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云开雾现（四十四）

早晨集合吃早饭的时候，古月就感觉到监区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以往的这个时候，整个监区只有三、四名狱警值班，组织服刑人员集合，点名、跑操，然后站在监区中间的篮球场上扯着嗓子唱一首歌曲，再然后就是排着队走进监区可以容纳上千人就餐的大餐厅内吃饭。虽然程序有些复杂，过程有些漫长，但时间久了，包括狱警在内的所有人都对这个多年来从未变化过的程序近乎麻木，甚至有些习以为常和不以为然起来。

可今天整个监区的状况却让古月等近千名服刑人员感到惊讶，并且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监区大门口，六名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分列大门的两旁，就像六个被砍了头的木桩，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并排着装有六付篮球架的大操场周围，十几名穿着笔挺警服的狱警叉着腿、双手倒背，一本正经的站着。而带队跑操的民警也分外卖力的喊着号子，完全没有了往日松松垮垮、满不在乎的样子。

“老古，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多武警、狱警进了监区，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不会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吧？”跟在古月身后跑操的赵亚凡一边跑着小碎步，一边悄悄的对古月说道。

喘着粗气的古月回头看看赵亚凡，没有说话。有几个月的时间了，由于受到了监狱的特殊“照顾”，古月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跑操了。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在集合跑操的时候，监区长第一个走进古月他们监舍，并特意让他参加今天早晨的跑操。所以，对于监狱今天发生的变化，他也疑惑不解。所以，尽管赵亚凡再自己的后面一直喋喋不休的啰嗦，但他并没有回答什么，心里也在暗暗的嘀咕：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回答你？

“那也不一定。”见古月不说话，站在另一个队伍、和古月并排着跑步的李东突然插话道：“按照常规，监狱出现这样的状况，一般都是上面来了大人物，监狱为了应付检查才这样做的！唉，形式主义害死人啊，社会上如此，监狱也难以幸免！”

听完李东的话，古月在暗暗的点了点头，心里想：不愧是在政府混过几年的人，对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看的很透啊！

吃完饭，回到监舍，狱警挨着监舍通知：所有服刑人员坐在小凳子上学习《监规》，不得出监舍的门，不准在监舍里来后走动，不准交头接耳的说话。

看着狱警走出监舍的背影，古月的心里暗自嘀咕起来：今天的形势太反常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呀？难道就像李东所说的那样，真的是有大领导来监狱检查工作吗？那这个大领导是谁呢？会不会和自己有关系？

想到这里，古月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心里暗暗的想：你就是个劳改犯，会有哪个大领导会与你有关系？可笑！

“老古，你笑什么？”这时，坐在自己身边的赵亚凡不解的问道。

“你就是废话太多，好奇心太强，我笑一下也要说个为什么吗？快闭嘴吧，警官刚刚说过不让交头接耳的说话，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小心点，别让警官发现了收拾你！”古月扭头看看赵亚凡，皱着眉头，小声说道。

“老古，如果我没有猜错，今天突如其来的变化应该和你有关系！”坐在古月上首的李东把脸凑到古月耳边，小声说道。

听完李东的话，古月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但是没有说话，只是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你想想看，昨天在我们监舍里陈小飞警官是怎么说的？”见古月一头雾水的样子，李东小声的提醒着古月。

古月皱着眉头，轻轻的点点头，心里暗暗的想：昨天陈警官是说过，今天有个北京来的大领导和干妹妹乔小丽来监狱看他，难道这会是真的吗？自己并没有朋友在北京当什么大领导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越想越糊涂，干脆不想了。古月有些懊恼的摇摇头，然后打开手里那本《监规》，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这时，院子里突然想起了一片响亮的声音：“首长好！”

紧接着，一大片警服的影子从古月他们窗前走过，而隔壁的监舍里却想起了响亮的“首长好”的声音。

“我滴妈呀，亏得没到我们监舍里来，否则，如果要让我背诵《监规》的时候可就出丑了，我早就忘光了！”赵亚凡长舒了一口气，有些得意的吐吐舌头。

“嘻嘻！”看着赵亚凡的样子，古月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

这时，监舍的门突然开了，监舍长李东赶紧下达口令：“全体起立。首长好！”

