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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要想评价一个城市,火车站大概就是一个极好的缩影。如果把一个城市比喻成一个姑娘的话,那么火车站就相当于这个姑娘的脸面。如此说来,春城的脸面上,就像一个脸上长了几十颗青春痘,每颗青春痘上还插了一根阴毛,然后用劣质胭脂用力涂抹试图把自己打扮成大家闺秀的婊子一样。我这样比喻,也许是我对冯月母女的行为不满导致的结果。不过时至今日我也没觉得这座打肿脸充胖子的城市有什么吸引人之处。
那天我离开冯月家,驱车来到站前,这里不分昼夜的人声嘈杂,全年无休的驴啼马嘶,马路上车流攒动,基本无视交通规则的横冲乱窜,常有举着牌子的蒙面妇女上前搭讪:住店么?住店么?有热水,有电脑……要说这些拉客的店家常年混迹于此,早就练就了一双明辨双眼,外地人,本地人,住店的,还是嫖妓的,她们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些其貌不扬的拉客店家每一个都不简单,事实上,若是没点背景,也很难再次立足生存下去。长春素来有“北方小东莞”之美誉,车站附近打野食的妹子们大多都在这些拉客的店家手里,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店家也是新时代的妈妈桑,活跃在繁华的站前,往大了说叫为春城经济的GDP添砖加瓦,往小了说叫解决了广大屌丝光棍的生理需求,她们价格公道,童叟无欺,阴阳两道都颇为神通,当然她们手下养着的小姐质量大都一般。话说回来,每个城市车站附近的皮肉场子,基本上都是年过三旬的功夫倍棒中年老鸡——年轻的鸡们,还都在洗浴中心里打拼奋斗,再漂亮点的,都北上广深去了。其实做鸡这一行当也是相当的与时俱进,到了今天早就从实体店铺发展到了O2O网络经营。不过我对此行了解不多,也就不瞎评论。
街道上常年灯红酒绿,鱼龙混杂。我在一个逼仄的胡同边上挑了一家旅店,开了一间房,之所以选这里,并不是我想打野食,而是能尽量离马路远一点,晚上睡觉不那么吵。这一天都过得实在不怎么顺当,晚上要是再睡不好,简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安顿好住处,我便从旅店出来,寻得一家牛肉面馆,点一碗红烧牛肉面,一瓶可乐,打算先填饱肚子。恰在此时,冯月打电话来,问我现在何处。我说我在站前长白路吃面。她说好,我马上就来。
关于那天我记得还是听清楚的:电视里还在放着本地电视台的一个类似家长里短扯老婆舌的节目,说的是两兄弟因为三千块钱的赡养费大打出手,而他们年过七旬的老爹却睡在某居民楼道内的事,其实这事瞎子都能看出来谁对谁错,可是在电视里那两个老爷们和她们的老婆依旧在为着几千块钱大吵大闹,完全不顾“家丑不可外扬”的传统古训,这也是春城传媒一大特色,能把扯老婆舌这种中年妇女之间的文娱活动发展到在电视上堂而皇之的做成节目放给全国的观众看而不害臊,脸皮之厚,堪比城墙也。
我嚼着一个新鲜的蒜瓣,喝着类似清水一样的牛肉面汤,这碗面没等吃一半儿,冯月就到了。
“方圆——”
嘴里正嚼着半颗大蒜的我刚站起来,冯月就扑到了我的怀里,完全不顾及自己大家闺秀的假象和我吐出来的半颗大蒜。她眼睛通红,像一只待宰杀的兔子,长长的假睫毛都被泪水沾到了一起,这样的场景让我俩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打算私奔的苦命鸳鸯。
“你怎么来啦?”我咽下一口面条。冯月从我怀里出来,却一直拉着我的衣角,仿佛她一松手我就会向一阵烟一样消失。
“你走什么啊?你是不是傻啊?”冯月红着眼睛说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嘛?我除了你,谁也不嫁。你咋那么狠心就把我一个人留下了。”
“你们家都打起来了,再说你妈说的对,我一个小城市来的二手男人,根本就配不上你们家。我觉得你妈也是为了你好。”
冯月提高声音:“方圆,你混蛋!我妈对我好跟你对我好,那能一样吗?我妈能陪我过一辈子吗?你到底爱不爱我?”
“爱,爱,怎么不爱呢。你小点声。我这不是没走呢嘛。我这叫以进为退,避其锋芒啊。你家里到底啥情况了?”面对冯月的咄咄逼人,我赶紧转移话题。
“我妈……走了……”冯月的眼泪刷的流了出来。
“啥?走了?上哪了?”
