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沦陷
几十个士兵犹豫起来，赵明训的话不无道理，一旦当了汉奸，自己的家人将永远抬不起头来。
王延贵大怒，骂道：“姓赵的！少他娘的在这儿蛊惑人心，日本人马上就会攻到这里！你还能逃得出去吗？大家不要相信赵明训的鬼话，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给我打！”
几个士兵窃窃私语起来，甚至有人把目光瞄向了王延贵。
眼看场面就要失去控制，王延贵抬手一枪把一个歪头盯着自己的士兵毙了，恶狠狠地说：“谁敢听从赵明训，日本人来就会杀了他全家！谁打死赵明训，我赏大洋五十块！”
在枪口威逼和大洋的利诱下，几十个士兵重新端起了步枪。
就在这时，城北火车站方向响起了长长的汽笛声。
“呜一一”
一班长李春生草草包扎了伤口，单手持枪跟在赵明训身后，听到汽笛声心里一惊，提醒说：“长官，你听！”
赵明训也听出汽笛声与往常不一样，三次极有规律的长鸣，分明是在向城内发送信号。
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难道是日军大部队来了？
赵明训估计得不错，这三声长笛正是日军发给城内特务的进攻信号。
作为南下的主力部队，矶谷廉介的第十师团在占领济南后，仅用了短短数天时间，即占领了济南周边的泰安、肥城、兖州、博山等广大地区。随后派出精锐的河野哲夫大队，乘火车直逼青州。
河野大队在日军南下的战斗中屡创战绩，最矶谷师团最先渡过黄河进逼济南的部队。与其他大队不同，河野大队在人员火力配置上远远超过了标准建制。
鉴于青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和地形的复杂，矶谷廉介特意下令额外给河野大队调拨了两步九二式步兵炮，以保障胶济一线的畅通。
武士世家出身的河野哲夫，对熊谷浩二等人这种特务行为很不以为然。他认为作为一个帝国军人，应该在战场上面对面的厮杀，用武力征服对手，而不是靠偷偷摸摸的龌龊伎俩。
火车缓缓驶进青州站，一千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从火车上跳下来，迅速展开警戒，并卸下物资。火车站早已经被熊浩二手下的特务控制，站长室成了河野哲夫的临时作战室。
一个特务在站长办公桌展开手绘的县城地图，详细报告了青州的地形和城内的情况：“青州是山东的重镇，以南阳河为界分为南北两城，两城相距两公里⋯⋯县城内唯一的守军警备团，已于昨日向临沂方向溃逃⋯⋯”
让自己这样一支悍军与地方武装交战，对狂妄的河野哲夫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他不明白师团长为把自己派到这种地方来，这无疑是大材小用。
特务看出河野哲夫的傲慢情绪，小心翼翼地提醒说：“少佐阁下，城内守军虽然大部分撤离，但是仍有小股部队正在与我部交战。”
河野哲夫冷冷地看着这个没有任何军衔的帝国特工，哼了一声。
他扫了一眼自己手下的几个中队长，下达了作战命令：“宫本中队守卫车站和物资，其余中队出发！”说着抓起佐官刀转身离开站长室。
几个中队长迅速集合队伍：“集合！出发！”
青州北城原为清朝八旗军驻地，形似蜈蚣，又称为蜈蚣城。城有四门，由清雍正皇帝钦定，分别为：南门“宁齐”，北门“拱辰”，东门“海晏”，西门“泰安”。
昔日满族统治者的辉煌已经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中，唯有巍峨雄伟的城楼还在静静的矗立着。
城头的守军早已不见踪影，一面青天白日旗孤零零的插在城头。
河野哲夫手持望远镜观察了片刻，眼前的飞檐斗拱让他惊叹中国人的独具匠心，同时更加钦佩天皇陛下征服东亚的宏远目光。
他一挥手，洁白的手套在冬日阳光下格外醒目。
“命令炮兵，瞄准城墙直射！”
中队长服部寅次郎有些不解，上前一步问道：“少佐阁下，城头上已经没有支那守军，我们是否有必有进行炮击？”