“哈哈哈哈，你们这帮坏人，我也是首长吗？”见古月等人一本正经的样子，推门而进的陈小飞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啊？是陈警官您啊！吓死我了，我还真的以为是上级首长进来了呢！”见进来的是陈小飞，赵亚凡马上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和慌乱，一边从口袋里掏烟递到陈小飞手上，一边嬉皮笑脸的接着问道：“陈警官，是哪里的首长来了？看监狱的阵势不小啊，应该是个大领导吧？”

“这也是你该问的问题呀？滚一边去！”陈小飞一把把凑到自己面前的赵亚凡推倒一边，然后，对站在一边的古月说道：“古月！”

“到！”古月迈步走出队伍，然后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赶紧收拾一下，把监区昨天给你发的新囚服穿上，半个小时之后我来提你，准备探监！”说完话，陈小飞转身离开了古月他们监舍。

见陈小飞走出了监舍门，赵亚凡有些懊恼的坐回到小凳子上：“妈的，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这是哪门子事啊！”

李东则有些傲娇的冲着古月挤挤眼睛。

古月顾不上这些，他走到写有自己名字的杂物柜前面，拿出监区发给他的那一套新囚服换上，然后坐在床上，有些着急的向窗外看着，心里暗暗的着急：陈警官怎么还没有来呢？

跟在陈小飞身后，在往监区外的探监室走的路上，古月满心的激动和喜悦。自上次分手后，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乔小丽了，心里还真的有点想念这个调皮但懂事、就像亲妹妹一样对待自己的干妹妹。同时，他心里还有一个解不开的谜：在他与魏新光的借款纠纷案和自己的刑事案件即将依法重审的关键时刻，乔小丽会带着哪位北京来的大领导到监狱看自己？他们又会带来什么消息？

“古月，你进去吧，首长和你的妹妹在探监室等你呢，我就不进去了。”站在探监室门口，陈小飞微笑着对古月说道。

“好的，谢谢陈警官！”古月冲着陈小飞点点头，然后推开了探监室的门。

“哥！”刚刚走进探监室，还没有站稳脚跟，乔小丽就像一只燕子一样扑到古月的怀里，搂着古月的脖子高兴的叫了起来。

“哈哈哈哈，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快松手，让人看到了笑话！”古月拍拍乔小丽的肩膀，笑着说道。

“哥，你看看这是谁？”松开搂着古月脖子的双手，乔小丽指了指站在后面一直对着他们两个笑的一个中年男人。

“啊？柯宁，我的好妹夫，怎么是您啊！”看着这个中年男人，古月走上赶紧走上前去，握着他的手激动的说道。

“哥，实在对不起，因为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出身来看您。怎么样？你还好吧？”柯宁握着古月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哎，您说什么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大领导，工作忙是正常的。你赶快坐，赶快坐！”古月一边把柯宁往椅子上让，一边激动的、语无伦次的说道。

“报告！”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让响亮的报告声。

柯宁抬头看看站在一旁的乔小丽，然后又往门口看了看，没有说话。

“看我干什么呀？你是首长，人家是给你报告，我应的什么话？”乔小丽看着柯宁笑了笑，然后调皮的说道。

柯宁无奈的摇摇头，然后对着门口亲切的应了声：“请进！”

门开了，几名穿着笔挺警服的女狱警走了进来，把各自端着的水果盘放在柯宁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微笑着说道：“首长，这是我们监狱长让我们给您送来的水果，您们边吃边聊吧，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就跟门口值班的狱警说一声，我们几个随时恭候！”

柯宁赶紧站起身来看对着几名女狱警笑了笑：“谢谢，谢谢您们！忙您们的去吧，这里没事儿了。”

见几个女狱警走出了探监室，古月惊喜的看着柯宁：“妹夫，您现在了不得呀？监狱今天搞这么大阵势，不会就是为了迎接您的检查吧？他们所说的北京来的大领导就是您吗？”

