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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张承奉的心事
韦庄喃喃地说:“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他严肃地众人说:“国公今日所言,你们听在耳里,一句都不得乱传!”
李弘益其实说的很简要,但是在座的人都不傻,毕竟是读过书,有阅历的,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其他意思。
黄滔说:“国公之言,倒也能说得过去,可是这跟儒学有什么关系呢?”李弘益说:“儒学只说君王要以礼以德以仁治国,可曾深入地分析原因么?人的本性是有贪欲的,并非没有人看不到这一点。为何历代君王都要开疆拓土,也是因为华夏之地,可以耕种的土地就这么多,然而人口在不断增加,为了安顿这些新增的人口,就必须寻找更多适合的土地,所以才会发动战争!
如何治理一个人口越来越多、疆域越来越大的国家,儒学显然提供不了一个能够解决的办法,所以儒学到了现在,越发地显得困顿,想必诸位也都有所察觉了吧?”
为何儒学在两三百年后的北宋,渐渐发展成为理学,最后到了南宋,就成了国家之显学,就是因为唐末的儒家学说,已经不能适应天下的情形了。
黄滔心中并非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可是他找不到答案,只能安慰地说是因为天下动乱,人心不定,礼乐崩坏。
李弘益继续说:“所以我认为,治理国家,不能单单依靠儒学。外儒而内法,外王而内圣,以法治国,制定详细的法律制度,儒家则为补充,加强个人的道德自律,唯有如此,国家才能长治!”
韦庄说:“国公,你说的太多了!”他实在没有想到,李弘益居然把许多事情看得这么透彻,这些很明显,已经属于帝王之学了,实在不应该是现在的李弘益能够说的。
李弘益笑了笑,说:“文江先生心中有惑,我说这么多,应该就足够了!”黄滔默然不语,心中不定,他知道李弘益说的是对的,只是李弘益提出的方案,要用法家,却将儒家摆在了次要的地位,他还是不能赞同。
他心中迷乱,知道李弘益说的或许是对的,然后长久以来的认知一朝被颠覆,他实在有些受不了。与韦庄、翁承赞等人不同,他是个纯粹的人,学不会审时度势那一套,因此更加地煎熬。
还有学生想要争辩,被韦庄瞪了一眼,个个都噤声不语了。黄滔心乱如麻,沉思了许久,长叹一声,拱手说:“国公,或许你是对的,然而我还是不能赞同!”
黄珦出声喊道:“父亲!”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如此地倔强而坚持。李弘益也暗暗地叹了口气,圣人的标准,是立德立言立功。所谓立言,就是一套学说能够被人广泛的认同并学习。
很显然,李弘益还达不到那样的标准,他还说服不了许多人,至少眼前的黄滔,就是不赞成自己的。影响一个人的思想,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黄滔的坚持,李弘益心中还有些佩服,毕竟在这个时代,儒学在很多人心里,还属于真理。坚持真理的人,没有对错之分。
他站起身来,朝黄滔施了一礼,说:“文江先生执意要走,我也不再挽留。只是劳你从长安至此奔波千里,我别无所赠,知道先生爱书,就送先生一些书吧,还请先生再待上两日,我这里准备妥当,命人护送先生,不论是去长安还是回泉州,定当护得先生周全!”
黄滔是个君子,在他看来,自己与李弘益理念不同,却不是敌人。他谢过李弘益的好意,说:“我已经无意于官场,便回乡办学吧!”他看向了黄珦,说:“你在此,用心做事!”黄珦哽咽不能语。
黄滔一匹马,一架车,辞别了众人,径朝东南而去。他看到老妻在马车里暗自落泪,心中不忍,长叹一声,对车夫说:“快些走吧!”
他行了半日,黄珦带了一队骑兵,跟着三辆马车追了上来,说:“父亲,国公命儿送来书籍千余册,父亲既然回乡办学,这些书籍,就当做教材吧!”他跟着走了几十里,陪母亲说了很久的话,才依依不舍地返回了。
临走之前,他留下了一队士兵跟随,这是李弘益要求的,要他们护送着黄滔,安全地回到泉州老家。
对于黄滔的离去,李弘益心里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他就走了出来,因为河西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他实在没有心思因此而感怀了。
母亲张氏回敦煌住了一段时间,越发地不习惯,于是又返回了姑臧,毕竟三个儿子都在河西,好过孤独一人在敦煌,俞长元也跟随着一路返回。
得知李弘益已经纳了康妙妙为妾,张氏难得地没有发脾气,只是对李弘益说:“滚到一边去,我这两日不想见你!”拉着索梵微的手,只顾着说话,李弘益讪讪地“滚”出门去。
过了两天,张氏看李弘益昏省,把他叫住,有些犹豫地说:“十一郎,三郎若来河西,你能安排个什么职位?”她有些不好意思。
李弘益很是诧异:“大哥现在归义军为节度副使,他若来河西,难不成要叫曹九郎让位?这可不成!他在敦煌不是挺好的吗?”
