄弟对不住你,不能为你报仇了!你可别怪兄弟啊!”

听着王辰的喊声,郭复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自主地扯开嗓子唱起了《桃园三结义》:“青牛白马祭苍天,三人结拜在桃园,情同手足天地鉴,留得美誉代代传……”

浑厚清朗的唱腔伴随着滚滚的车轮声,听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悲凉。

继续让日置益品尝面点和水果的“拖延战术”,也是陆征祥提前安排好的一场戏,顾维钧临出门时又再次提醒了他一次。

日置益望着满桌的面点和水果,不由沉下脸:“陆总长,今天的礼节实在太多了吧?”

陆征祥显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礼节这件事,是决不能少的。就是极野蛮的民族,也有他们的一套礼。人与人交流感情,事与事维持秩序,国与国礼尚往来,靠的就是礼节。”

小幡酉吉轻哼了一声:“既然这么重要,那贵国现在的一些知名学者与文化界领袖却为什么都带头反对礼教呢?”

“不管哪个国家,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不察实际,好奇务怪。美其名曰,标新立异。”陆征祥淡淡一笑,“您看看那些反对礼教的人,见了比他们地位高的,他是不是也得摘了帽子给人家鞠躬;见了外国人,是不是也得随顺人家的礼仪去握手;不经通报,你直接跑到他的房里去,他也不高兴;他送你东西,别说你不回礼,就是不当面道谢,他这心里也是极不痛快。小幡先生,我说得对吗?”

小幡酉吉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曹汝霖补充道:“二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嘴里喊着一套,而实际上他们自己还遵循这些礼数呢?说到底,无非是哗众取宠,博人一笑。空谈误国,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呀……”

“说来说去,中国的礼节其实并不妨碍一个人的美德。凡是恭敬人的行为,都应该提倡。”陆征祥借机指了指桌上的茶点和果盘,“二位,请用吧?”

曹汝霖也劝道:“是呀,入乡随俗嘛。二位若是不随顺这套礼节,不仅二位的声誉会受到影响,恐怕对贵国的形象也大有折损吧?”

“我们就入乡随俗。”日置益无奈地从盘里抓起一块糖,苦笑望着陆征祥,“接下来,不会再有这些繁文缛节了吧?”

陆征祥一本正经地说:“中国有句话——礼多人不怪。今天接待公使先生的其实已经是极为简洁的待客之道了。”

日置益见已临近中午,就说:“陆总长,我们私下里怎么相处都不过分。可今天我是为了帝国的事情,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有理由认为你是在故意托延时间。”

陆征祥听对方这么说,就把话锋一转:“当然了,如果这些礼节让您觉得不太舒服的话,那我们就谈正事?”

“日置公使是觉得陆总长和曹次长的时间也很宝贵。”小幡酉吉迫不急待地插言,“所以,希望我们能快点进入正题。”

“既然这样……”陆征祥站起身,亲手把一盘果品端到日置益和小幡酉吉面前说,“这是京郊的特产——柿子。味道甘美,甚是怡人呐。就请二位品尝一下。然后,我们就谈正事。”

日置益和小幡酉吉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像已经被人各自往嘴里塞了一枚柿子……

就在载着郭复的马车离刑场越来越近的时候,车老板突然发现前方路上竟然横着一道铁丝网做成的路障。

他一边降下车速,一边地对看守长说:“长官,前面有东西把道堵上了。”

看守长起身朝前看去,果然如车老板所说,一条长长的路障把整条路封锁起来。

看守长挥手:“停车!”

“吁,吁……”车老板长呼。

看守长跳下马车,走到路障前看了看,踹了一脚绑着铁丝网的木桩子:“谁这么大胆子?真他娘的活腻歪了!”

跟在他身旁的一名年轻警察朝马车上的郭复几个人看了一眼,操着一口四川口音,略显紧张地说:“长官,能不能是冲他们来的?”

看守长的心先是一紧,抬头朝车上看了一眼:“小四川,你这胆子咋越来越小?我看,这也就是小毛贼上不得台面的把戏……想给咱添添堵。”

被称作“小四川”的警察又看了一眼路障,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看守长的话并不能让他信服。

“别傻愣着。”看守长朝小四川一努嘴,“找几个人下来,把这碍事儿的东西给我挪远点儿。”

小四川应了一声,调头回去喊人。

就在这时,道路两旁的荒草后竟然窜出一伙手持长枪的蒙面人。

看守长愣了一下,刚把手放在枪套上,就被一名黑衣人用枪逼住了:“别动!动一下就打爆你的狗头。”

看守长顿时就像被施了孙悟空的定身法一样,不敢再动。

又有十几名蒙面壮汉端着油黑乌亮的“汉阳造”从不同的方向蹿出来,冲向后面看守们乘坐的马车。

看守们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王辰和老鹰更是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都别动。谁敢动一下,老子就在他身上先开几个窟窿。”一个用红巾蒙面的壮汉举着枪,朝车厢上的警察高喊。