柯宁笑了笑，冲着古月摆摆手：“什么首长不首长的，地方上的干部对待北京来的人都这样，拍马屁，虚张声势而已。哥，我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国家公务员，离首长这一神圣的称呼还有很大的距离呢，别听他们胡说。是不是啊小丽？”

说完，柯宁笑着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妻子。

乔小丽笑了笑，然后坐在古月旁边说道：“哥，你这个妹夫现在可不是前几年的妹夫了，人家现在是中央X委的办公厅主任，享受副部级待遇，是名副其实的首长了！”

“啊？真的呀？恭喜你呀妹夫！”听完乔小丽的话，古月高兴的看看柯宁，心里暗暗的想：妹夫都成了大领导了，我的事情应该真的是大有希望了！

“哥，我这次到绿城是来开一个全国性的会议的，顺便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绿城方面的司法部门找过你没有？”柯宁冲着古月摆摆手，然后一脸认真的问道。

“有啊，从省高院到省高检再到省公安厅，几乎每一个执法部门的领导都来找过我。”见柯宁表情严肃的问自己，古月也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的回答道：“他们到监狱来找我，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我与魏新光之间的借款纠纷案和我的刑事案件要依法重审，问我有什么要求。妹夫，这些人为什么转变的这么快，竟然对我一个劳改犯如此的客气？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你先不要管是什么情况，你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有关您的这两个案子要依法重审，您的要求是什么？”柯宁没有直接回答古月的问题，而是看着他问道。

听完古月的话，古月略一迟疑，然后说道“首先，案件的重审绝不能交给绿城任何一级法院。柯宁，您应该知道魏新光一会在绿城的势力有多大。如果把案子交给他们去审理，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因此，如果要依法重审，必须是异地审理，否则，我不会答应。”一说起这件事，古月心中的怒火顿时燃了起来，虽然面对的是自己的妹夫，但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愤怒。

“还有呢？”柯宁不急不躁，平静的看着古月问道。

“昨天，我一位在绿城政法部门工作的朋友来监狱看我，他告诉我一个准确的消息：按照绿城省高级法院的部署，如果依法重审，只审理两个案子是不是真的存在违法判决和错误判决的问题，而不去追究那些充当魏新光的保护伞、利用手中的权利助纣为虐的贪官污吏和腐败执法人员。妹夫，我之所以有今天如此悲惨的结局，完全是这些贪官污吏和腐败的执法人员与魏新光勾搭成奸、蓄意谋害的结果。如果这些人不能绳之以法，我古月死不瞑目。钱财我可以不要，矿山矿权我也可以不要，但这些贪官必须得到法律应有的惩罚！”说到这里，古月噌的一声站起身来，看着柯宁大声说道。

柯宁站起身来，轻轻的拍拍古月的肩膀，把古月按坐在椅子上，然后严肃的说道：“大哥，我之所以今天到监狱来看您，主要的目的就是和您交流一下这方面大的情况。听了您刚才的话，我要提醒您：大哥，您可能要失望了。”

“啊？妹夫，什么意思？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听完柯宁的话，古月一着急又站了起来，对着柯宁质问起来。

“首先，我要告诉您的是：将你与魏新光之间的借款纠纷案、你的刑事犯罪案依法重审，并把重审工作交给绿城省高院三江自治州分院审理的决定，是由中央三部委共同商议决定并经过中央领导同意的。所以，您刚才关于要求异地审理的要求可能实现不了。”拉着古月的手，柯宁一脸严肃的说道。

“哼哼，中央三部委决定的，并且报经中央领导同意的？”听完柯宁的话，古月冷笑了两声，然后接着说道：“柯宁，您能给我解释一下中央三部委做出这个决定的依据是什么吗？难道他们不知道魏新光一伙在绿城的势力有多么强大吗？协助或者参与了魏新光抢夺霸占我的公司股权、矿山矿权等巨额财产的贪官污吏大都是云浮县、金山地区、三江自治州的人，他们权高位重，分别把守着绿城省范围内的多个执法部门，把这两个案子交给他们审理，与自己人审自己人有什么区别？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还不如不审！”

