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危险的生意

一大早，和记古董店的伙计石头刚刚拆下门板，就看见和青山与六子悠闲的走了过来。

两人都没有穿军装，这是和青山的主意。

他很了解大哥和远山的脾气，多年来生意上的摸爬滚打，让他深谙商人的奸诈与凶险。因此不会冒一点点风险，典型的谨慎有余魄力不足。一旦让他知道真相，他是死活不肯再将宝贝出手。经过商议，两人决定先将此行的目的暂时保密。

六子笑嘻嘻的迎着，招呼说：“二少爷伤愈出院了？”

和青山很随和地说道：“石头忙着呐，我大哥还没来？”

“还没，应该也快了！二少爷看上去气色不错，今天怎么有空来店里？”

“今天军营里没啥事，我们哥俩出来溜达溜达。”和青山说着径直进了古董店。

石头点头哈腰把两人让进去，一看到六子，颇有些意外：“哟！这不是六⋯⋯爷么？”

六子一敲他脑门：“知道是你六爷来了，还不赶紧沏茶去？”

石头不敢怠慢，忙颠颠的沏了一壶茶来。

和青山摆摆手吩咐说：“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们。”

石头应了声自去门前打扫街面。

货柜上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古董，墙上挂了几幅字画。

和青山从来没有认真地欣赏过这些东西。难得有时间，便一一浏览起来，回头招呼六子：“六子哥，你也来看看！”

六子撇撇嘴，自顾倒了杯茶，说道：“有啥好看的？没一件值钱玩意。”

这里面有很多古董都是六子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大多数年代较近，六子再熟悉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古董的来历。

门外传来一阵说笑声，和远山与一个长衫礼帽的中年人走进店里。

六子抬头看到那中年人，正是昨晚上在王延荣家里喝酒的赵吉安，不由得一愣。便偷偷冲和青山使了个眼色。

和远山没想到一大早自己的兄弟与六子一起来到店里，冲着两人一乐：“哟，青山！一大早的你们这是⋯⋯”

他今天的心情非常好，在路边吃早点时遇到了货场的老板赵吉安。赵吉安表示对古董比较感兴趣，两人便一起来到古董店。

和青山从六子的眼神中读出他的意思，担心和远山说漏嘴，赶紧接过话茬说：“哥，我们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你忙你的！”

特工出身的赵吉安明显察觉到和青山的不同之处，那个坚定的眼神与挺拨的站姿，只有军人才具备。先前从王延荣口中得知，和远山有位兄弟在警备团干排长，便问：“这位是你兄弟？”

“啊对！我堂弟，赵先生咱里屋请！”和远山伸手把赵吉安让进里屋，眼睛瞟了瞟一声未吭的六子，又吩咐石头上茶。

赵吉安明显感觉到六子的目光在盯着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屋。

和远山从里面掩好门，请赵吉安坐下，说道：“赵先生货场开张，小弟未及登门祝贺，还望多多见谅。”

赵吉安呵呵一笑，摘下礼帽放在桌子上，说：“哪里哪里！久闻和掌柜大名，应该是兄弟拜访您才是。我初来宝地，生意场上的事还要多仰仗您关照。”

“好说好说！赵先生做的是货场生意，怎么也对古董感兴趣？”和远山切入主题问。

赵吉安笑了笑说：“久闻青州乃千年古城，历朝历代英雄辈出，遗留珍宝不计其数。兄弟虽是粗人，但是对古玩玉器略知一二。听说和掌柜手头有一件稀世珍宝，特求一睹。”

和远山跷起二郎腿，两根手指头有节奏的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不露声色地说：“我这古玩玉器字画多的是，不知道赵先生说的稀世珍宝是哪一件？”

赵吉安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和掌柜，兄弟是个直性子！咱就直说了吧，我想要你手中的七星剑。”

和远山愣了愣，随即又笑了：“赵先生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呀！但不知您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赵吉安正了正身子，说道：“消息自然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告知的。和掌柜最近一直在寻找买主，只因价格太高，始终未能出手对不对？”

和远山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他说的话，试探着问：“来的都是客，只要价钱合适，卖给谁都一样。但不知赵先生对这个价钱⋯⋯”

“只要是真宝贝，价钱不是问题。我愿出一万大洋！”赵吉安气定神闲，这一万大洋从他口里轻描淡写地说出，仿佛一个铜板那样轻松。

一万大洋！这相当于普通家庭几十年的收入，和远山心跳不已。

“赵先生不愧是从北平来的大人物，果然财大气粗！请喝茶！”和远山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平静地说。

赵吉安明白和远山这是要准备抬价，也不点破，自顾端起茶品了一口，称赞道：“好茶！”

和远山也端起茶杯，却不喝。用杯盖不紧不慢拨着杯中的茶沫，话里带话说：“这是极品龙井，托朋友从南方带来的。这再好的茶它都有个价格，但是有些东西却不是用钱所能衡量的。就说这七星剑吧，几百年来人们一直认为它只是个传说，谁也没有见过它的真面目。单是上面镶嵌的域外宝石，就不是花多少大洋能得到。”

