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武功之战（一）

李茂贞已经由最初的鄙夷，变为暴怒，再到如今变得阴沉无比，他就是个傻子，也猜到河西军正在围攻雍县了。而且岐州作为他的老巢，经营多年，哪怕李弘益分兵四处拦截，依旧有数拨信使穿过了防线，给李茂贞送来了情报。

得知曹用行带着河西军发了疯似地猛攻雍县，李茂贞眼珠子布满了血色，雍县里他的家小、属下将士的家小，可都在城中，若城池被打破，家人被河西军活捉，并以此为要挟，他可不敢保证，属下的将士们会不会造反。

在武功县北，李弘益已经不能再向后退了。这六天他带着骑兵不断骚扰，已经有近一千骑兵战死，还有四千余骑兵扛不住如此高强度的迂回奔袭，不得不退往后方休整。

他焦虑无比，连续几天都没有睡个安稳的觉，嘴巴里满是燎泡，问：“雍县哪里情况如何了？”有人回答：“地道还在挖掘，雍县守军组织了两次大规模的反击，耽误了进程。”

李弘益长出一口气，说：“全军退入武功县城，据城而守！”哪怕是手下骑兵分批次地出战，如此高强度的运动，也该是需要休息一番了。

武功县令虽然是朝廷所任命，却偏向于李茂贞，毕竟这里离岐州实在太近了。李弘益早已经派人入城，先把县令软禁了起来，随后以凉国公的名义，接管了整个武功县的城防。

有从右神策军搜出来的一批粮草物资，起码够李弘益在这座小城坚守十日左右了。他入了城后，紧急巡视了一番，然后把骑兵派上了城墙，负责守卫。

术业有专攻，以骑兵守城，这也是李弘益的无奈之举。自从黄巢之乱以后，藩镇之间战事不断，从汉至唐以来的精兵制度，随着战争的密集程度而被抛弃了。

比如李茂贞带着的五万军队，看上去声势很是浩大，然而其中的精锐并不多，大部分的士兵大多是从农民就地转职，战斗力普遍不如。

李弘益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现在手下的骑兵多半都是来自神武军，不过是一帮回鹘和吐谷浑牧民匆匆训练了几个月，就骑着马跟随而来，因此他与李茂贞纠缠了数日，一直找不到对方的漏洞，除了李茂贞防守得当，也是因为手下骑兵战术执行力不足。

李茂贞得知李弘益退往武功县，立刻领兵前来，将一座小城包围的严严实实，同时抽调了一支部队，紧急赶往雍县回援。

他对武功县不敢掉以轻心，不敢全军继续西进，毕竟这里挨着岐州，而且城内的李弘益还多是骑兵，不能任由他们在自己的后方骚扰活动。

两方都需要时间休整，李茂贞的打算，是将河西军的骑兵围困在小城之内，分遣精兵回师救援，所以很难得地，李茂贞并未立即攻城，这给了李弘益喘息的时间。

然而这时间也仅仅只有半天，第二天一早，李茂贞就挥军猛攻，他现在对李弘益忌恨无比，恨不能生啖其肉，只要打掉这支骑兵，他不相信自己的军队会对付不了河西军剩余的步兵。

李茂贞的攻势凌厉无比，一上来就是四个方向一起进攻。李弘益把守北门，这里正对着李茂贞的大营。一部分骑兵在各军官的指挥下，顶着手盾，举着门板，守在了城墙之上。

在他们身后，另一批骑兵张起了骑弓，开始射箭。骑兵弓与步兵弓有不同，配备的羽箭也没有那么多种。步兵弓的羽箭样式多样，有射马匹的锥形箭头，有射绳索之类的铲形箭头，还有一种更长一些的破甲用的长锥箭头。

骑兵弓所用的箭头多以破甲为主，追求的是穿透力和杀伤力，毕竟骑兵多配甲胄，防御严实，而且很多战马的前胸、马腿也戴着护甲。

另有骑兵带着城中征召的民夫，熬制粪尿的“金汁”，或者操控檑木滚石，拿着长枪、长叉，负责抵挡防御架上城头的云梯。

攻守之势一换，李茂贞顿时便有了底气，他的兵力多，不怕跟李弘益消耗，况且武功县城墙不高，护城河也窄，对于守城方来说反而有诸多不利。

历来攻城方的伤亡总是大于守城方的，可是这一次，李茂贞的士兵并未付出太大的伤亡，云梯就已经搭在了城头，无数的士兵口叼着横刀，沿着云梯攀援而来。

李弘益长叹一声，看来以骑兵守城实在并不是好办法，他看到大队的凤翔军弓弩手，在刀盾兵的掩护下，逐步推进，然后朝城头不断地射出遮天蔽日的箭雨来。

李弘益慌忙举起手盾，只觉得手臂被抛射而来的羽箭的冲击力撞得有些发麻，等一阵箭雨射过，他翻转手盾，将上面挂着的四五支羽箭拔下。俞长元突然大吼：“国公小心！”飞身扑了过来。