说到这里，古月再一次站起身来，情绪激动的对着柯宁拍起了桌子。

这时，两名狱警推门走了进来。先是看看柯宁，然后再看看古月，然后对着古月说道：“古月，你不要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和首长说话呢？平时学的监规狱纪……”

“好了，没什么事，都是小事，谢谢，谢谢！”没等狱警把话说完，柯宁站起身来，一边笑一边对狱警说道。

狱警一脸迷茫的而看看柯宁，然后转身走出了探监室。

“哥，你不要生气，有话慢慢说。您身体不好，不要太过激动了！”乔小丽走到古月面前，一边轻轻的拍拍古月的背，一边柔静的安慰道。

“柯宁，作为亲戚，我的冤情您就最清楚不过。现在您已经是副部长了，我不要求您以权谋私，帮着我说话、办事。但从公事公办、秉公办案的角度出发，您也有义务、有权力向中央三部委提出建议。他们这样做确实不妥啊！”古月没有理会乔小丽的劝慰，而是着急的对柯宁说道。

“三部委之所以这样决定并得到了中央领导的同意，必然是有原因的。所以，在这方面您不要有任何质疑。”面对古月的亢奋，柯宁却显得异常镇静。他把一支香烟递到古月的手上，并亲自给古月点上火，然后接着说道：“云浮县法院、金山地区中级法院在审理您与魏新光之间的借款纠纷案、您的刑事案件方面存在的问题已经被专案组完全掌握，在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把案子交给任何一级法院审理都是一样的。而且，这个案子的复查工作是由中央三部委组成的专案组侦办的案件，重审过程由专案组成员、最高人民法院的李东局长和马凯局长亲自监督，哪一个执法人员敢冒着丢官罢职的危险，在风口浪尖上做违法的事情？所以说，大哥，对于案件重审的公正性你不必怀疑。再说了，我不是还在北京负责把关了吗，您说呢？”

说到这里，柯宁笑着看看古月。

古月看看柯宁，思忖了一会儿之后才默默的点点头，然后皱着眉头对柯宁说道：“妹夫，还有一件事情：对于我那位在政法部门工作的朋友对我所说的事情，也就是绿城省高级法院对案件重审定下的调调属实吗？”

柯宁看看古月，然后认真的点点头。

看着柯宁平静的表情，古月愣了一下，刚才还热情似火的内心瞬间变得冰凉。他翻翻眼睛，把手里的烟头扔进烟灰缸里，然后冷笑了两声：“妹夫，您点头是什么意思，难道绿城省高级法院的决定也是经过专案组和中央三部委同意的吗？”

柯宁再一次点点头。

“哈哈哈哈，我明白了。”哈哈大笑了几声，古月站起身来看看柯宁：“柯宁，您不会也是专门来找我‘做工作’，让我放弃对那些贪官污吏和腐败的执法人员的追究的吧？如果是，您就不要说了，我不会放弃的。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和魏新光之间的借款纠纷案可以不纠错，被魏新光一伙抢夺霸占的财产我可以不要，我的刑事案件也可以不平反，我会老老实实的呆到刑满释放的那一天。但是！”

说到这里，古月咬紧牙关，怒目圆瞪，一字一句的接着说道：“对于魏新光以及他背后的大贪官张勋、富强等人，我绝不会放弃追究，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直到法律将他们绳之以法为止。我就不相信，在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会任凭这些犯罪分子逍遥法外，为所欲为！”

“哥，你不要生气，听柯宁跟你慢慢讲嘛！”见古月真的发火了，乔小丽赶紧走上前来，拉着他的手安慰道。

“哼！听他解释？算了吧！”古月气哼哼的扭过头来看看柯宁，然后接着说道：“柯宁也不是原来那个柯宁了，人家现在是享受副部长待遇的大领导，属于首长级人物，办任何事情都要顾全大局，哪还能顾得上我们一个平民老百姓的死活？还是算了吧！”

说到这里，古月站起身来就往探监室门外走。

“大哥，您冷静点，听我给您解释……”柯宁赶紧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古月，着急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