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兵临城下（二）

武家镇民团总部。

武孝勇被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土匪给气乐了。

这个人中等身材，四方脸上嵌着一对乌黑的眼珠，高高的鼻梁，下巴颌长短适中，嘴角向两边微微地翘着，露出一种让武孝勇觉得极为厌恶的笑容。

武孝勇不明白：他的生杀大权早已掌握在自己手里，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武孝勇用刀锋一样的目光紧盯着对方，那神情就像盯着一只待宰的羔羊：“把你刚才说的话，再给小爷说一遍。”

年轻土匪脸上毫无惧色：“快把武善铭找来，你个小毛孩子，再跟你说一百遍，你还是做不了主。”

武善铭以急公好义，家风严谨而闻名乡里，深得族人和镇民的爱敬。不仅身为一镇之长，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缔创了镇上的第一只武装力量——武家镇民团。

民国成立后，土匪为祸四方，一些报章更称民国为“匪国”。山东境内的土匪尤为猖獗。绑架勒索，烧杀掳掠之事层出不穷。再加上灾荒连年，让老百姓原本就如履薄冰的生存环境变得更加恶劣。

逢此乱世，官府对日益猖獗的匪患无力肃清，地方治安得不到保障。为了保卫武家镇绅民的生命、财产，武善铭只得自行倡办民团藉以自卫。

民团创设后，就在与峄县几支匪帮的交战中迭占上风。这样一来，更加坚定了武家镇绅商的信心，于是出资倍增，为民团配备了更加精良的枪支、弹药。再加上武善铭平时训练有方，武家镇民团很快就被外人送了一个“武家军”的称号。

武善铭有两个儿子，武孝勇是次子。由于自幼喜好舞枪弄棒，武善铭因此请了一名沧州武师，专门教授他“劈挂掌”。 长大后，武孝勇更是愈发身强力壮，功夫精纯，镇上的青年没人是他的对手。

长子武孝仁则不喜拳脚，偏爱读书。武善铭见自己上了年纪，而大儿子志向不在此地，就想把民团中的事务交给老二。可又担心武孝勇虽习得一身功夫，但毕竟缺少历练。于是，就先给他在团里找了个差使，想让他先长长见识。谁知，这个二儿子不让自己省心，竟跟团里的总教练发生口角，结果二人动起手来，交手没几个回合，总教练就被武孝勇一记“倒发乌雷”击倒在地。

这下可不得了，总教练被后生小子打败的消息在“武家军”中不胫而走。就在武善铭准备好好教训一下武孝勇之时，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武家军”上上下下竟然一致拥戴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出生牛犊”来继任总教练。

事发突然，除了武孝勇之外，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无奈之余，武善铭只得骑驴找马。先是事无巨细地教诲一番让他先干着，自己再继续寻觅合适的人选。

武孝勇觉得只有再凭实力干出几件漂亮的事，也许才能让父亲安心支持自己。或许是老天爷的安排，刚上任没几天，就遇到了眼前这个自动送上门来的土匪。武孝勇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

武孝勇见对方如此藐视自己，不禁勃然变色。

在武家镇，除了父亲和大哥之外，没有第三个人敢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他“砰”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壶和几只茶碗顿时被震得一阵乱响。

武孝勇冲着年轻土匪身边的两名“武家军”团丁低喝了一声：“给我绑起来。”

两名团丁答应一声，年轻土匪很快就被捆了个结实。让武孝勇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对方居然还笑得出来：“看看，急了吧。毛孩子就是毛孩子。”

武孝勇骤然起身暴喝：“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连说书的都知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要是杀了我，就不怕砸了‘武家军’这块金字招牌？”年轻土匪摆出一副吃定武孝勇的模样，“所以，你不能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

武孝勇恨得牙根直痒，但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只好来回走了几步，把话岔开：“向我武家镇索要银洋五千，快枪一百支，小米一千担，骡马五十匹……你凭什么？”

年轻土匪缓缓开口，语气让人不寒而栗：“天亮之前我要是见不到这些东西……从今往后就再没武家镇这个地界了。”

“你小子真是满嘴浑话。”没等武孝勇言语，他身旁一名高大粗黑的汉子插口说，“这么大的镇子咋会说没就没？”

“烧光这儿的全部房屋，杀尽所有的人和牲畜。”年轻土匪停顿了一下，语气依旧冷如冰霜，“你说，武家镇还有吗？”

“去你娘的，俺先宰了你！”粗黑汉子这才反应过来，冲着年轻土匪当胸一拳。

年轻土匪被打得退后几步，粗黑汉子作势去拔自己腰间的短枪。

武孝勇忙出言喝止：“铁柱！等等。”

叫“铁柱”的粗黑汉子是“武家军”的一个连长。听到武孝勇的话，悻悻地冲年轻土匪地低吼一声：“再敢胡说八道，俺先拔了你的舌头。”

武孝勇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年轻土匪的衣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到底是哪个杆子的⑴？”

年轻土匪冷笑不语。

武孝勇声色俱厉：“快说。”

“现在把我松开，好酒好菜款待着，天亮前再预备好我要的那些东西……”年轻土匪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或许还来得及。”

武孝勇也下意识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天空中，日头已渐渐落下，只留下一抹像鲜血一样猩红的云霞。

武孝勇打了个冷战，快速收回目光，直视着对方的双眼，似乎想把他的心思看穿。年轻土匪依旧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与武孝勇对视。

依着武孝勇原来的性子，势必先将对方痛打一顿。可眼下不同，他刚刚擢升为“武家军”的总教练，管着上百号人，并且父亲武善铭一再告诫，遇事一定要矜持稳重。想到这，他强忍着性子，松开年轻土匪的衣襟，示意铁柱：“搜搜他身上。”

铁柱在年轻土匪身上一阵摸索，一会儿工夫就从他的怀里拽出一封信。

“二少爷，这儿有封信。”铁柱朝武孝勇举起手。

“我看看。”武孝勇眼睛一亮。铁柱忙把信恭敬地递过去。

武孝勇看了一眼信封，上面写着：武善铭团长亲启。

武孝勇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撕开信封抽出信笺，目光在上面扫了几眼，脸色瞬间变了几变，喃喃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野狸子。”言毕抬起头，朝铁柱和剩下的几名团丁吩咐道：“把这小子先押下去，给我看好了。”

铁柱应了一声，推搡着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年轻土匪就往外面走：“快走，狗土贼。再瞪，再瞪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1）杆子：指成股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