说着，侧目观察赵吉安的反应。

赵吉安哈哈大笑，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说道：“和掌柜，刚才兄弟说过，钱不是问题。您就直说了吧，多少大洋您才肯出手？”

和远山伸出右手五指：“再加这个数！”

赵吉安伸出两个手指：“最多这个数！”

想了想又䃼充说：“和掌柜有一件事您要明白，眼下除了我，这县城里头您可再找不出第二个买主了！”

此话倒不假，先前有几个买家都因价格太贵打了退堂鼓，像赵吉安这样大方的买主的确不多。

和远山一拍大腿，满口答应下来：“好！赵先生痛快，我和某也不能小气！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且慢！”赵吉安一伸手，“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兄弟要先验贷。”

“这个自然！”和远山脸上洋溢着笑容，“不过要等晚上才能见到。”

“这是为何？”

“如此贵重的珍宝，岂能放在这里。”

赵吉安点头称是。

两人便约定了晚饭后在店中验货。走出屋的时候，和青山与六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孰不知两人在里屋的谈话早被听了个清清楚楚。

和青山断定，赵吉安要在验货的时候有所行动。便给六子使了个眼色，提前一步离开古董店。

赵吉安辞别了和远山，很快就察觉后边有人跟踪。跟踪与反跟踪，对于这个受过严格训练的日本特务来说，是最擅长的拿手绝活。

“都是你惹的祸！”悄悄跟踪的和青山眼睛紧盯着前面的赵吉安，一边低声埋怨六子。

六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关俺啥事？咋成了俺惹的祸？”

“要不是你把七星剑从古墓里挖出来，哪来的这么多事？那么值钱的宝贝，谁不眼红？”

“等等！”六子唬了一跳，一把揪住和青山的衣袖，“你咋知道七星剑是俺从墓里挖出来的？和掌柜告诉你的？”

和青山看着六子紧张的表情，轻轻一笑说：“不是！我哥从来不告诉我生意上的事。还记得在卸石山的小破屋吗？你那把洛阳铲告诉我的！”

六子听得有点儿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盗墓贼通常被人们骂作“挖绝户坟”，一旦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青州这块地界以后恐怕就无法抛头露脸了。被官方抓了去，那是要掉脑袋的。

和青山明白六子的想法，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六子紧走几步追上和青山，压低声音说：“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灭口？”

“你不会！”和青山头也不回，非常自信地说。

在一个杂货摊上，赵吉安停下脚步，装作挑选货物的样子，暗中观察跟踪者的动静。看到两个跟踪者越来越近，忽然放下水中的一个小商品，折身迎了上去。

和青山与六子措防不及，差点与与赵吉安撞个满怀。待两个人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几步后，回头已经不见了赵吉安的影子。

赵吉安自以为成功摆脱了跟踪者，从另一条街道返回秘密据点。但是这次他失误了，和青山对县城里的每一街道都相当熟悉。

一发现赵吉安失去踪影，和青山立刻判断出他要走另一条街道，迅速领着六子抄小巷提前等候。果然没多久，赵吉安出现了。

这次两个人不敢再靠得太近，非常小心远远的跟着。一直到了北城门附近，只见赵吉安走进了一家货场。

在离货场不远的地方，赵明训与黄修明正在暗中监视。看到和青山两个人走来，互相递了个眼色。

几个人走到僻静处，简单交换了意见，确定这家货场就是日本特务的秘密据点。

时令已进了寒冬，青州城里一如往常的平静。离县城几百里远的省府济南，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没有有力的炮火支援和，经过德州数月血战，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渠麾下的三个师损失过半。

为保存实力，韩复渠不顾民国政府与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的严令，放弃黄河泰山一线的天险，率部南逃。第十二军孙桐萱部执行了所谓“焦土抗战”，纵火焚烧了省政府、发电厂、火车站等重要建筑，并洗劫了银行、工厂和商号。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济南落入日军矶谷廉介第十师团之手。

因为韩复渠的擅自撤离，致使山东战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再无成建制的抵抗。

日军占领济南后，即着手准备东进，以图通过胶济线打通与青岛的联系，从而达到占领整个山东的目的。

青州，这座扼守着山东半岛门户、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的千年古城，成了矶谷师团东进道路上的首要攻击目标。

青州，即将迎来黑暗的历史时刻。

而同一天的晚上，和记古董店掌柜和远山正在为刚刚谈成的买卖自喜。

吃过晚饭，和远山怀里抱着用红布包裹好的七星剑，脚步轻盈地走向古董店。

虽然天色尚早，街头因为寒冷行人稀少。

正走着，从一条巷子里冒冒失失出来一个酒鬼，满身酒气，一头就撞到和远山身上。

见是个酒鬼，和远山也没计较，转身就要走。谁知那个酒鬼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嚷嚷说：“你瞎眼了！敢撞大爷我！”

“无理取闹，走开！”和远山生气的把酒鬼推开，急欲摆脱他的纠缠。

酒鬼不依不饶，抢先几步拦住去路。

“撞了人就想走？休想！”