河野哲夫深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让他想起家乡北海道的早晨，两个隔海相望的地域，冬天是如此的相似。
服部是个大家族，出过众多英雄人物。服部寅次郎继续了家族的传统，骁勇善战。河野哲夫一向很欣赏这个得力部下，对他也比较客气。
“服部君，我们炮击的目的是威慑，让城里的支那人见识一下皇军的强大。”河野哲夫用手一指城头上的青天白日旗，“那面国民党军旗分明是在向皇军示威，在这里只能飘扬大日本帝国的太阳旗。”
服部寅次郎立正“嗨”了一声，转身命令：“炮兵前移一百五十米，瞄准城墙平射！”
六门九二式步兵炮迅速推进，炮兵熟练地装定诸元。服部寅次郎高高扬起指挥刀，随着一声令下，三点八公斤的高爆弹呼啸着飞出炮膛，重重砸向城头。
“轰！”
“轰！”
连续几声巨响，矗立东方二百年的拱辰门城楼倾刻间砖瓦横飞尘土飞扬。
青天白日旗在剧烈的爆炸中高高抛起，燃烧着，化作一团灰烬，慢慢散开。
爆炸腾起一道道烟柱，在冬日的清晨扩散开来，遮挡了刚刚升起的朝阳。
河野哲夫闭上眼睛，仿佛在享受一段优美的旋律。
震耳欲聋的炮声惊动了城里的人。激烈的枪战让没逃离家园的百姓提心吊胆渡过了一夜，谁也不知道战况如何。
一直到了天亮，枪声渐渐稀了下来。胆大的人从墙头或门缝观察外面的动静，突来的炮击向所有人传递了一个信号：鬼子真的来了！
炮弹飞出炮膛特有的呼啸声，让河野哲夫感觉异常兴奋。
一轮炮击过后，城楼变得残破不堪。
“炮火延伸！”河野哲夫命令道。
城墙内侧就是百姓的住家，炮火延伸无疑是将目标瞄准无辜的平民。河野哲夫才不在乎他眼中的这些支那人的生命，他要用这些平民的鲜血向所有人宣告：皇军是至高无上的，天皇才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
随着炮火的延伸，无情的高爆弹越过城墙，砸向城内。
很多人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连同他们不愿舍弃的家园，被从天而降的炮弹炸得支离破碎。
大地颤动，硝烟弥漫，十几栋房屋被夷为平地。
惊慌失措的人们纷纷从家里跑出来，跨过一具具残缺的尸骨，哭喊着向内城逃去。
河野哲夫一脚踹着不久前青州军民刚刚修筑的防御工事，自言自语地嘲笑道：“支那军队真奇怪，花费巨大力气修好工事，却放弃抵抗。这样的军队根本不配做皇军的对手！”
两轮炮击过后，服部寅次郎跑到河野哲夫跟前请示：“少佐阁下，是否进城？”
河野哲夫没有说话，眼睛里闪过一道凶残的光芒，右手用力向前一挥，做了个进攻的手势。
“进城！”服部寅次郎大声命令。
成建制的日军亢奋的叫着，越过工事，端着枪向城内涌去。
青州，沦陷了！
到处是残垣断壁，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烧焦的气味，街道上躺着几具被炸得残缺不全的尸体。一个小队的日军作为尖兵率先冲进城里，开始疯狂的对着人群射击，来不及逃走的人们纷纷倒在枪口下。
日军涌进城，迅速向城内扩展，古老的城墙上升起了醒目的太阳旗。
河野哲夫被簇拥着走进城里。他盯着乱糟糟的街道，微微皱起眉头，对身边的人说：“熊谷浩二呢？这个骄傲的家伙不是说已经控制了县城吗？怎么不来迎接？”
服部寅次郎回答说：“我们收到熊谷君的最后一封电报是在五个小时前，可能遇到了某些麻烦。”
河野哲夫揉了揉鼻子，他不太喜欢尸体烧焦的味道，嘟囔了一句：“派人找到这个家伙！迅速占领城内的主要部门和建筑物。”
“嗨！”
远处依稀传来枪声，服部寅次郎仔细分辨了一下，枪声很激烈，而且不止一处。回头询问带路的特务：“什么地方打枪？”
特务答道：“是翠花楼和王家大院。”
“什么情况？”
“熊谷阁下把临时指挥所设在翠花楼，应该是受到支那军的攻击。王家大院里藏着我们的军用电台，估计是被发现了。”
河野哲夫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对服部寅次郎说道：“熊谷上尉曾效命于战场，现在连几个散兵游勇也对付不了，实在有愧武士两个字。服部君，看在帝国的份上，你去帮他解决支那军人。”