张氏叹了口气,说:“他现如今并不如意!”随着母亲的讲述,李弘益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当年索勋篡位,张氏最是看不过去,于是带四个儿子,联合了曹家等敦煌世家,一举推翻了索勋,拥立了张承奉。自那以后,李弘益兄弟四人因功而被提拔升官,一时很是显赫。
李弘益攻下肃州时,张承奉一心想要恢复祖父时的荣光,于是接受索勋未竟的事业,继续攻打西州回鹘。然而直到李弘益拿下凉州,他在西州方向依旧毫无进展。
张承奉并非没有能力,然而与他的野心相比,就实在有些志大才疏了。虽然靠着李弘益提供的火药罐,归义军打下了西州的蒲昌县,然而便再无进展。与李弘益在东面打的这几个对手不同,西州回鹘可以说四面是敌,北面是突厥的粘八葛部,西面是漠北回鹘人建立的喀拉汗国以及铁勒人的葛逻禄部,南边是最正统的龟兹回鹘,还有相对弱小的仲云势力,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西州回鹘骑兵号称二十万,当然实际兵力并没有这么多。但是伊州与沙州之间有莫贺延碛大沙漠,伊州人口又少,因此归义军的后勤压力太大,在前线也不能投入太多的军队,这就导致双方在蒲昌县一带僵持部下。
张承奉感觉很有压力,他羡慕甚至有些嫉妒于李弘益在东面的势如破竹,只觉得自己也能够切菜一般地打下西州,然后现实给了他一记重拳。
李弘益得封河西节度使,他虽然恼怒了许久,但是渐渐就想明白了,李家有拥立之功,他不得不厚官封赏,然而归义军毕竟是他张家的基业,容不得外人插手。
河西成立,李弘定、李弘谏等人都东去,吐谷浑部也迁徙到了会州,李家的压力顿时消失了大半,因此他对李弘愿的态度,反而愈发地亲近了。
但是李弘益数次救援长安,得封凉国公,又有以功劳求天子追赠张议潮为郡王,加以美谥的举动,博得了偌大的好名声,便是归义军内部各州县的百姓说起来,都夸张太保生了个好外孙,这让张承奉有了压力。
他出生在长安,十多年前跟随父亲返回敦煌,就带了许多天子脚下、京师人的傲气,只觉得敦煌人都是一群乡下土包子。现在他看不上眼的土包子,自己的“书痴”表弟李弘益都成了国公,自己反而一事无成,张承奉羡慕不来,于是渐渐心生了恼怒。
他觉得哪怕祖父追赠给谥,也应该是自己这个孙子的事情,却叫一个外孙给代劳,他实在脸面无光。与西州回鹘作战的,主要是曹家的豆卢军,战事不顺,他连带着对曹家也愤恨了起来。
这一次张氏跟着朝廷的使节前往敦煌祭拜父亲,张承奉作为晚辈,居然一次也没有登门拜访自己的这位姑母。而且他与李弘愿也生了矛盾,只觉得自己的这个大表哥越来越碍眼了。
李弘愿也很无奈,他虽然功利心极重,却从未想过要夺了张承奉的位置,毕竟那是自己最崇拜尊敬的祖父留下来的,而且李弘益已经成了河西节度使,他实在没必要生其他的念头。
两个人的矛盾来自于甘州回鹘,张承奉想调甘州回鹘前往伊州,代替豆卢军与西州回鹘作战,归义军缺骑兵,他觉得以骑制骑才是正道,顺便也能解决了甘州的回鹘势力。
李弘愿可不觉得甘州回鹘会诚心实意地与自己的同族作战,再加上张承奉不知道那根筋歪了,竟然要让药罗葛仁美复出领军,两个人争吵了数次,最后张承奉一怒之下,停了李弘愿的职,对外只说节度副使身体有恙,需要休养。
李弘愿极其爱面子,顿时觉得颜面大失,于是刻意隐瞒,他在家中“养病”已经有两个多月,一直未向三个弟弟提起一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