和远山一皱眉头：“那你想怎么样？”

酒鬼伸手巴掌，说：“给俺五块大洋，就放你走！”

看着他一副无赖相，和远山明白这是要讹人，断然拒绝：“没有！”

“没有？”酒鬼盯着他怀里鼓鼓囊囊的包裹，“那把你怀里的东西给俺！”

说着上前就夺，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醉态。

和远山哪里肯依，奋力去推酒鬼，怒吼道：“你这个无赖，滚开！”

酒鬼拦腰抱住他，试图抢过红布蒙住的七星剑。

两个人便扭打在一起。

忽然，从胡同里又冲出几个泼皮，围住和远山一阵拳打脚踢。

和远山被打倒在地，死死抱住怀里的七星剑。

几个泼皮摁住他，用手掰开他的双手，硬生生把七星剑抢走。

和远山这才明白，这群人实际上是奔着七星剑来的，急得在地上大喊大叫：“来人啊！有人抢劫！”

几个泼皮抢到了七星剑，分别向不同方向拨腿就跑。

“酒鬼”怀抱着七星剑拐进一条巷子，正暗自窃喜，忽然一个身材削瘦的小个子从旁边墙头一跃而下，拦住去路。

“兄弟，见一面分一半！抢了宝贝，怎么着也得分给俺些好处！”六子嘴里叼着片枯叶，双手抱胸，一副黑吃黑的无赖模样。

“滚！”一向耍横撒泼惯了的“酒鬼”，见有人居然敢打自己的主意，不由得恼羞成怒。

“滚？好啊好啊！”六子笑嘻嘻嘻地说，一点儿也不生气，“你把怀里的那个物什给俺，俺立马就滚。”

抢劫的遇到打劫的，有好处分杯羹虽说是江湖规矩，但这次“酒鬼”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从自己身上讨便宜。遂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你找你，爷成全你！”

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在六子面前晃了晃，试图吓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六子赶忙陪起笑脸，解释说：“兄弟别误会！本来这事跟俺没关系，但是这玩意儿可是俺辛辛苦苦才搞到手的。你一个子也不给，就拿走人家的宝贝，好像不大地道吧？”

遇见难缠的主了，看来不给点颜色看看，这家伙不知道厉害，“酒鬼”渐渐起了杀心。

他瞅准时机，手握尖刀猛地刺向六子的腹部。

“呀！来真格的？”六子大呼小叫着，身体微微一侧躲过刀锋，同时脚下使了个绊。

只见“酒鬼”像个狗熊一样飞了出去，然后重重的摔了个狗啃屎。

挣扎着爬起来，脸上已被地面上的石块划得流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尖刀明明刺向对方的腹部，不知怎的就摔了一跤。

顾不上擦脸上的血迹，怪叫一声挺刀又刺。

这次六子没再客气，探手抓住握刀的手腕，提膝猛击“酒鬼”的小腹。

“酒鬼”还没反应过是怎么回事，小腹接连被狠击了数下。剧烈的疼痛让他喘不过气来，身体也弯曲下去。

六子扬起右臂，喊了句：“趴下！”有力地击打在“酒鬼”的后背。

话音未落，“酒鬼”身体受力，不由自主地趴在地上，尖刀也丢出老远，半天没缓过气来。

六子轻松的夺过七星剑，一脚踩住他的脸，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问：“说！谁派你来的？”

“好汉饶命！”趴在地上功弹不得的“酒鬼”赶紧求饶。

“说！”六子重复了一遍。

“是⋯⋯”“酒鬼”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幕后老板，右手偷偷抓起一把土，出其不意地朝六子脸上扬去。

六子本能的向后退了半步，伸手去挡。

趁着这个机会，“酒鬼”猛地跳起，拨脚就逃。

六子正要追，忽然有人喊了声：“老六，别追了！”

只见鼻青脸肿的和远山在和青山搀扶下匆匆赶来。

“这个小子我认识，是街面上的一个泼皮无赖。”和远山说道。

六子看着远去的背影，哼了声：“便宜了这王八蛋！”

转身把七星剑扔给和远山，说：“和掌柜，这次你可又欠了俺一个人情！”

和青山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再说。”

“酒鬼”跑出没多久，又偷偷折回，躲在角落里偷窥。看着三个人离开，心里合计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刚站起身来，一个巴掌从背后轻轻拍了他一下。“酒鬼”吓得一激灵，赶紧回头。

只见一脸阴沉的赵吉安领着几个陌生人站在那里。

“酒鬼”赶紧解释说：“赵先生，本来已抢到手了，谁知道⋯⋯”

赵吉安冷笑着说了句：“不烦劳你了！”

“酒鬼”一愣神，猜不透他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赵吉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柄短刀，刀锋挥处，“酒鬼”的喉管已经被齐齐地割开。

“酒鬼”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死在自己的老板手中。他惊恐地瞪着眼睛，一手捂着喉咙，一手指向赵吉安，身体顺着墙壁无声地瘫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