另一个身材像矮冬瓜似的蒙面人也出声警告:“把你们身上带的家伙扔下来,谁敢耽误大爷的工夫,大爷就请他吃‘白米’

警察们听了“矮冬瓜”的话还有些犹豫,另一名身穿黄衫的汉子已举起手里的驳壳枪对着天空连开三枪,凶神恶煞地说:“快着点儿,惹恼了俺,一枪一个,送你们这些龟孙子去见阎王爷。”

警察们虽慑于黄衫汉子的淫威,但没有命令,还是迟疑着朝看守长望去。

黄衫汉子见状,枪口随着他们的目光指向了看守长:“告诉这些王八羔子,统统把枪交出来。”

黑衣人把枪口顶在看守长的脑袋上,低声喝道:“听见没有?快着点儿。”

看守长冷汗直流,两条腿不停地抖着,朝警察们大声喊:“都瞅我干啥?你们都聋啦?这位,好……好汉……让你们交枪,你们听不见?”

小四川极为机灵。第一个把肩上的枪摘下来,往地上一扔:“长官让交枪,你们还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做啥子吗?”

众人见小四川缴了枪,便也纷纷把自己的枪扔下车。

车下那些蒙面汉子早已事先做好了分工,几个人迅速捡起地上的枪。另外的依旧举着枪,一动不动地瞄准着已经手无寸铁的警察们。

“算你小子识相。”黄衫汉子满意地看了一眼看守长,又用枪朝车厢上点了点,“再让这群王八羔子,把裤腰带解下来。”

看守长一愣:“好……好汉,你这是要做啥?”

控制着看守长的黑衣人不耐烦了,一巴掌把看守长的大沿帽从头上打落:“让你下令就快下令!哪儿他娘那么多废话?”

看守长一哆嗦,忙喊道:“你们都听好了:把自己的裤腰带都解下来……”

这荒唐的命令一下,警察们都觉得自己听错了,不由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起来。

“都麻利点儿!别他娘东张西望的!”看守长焦急地吼了一声,朝小四川叫道,“小四川,你,带个头儿。”

小四川尴尬地看了一眼众同伴,缓缓地解下腰带,用另一只手提着裤子,正八经地说:“报告长官,腰带已经解除。”

看守长见小四川解下腰带,顿时松了一口气,回头望向黄衫汉子:“好汉,你看……”

黄衫汉子说:“让他拿腰带把他旁边那个王八羔子的手绑上。其他人,都照着样儿做——一个绑一个。”

看守长这才明白黄衫汉子的用意,就又吩咐手下们执行。

一会儿工夫,一半看守就被同伴捆住了双手。此时,黄衫汉子朝“矮冬瓜”使了个眼色:“冬瓜!剩下那些就看你的了。”

矮冬瓜会意,身手敏捷地同几个蒙面人蹿上车厢,用警察们解下的腰带,捆上了剩下那些人。

见绑住了所有警察,黄衫汉子一指载着郭复几个人的马车:“冬瓜,你带上他们头里走!”

“好哩!大当家,你就瞧好吧!”矮冬瓜答应一声,从车老板手里夺过鞭子驾车就走。

老鹰见此情形,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还跟矮冬瓜套起近乎来:“兄弟,我就知道你们是来劫法场的!你们是哪个杆子的?领头大哥是谁?跟我准有交情。”

矮冬瓜没搭理老鹰,只是一个劲儿地催着马。

黄衫汉子朝看守长看了一眼:“该轮到你了。”

看守长明白黄衫汉子的意思,二话不说便去解自己的裤带,可是手却哆嗦着偏偏不听使唤。

“真他娘的没用。”身后的黑衣人闷哼了一声,动作干净利索,只是几下便解下他的裤带把他捆住。

黄衫汉子又环顾四周了一眼,上了另一辆马车。车老板乖乖地把马鞭子递过去,黄衫汉子接过来,把车老板赶下车,随后朝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会意,指挥手下把几个车老板也捆了起来。

见一切就绪,黄衫汉子潇洒地甩了一个响鞭,扬声下令:“兄弟们,该下场13了!”

黑衣人飞快地跳上马车,其他蒙面人也都坐了上来,不一会儿的工夫,马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守长面如死灰地对着这群瞬间“蒸发”的蒙面人,大声骂道:“天杀的土贼!算你们跑得快!哪天犯在老子手里,老子让你们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

(12)土匪黑话,即“子弹”。

(13)土匪黑话,即“撤退”。

马车跑了一会儿,黑衣人解开郭复、王辰、老鹰身上的绑绳。

老鹰一边活动发麻的手臂一边问:“兄弟,这是要带我们上哪儿?”