李弘益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当一声，头盔便被射飞了出去，把耳朵、脸颊摩擦得生疼，额头火辣辣的，他伸手一摸，原来是擦破了皮。

俞长元连忙摘下自己的头盔给李弘益戴上，然后弯着腰捡起了李弘益被射落在地的头盔，狠狠地拔出了羽箭，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李弘益脑袋还有些晕，大叫着说：“上毒烟箭！”他这一次骑兵出发，携带的河西特有的武器不多，只是每人配了三枚震天雷，十支毒烟箭。

毒烟箭的缺点，是太受风向所影响，不过现在是夏初，正是南风起的时候，李弘益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旗，下达了命令。

骑兵们纷纷抽出了毒烟箭，又有士兵升起了一堆堆的火盆和火把，然后数千支毒烟箭连续不断地射了出去。

武功城下，大约一百多米的距离，很快便形成了一条带状的白烟带，然后随着南风，缓缓地朝着凤翔军的后方扩散而去。李弘益大叫：“继续，不要停！”

武功县小，所以城头的床弩也比较小，而且只有数十具，有聪明的士兵在弩箭上绑了震天雷，将引线连在一起，然后歪歪扭扭地射了出去。

毒烟箭这种恶毒的武器，并不能直接使士兵当场就丧失战斗力，也对人的身体并无伤害，随着越来越多的毒烟箭射出，粉末爆炸扩散，越来越多的凤翔军士兵只觉得脸颊、脖子开始瘙痒，然后呼吸越来越刺鼻，忍不住大声咳嗽了起来。

看到阵前不断有士兵从白烟里踉踉跄跄地逃了出来，一逃出白烟的范围，便发了疯似地丢掉头盔，扯下护甲，一边猛烈地咳嗽，眼泪鼻涕横飞，一边使劲在全身抓来挠去。

李茂贞看得目瞪口呆，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多么恶毒的人才会发明出如此恶毒的武器来。眼看白烟渐渐朝后方不断扩散，有前方查探而归的将领说：“王爷，还是稍稍后退吧！”

李茂贞无奈，只得下令暂且鸣金收兵，然后带着大军缓缓撤退。等到风将白烟吹散，他们已经退了近一里之地。看到不少士兵因为发痒把脖子、脸颊都抓破，满脸是血，咳得开始干呕起来，李茂贞使劲咽了口吐沫。

依靠着毒烟箭，除了南门，其他三门的军队都开始后退，李弘益勉强将第一天的攻击捱了过去。

点检了战死受伤的人数，大约有五六百人，如此算下来，李茂贞的损失当在两千左右。李弘益一面组织民夫帮忙搬运伤兵，一面叫士兵赶快熟悉守城器械。

他看得明白，刚才操纵床弩的那些士兵，十箭里倒有三四箭射偏射高了，落地偏离太大，所制造的杀伤也不足。

城外的李茂贞很郁闷，撤回来的数千士兵，个个眼睛红肿，脸颊脖子满是抓痕，绝大多数只是受了轻微的伤，只是按照军中医士所言，这些人得休息几天，才能再上战场。

他决定明天集中兵力从南门进攻，河西骑兵舍弃了机动性，躲在一座小城里，他若不能拿下，实在就对不起李弘益犯的蠢。

而在武功县内，李存孝和慕容阎昆部下的精锐骑兵，正在休息。这些天来，一直是祁连军和飞虎军在出力，神武军只能看个热闹，所以提前几天就被调回武功县来休整。

士兵好歇，但是马匹不易歇息，只是对于李弘益来说，他这一次孤注一掷般地举河西之力，偷袭李茂贞，却是万万拖不起的。因此他对李存孝说：“再休息最多两天，咱们必须得突围！曹用行还在雍县，骑兵在外，我们必须要去支援！”

李存孝看着李弘益满是血丝的眼睛，说：“国公还是先休息一下吧！今夜便我来值守！”李弘益疲倦地说：“也好，便由你和周成轮番值守吧！”

雍县的曹用行，最终也未能再次爆破城墙。李茂贞派出的近万余精锐援兵，一抵达城南，便立刻发起了攻击。汧阳城就是被爆破了城墙才被河西军攻下的，眼看雍县未失，说明河西军的地道还在挖掘，无论如何也要阻拦。

于是就在李弘益被“围困”于武功县的第二天，雍县城外，也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