服部寅次郎受河野哲夫的影响，也十分藐视这些特务机关的家伙，很不友好的冲带路的特务喊了一嗓子：“喂！你头前带路！”
那个特务虽然心中有气，却不敢得罪这些不可一世的军人，强忍怒火领着服部中队直奔翠花楼。
翠花楼前，和青山久攻不下，心里正在着急。拱辰门传来的炮击声让他觉得不妙，肯定是鬼子大部队进城了。
兄弟们不能白白扔在这儿，应当马上撤离，再谋他计。
六子觉得自己算是冤到家了，稀里糊涂地当了大头兵，又稀里糊涂地掺合到了战斗中。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去，心里直打鼓：怪不得老人常说好男不当兵，合着当兵就是白白送死。
凭着好日子不过，跟着受这份罪。说不定哪颗子弹一不留神就会要了自己的命，怎么算也划不来。
于是六子抱着脑袋听了半晚上响，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等打完这一仗，一定找个机会开溜。
和青山呼哨一声把黄修明招了回来，两人简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找到连长会合。
六子在一旁不耐烦地说：“还商量个啥？赶紧跑吧，再不跑全撂在这儿。”
黄修明把眼一瞪，没搭理他。
事不宜迟，和青山命令道：“撤！”
大家迅速脱离阵地，钻进了胡同。撤退途中，和青山大体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这个排经过半晚上的交战，竟然损失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二十个人中，还有几个挂了彩。如今连阵亡兄弟的尸体都来不及处理，和青山心里直觉得憋屈，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
这个仇早晚要报！
正胡思乱想着，六子凑到他跟你问：“兄弟，咱这是去哪？”
和青山怕六子看见自己的眼泪，忙扭过头去擦了。
“去王家大院，跟赵长官会合。”
六子很好奇，问道：“你咋知道赵长官在王家大院？”
正跑得气喘吁吁的黄修明接过话茬说：“你傻啊！没听到那边的枪声打得正紧？”
六子没好气的回了句：“就你脑袋瓜好用！”
和青山懒得搭理他们两人斗嘴，大声招呼着后边的兄弟：“大家跟上！”
二十几个人跑步前进，穿过几条街，迎头碰上赵明训带人从王家大院撤出来。
两下会合，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的情况，熊谷浩二带着大批日军追了过来，一色的三八式步枪和米黄色的军装，钢盔在太阳照耀下闪着冰冷的光。
赵明训非常清楚，这是日军的大部队到了，硬碰显然不行，于是果断地命令道：“赶紧往城东撤！”
耽误一秒钟，都会增加一份被围困的危险。二连现在所处的位置离东城门最近，趁日军还没有完全控制县城，尽快撤出去。
一行人离开王家大院，沿着大街往东城门跑去。
熊谷浩二看见溃逃的二连，刚要追，却被服部寅次郎叫住：“熊谷君，对付如此数量的败军，一个小队足够了！我们的任务是占领整个县城。”
转身喊过一个小队长：“中岛，你带人追击！”
中岛“嗨”了一声，率领自己的小队朝二连撤退的方向一路追赶。
知道鬼子进了城，留在城里的老百姓都紧闭大门，谁也不敢露头，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打死。
日军的体格比二连的兄弟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中岛小队追击的速度很快，距离越来越近，追在前头的日军开始射击。
经过一夜激战，兄弟们的体力明显下降，几个腿脚慢的被子弹击中倒了下去。追赶上来的日军士兵发现地上的还有喘气的，直接用刺刀捅死。
但是现在谁也顾不上还击，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用最快的速度跑出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