“不知道,我这不也是出来找呢嘛。我估计不是去我老姨家就是去我姥家了。方圆,我不能待的太久,我还得跟我妈摊牌,不行的话,我就偷户口本出来,先把记登了,方圆,你得坚持住!咱们一定会结婚的。你要是坚持不住了,我这边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了。你相信我。方圆,你相信我。”
坚持,坚持,爱情本来是风花雪月的事,最后变成了坚持。原本吟诗作对的浪漫神经蹦的紧紧的,就好像一根拉满了的弓,说实话,我的这根弦早已经接近拉断的边缘。坚持,坚持,我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坚持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坚持到最终的结果只是一个不甘心的执念,而不是最初的美好愿望,当挺过这种坚持的最初阶段,最后很有可能会爱上这种偏执,去换来一个能迷惑自己的幻象。
当下我唏哩呼噜的把面吃完,含糊不清的说:“爱!怎么不爱!”冯月见我一本正经的表明了态度,这才稍显宽慰,问我住在哪里,我用手一指说:“楼上。”
冯月的前任男友便是开这种小旅店的,对这种住宿嫖娼为一体的小旅店颇为了解,听我言说之后不由得眉头一皱,跟着我回到楼上旅店房间,这房间拢共不到二十平米,四白落地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塑料画,画上女性穿着甚少,搔首弄姿,媚态百生!偏巧隔壁此时传来一阵耕牛犁地之声,我一看表此时还不到二十二点,心说这夜生活来的也太着急了,这个时间就大张旗鼓巫山云雨的不是偷情男女便是久疏甘霖的民工,冯月反手把门划上便开始脱衣服,我问她要干嘛,她脱得只剩一件胸罩,回手便环上我的脖颈,不顾我刚吃完大蒜之后的恶臭嘴巴,像是发了春一般给我来了一顿太太口服液,此番交媾前戏颇少,基本上五分钟之后就直入主题,在这间屁股大的房间里,冯月坐在我身上扭动腰肢,一边哭一边使劲叫唤。我敢发誓,整个旅店的二楼都能听见冯月的娇喘呼号。平心而论,我一点快感也没有,倒是弄得我腰酸腿疼。
事后冯月低声说道:“方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躺在床上,此刻浑身是汗:“说什么傻话呢你!”
她忽然伸手抓住我尚未疲软的命根子说:“这个玩意儿是我的,你要是敢跟别的女人上床,我就阉了你!”
我心说老子这点油水儿都被你榨得干净,现在就算是樱井莉亚来我也能坐怀不乱,冯月说完穿上衣服回家,临走前跟我来了一场长达三分钟之久的吻别,其实我很冯月自从勾搭在一起将近一年时间,这是第一次分开两地,不光她泪眼婆娑,我心中也略有戚戚,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既安之,则静观其变。冯月走后,我百无聊赖,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疲乏不堪,光着屁股就睡着了。
半夜时我被冻醒,话说这小旅店的供暖实在有够敷衍,像这样的小房间只能靠着电热毯,偏生我的电热毯好像是坏了,于是我就成了“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
给冯月发了一个短信,问她在干嘛,老妈找到没。
冯月电话直接回过来:“我妈不见了。”
我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不见了?”
“我去我姨家,我姥家,我妈同事家,朋友家,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冯月的语气很是激动,我听着心里也咯噔一下,连忙回答道:“别着急,慢慢说。这都后半夜了,能上哪呢?”
冯月忽然激动的高声说道:“我怎么不着急?那是我妈!你妈不见了你能不着急吗?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呢你……呜呜呜呜——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你别说那些不吉利的,我怎么就没良心了?你妈那么大的人,还能离家出走哇!她是成年人,心里有数!也许是故意躲起来吓吓你,你自己先乱了阵脚,那还怎么找?今天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明天再找不到的话,就报警,登寻人启事。”
冯月哭着说:“方圆,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妈不是故意躲起来吓唬我,我妈是真生气了,我妈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方圆,我家现在乱的很,亲戚朋友都来了,没一个人支持我的,方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你不能不要我——呜呜呜呜呜——”
我安慰她道:“傻瓜,别哭了,乖,哭给别人看笑话嘛。你放心,我一直都在呢。没啥大不了的,不行咱就私奔。你放心啊宝贝儿,我不能不要你。”
冯月说好,那就先不说了,她要继续跟亲戚们争辩了。我又安慰她几句,这才撂下电话。此时旅店里仿佛叫床声此起彼伏,春天迟迟未到,旅店里却春意盎然。似乎从我这道门走出就会步入一场男欢女爱的修罗场。我心烦意乱,再也睡不着。都说人这一辈子充其量三万来天,刨去老年和少年两个撒尿湿鞋的生活不能自理的阶段,再去除上有老下有小的爬坡时期,青春美好的时间大概只占20%,在这20%的时间里尽情折腾,寻得一位愿意携手揽腕的红尘伴侣,一起的共享人世的锅碗瓢盆,爱情转变亲情,生同床死同墓。这种选择总是极其重要的,选的好了,生活便是玉树琼花,一时眼瞎走错一步便是油尽灯枯,提早走进坟墓。人生啊,真是时间紧任务重。
按理说人总要有理想,普通男人的理想无外乎金钱和女人,方某痴长二十几岁,女人倒是睡了不少,金钱却一直来去匆匆,古人把钱造就得外圆内方,有好事者把它比作孔方兄,可见从古至今,人类对于金钱的向往就从未停止。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样样少不了孔方兄,冯月是跟着我一起吃过苦的,一直相信我会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后来我开公司放贷倒腾房子,买房子买车,银行卡上也有七位数存款,冯月却早就斯人已去兮,不知道在哪个王八蛋胯下娇喘去了。可是当时在小旅店的笼子客房里光着膀子抽烟的我,却还在这个糜乱纷杂的迷局当中挣扎。当局者迷迷瞪瞪,现在看来,那真是人生如梦境,到处都是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