黑衣人笑着回答:“着啥急嘛?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见对方回答得如此含糊,王辰有点忍不住了,大声喊道:“停车,快给老子停车!”

他这一嗓子吼得黑衣人怔了一下,出声问道:“怎么?王辰大哥害怕了?”

王辰听对方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禁好奇地问:“你认得我?”

黑衣人望了望郭复和老鹰:“我不但认得你。还知道这位是郭二当家,那边的是老鹰大哥。”

老鹰见对方也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禁咧开嘴得意地笑起来:“我就说嘛,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要不是道上的兄弟,能认得咱们?兄弟,你哪个杆子的?”

黑衣人冲老鹰拱了拱手:“俺们杆子太小,说出来你也未必听过。”

王辰眨了眨眼说:“那你就把脸上捂的那块布揭下来,让我瞧瞧咱这救命恩人长得啥样儿?”

“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黑衣人先是哈哈一笑,随即正色说,“王大哥,等一会儿到了地方,俺当家的自会跟你把话说明白。”

郭复见黑衣人没有摘面巾的意思,不禁皱了皱眉,低头沉思起来。

就在这时,两辆马车缓缓停下,领头的黄衫汉子从另一辆车上跳下来走到这边,冲车厢上的郭复报拳:“郭二当家,到地方了,请下车吧。”

“这就是俺们当家的——常三爷。”黑衣人给郭复介绍。

郭复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黑衣人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听对方给自己介绍带头大哥便故不上再去思索,忙跳下车,冲着常三爷深施一礼:“多谢常三爷救命之恩。”

常三爷忙把郭复搀起来,朗声笑道:“郭二当家,快别这么说。我曾经欠过野大帅一个人情,今天就当还清了。”

“看来,我们是托了大帅的福了?”王辰插了一句,神色不禁又是一黯,“可眼下这世道,好人都他娘的不长命。”

常三爷也叹了一口气:“野大帅的事我都听说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呐!”

“我们三爷就是不想看着大帅的杆子断了血脉,这才冒险把各位捞出来……”黑衣人似乎想让郭复等人领常三爷的情,谁知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常三爷打断了:“不该说的话就别说。”

王辰明白了黑衣人话里的含意,扑通一声跪在常三爷面前说:“常三爷,就冲这位兄弟的话,我王辰给你磕头了。”言毕,“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

“兄弟,快起来。”常三爷跨进一步,把王辰拽起来,“你这是臊我呀!”

王辰一愣,没明白常三爷为什么这么说。

常三爷微微咳了几声说:“要是再年轻十岁,我就替野大帅报仇,亲手宰了那个天杀的铜匠。可眼下实在是有这个心没这个力了。”

郭复接过话茬:“常三爷,您这么说就是骂我们。您今天能把我们这几条贱命从鬼门关抢回来,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二当家说得对。”老鹰也挺起了胸脯,“给大帅报仇,我们义不容辞。”

常三爷朗声长笑:“野大帅能交到你们几个过命的兄弟也不枉他来人间走一遭。”

话音未落,只见矮冬瓜匆匆跑过来和常三爷耳语了几句后便风风火火地离开。

常三爷略作沉吟,对郭复三个人抱拳道:“郭二当家,二位兄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天就只能送几位到这儿了。但愿你们能手刃仇人,替野大帅的在天之灵讨个公道。”

王辰说:“那我们就借常三爷的吉言。”

常三爷朝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会意,从怀里取出十几块银元递给郭复。

郭复也不推辞,接过钱朝常三爷拱手施礼:“大恩不言谢。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常三爷,后会有期。”

几个人互道珍重后,常三爷带着一干手下迅速离开。

老鹰见对方已走远,就说:“咱别在这杵着,一会儿警察该撵上来了。”

王辰踌躇着说:“这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的,往哪儿走啊?”

老鹰走了几步,又向四外瞅了瞅,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拍拍肚子说:“不管上哪儿,总要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填饱了肚子再说。”

老鹰这个小小的举动并没逃出郭复的眼睛。

郭复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看着老鹰:“老秃子,你是不是已经想到咱要去的地方了?”

老鹰故意板着脸说:“二当家,你知道我最佩服你啥?”

郭复说:“我还有值得佩服的地方?”

老鹰叹了一口气:“你那双眼睛,一眼就能望到人的心里去。”

“别他娘废话了。”王辰一拳捶在老鹰的肩膀上催促道,“你这老秃子,知道去哪儿还卖关子,快给老子带路。”

“朽木不可雕也。一看就是粗人。”老鹰无奈地摇了摇头,故意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跟住喽,走丢了可别他娘怪我。”

郭复和王辰相视一笑。

绝处逢生的喜悦,让他们把暂时忘却了危机,迎着落日的余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