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叫花子与傻大个

骡子渐渐地放慢速度，嘴里呼着热气和血水的混合物，持续地奔跑耗费了大量的体能。剧烈跳动的心脏加快血液循环，不断从枪眼处往外喷。

终于，在离城门口数百米的地方一头载倒，嘴吐白沫，走完它生命中最后的行程。

六子走到骡子旁边，用手轻轻抚摸着马鬃，心情沉重地说：“伙计，谢谢你啦！”

然后与和青山相互搀扶着向城门口走去。

刚才的枪声早已惊动了守城士兵，几盏大功率探照灯纷纷扫过来。城头原本没有探照灯，最近几天在商会和民众的捐助下刚刚按装。城门外也构筑了一条防御工事，警备团一连的兄弟正负责防守。

两人走到离工事十几米远的地方，被人喝住：“站住！什么人？”紧接着是拉动枪栓的声音。

一路的颠簸与激战，使和青山刚刚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最终导致失血过多。此时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几乎是被六子架着走。

六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腿部的伤口处一直在流血。雪亮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睁不开，以手遮光，高声喊了一嗓子：“是俺！”

他刚要报出自己的名字，转念一想没人认识，便改口喊道：“是你们的长官和青山回来了！”

黄修明正趴在掩体后，端着步枪套住六子的脑袋。一听来人喊出和青山的名字，怀疑自己听错了，便问身边的一个兄弟：“他说是谁？”

那名兄弟也不敢确定，小声说：“我听着好像是说排长回来了。”

黄修明仔细瞅了瞅，还是没看清，便大声说：“喂！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和青山听出是黄修明的声音，努力抬起头，嘴巴张了张始终没喊出声。

“真是排长！”黄修明兴奋的叫起来，回头冲城头上的兄弟喊道：“都别开枪！是和排长回来了！”身子跃过掩体，几步迎了上去。

“排长回来啦！”

几个兄弟也从掩体跳出来，紧随其后。

虚弱的和青山看着快步跑向自己的兄弟们，脸上露出了笑容。

“排长，这是咋回事？受伤了？”黄修明张开双臂抱住和青山的肩头，看到他脸色苍白，着急地问。

和青山无力的点点头，身子一软，倒在黄修明怀里。

“快！送医院！”

几个随后赶来的兄弟连忙架起和青山。

有人找来一副担架，把他放上去，抬起就往城内跑。

“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

六子被撂到一旁，也没人问，心里急了，喊道：“喂喂！兄弟还有俺呢！咋没人管俺？”

黄修明回头嚷了句：“你自己走！”

六子刚要跟上，一脚踩到石子上，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滑倒在地上。

黄修明听到身后动静，扭头一看，呀！这位也倒下了。赶忙过去，把他扛在肩上就跑。

沉重的城门在守城兄弟合力下吱呀呀的推开，几束灯光聚在一起，为抬担架的兄弟照亮前进的道路。

黄修明扛着六子一路小跑，紧跟在担架后面。

六子被顶住腹部，呲牙咧嘴喘不过气来。几次想挣扎着下来，嚷嚷着说：“放俺下来，俺自己能走！”

越挣扎黄修明抓得越紧，还不住地安慰：“兄弟别逞强，坚持住，县医院马上就要到了！”

黄修明身高力大，扛着瘦小的六子快步如飞。六子几次想下来，都被死死的揪住。

结实的肩膀顶得他直翻白眼，差点背过气去。

接连穿过几条街，终于到了县医院，和青山立即被值班大夫和护士送进急救室进行救治。

几个抬担架的兄弟惦记着排长的伤情，挤着跟进去。

“都出去！这是急救室，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护士毫不客气地把他们赶了出来。

值班大夫是位中年人，资历颇深。

“测量血压！”

“打强心针！”

强光灯下护士剪开和青山的衣服，中年大夫戴着听诊器，一面熟悉的检查着伤口一面对几个护士吩咐。

“伤者受的是枪伤，体内无子弹。伤口崩裂，失血过多引起的昏迷。检测伤者血型，准备输血！”中年大夫很快判断出原因。

黄修明扛着六子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喊着：“大夫！大夫！这儿还有一个！”

几个大夫和护士过来，以为也是个重伤员，赶忙吩咐黄修明把人送到另一间医疗室。

黄修明风急火火就往医疗室闯，只听“哎哟”一声，六子的脚撞到门框上。

护士着急的说：“小心点，先进脚！”

黄修明悟然大悟，自己慌乱中竟人横扛着往里走。赶紧一转身，想把肩上的人竖过来。只听“呯”的一声闷响，六子的小脑袋撞到墙壁上，再也没了动静。

“放床上！”大夫吩咐说。

几个护士手忙脚乱准备急救器材。

黄修明肩膀倾斜，手一松，六子直挺挺地掉到病床上。

“哎呀，累死俺了！”擦了擦脸上的汗，黄修明端详着紧闭双眼的六子，心里直纳闷，便问大夫：“大夫，刚才好好的，这一会儿工夫咋没气了？”

大夫细心检查了一遍，没好气地说：“人没事，腿部受了点轻伤，上点药包扎一下就行。”

黄修明还是不明白，指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六子问：“那他这是⋯⋯”

大夫白了他一眼：“被你撞死了！”头也不回地出了医疗室。

“啊？”黄修明彻底懵了。

几个护士熟练地剪开六子的裤腿，清理伤口的淤血。伤口不伤，无须缝合，撒上消炎药粉，再用绷带包扎好，护士便退了出去。

黄修明直搔头，趴在六子鼻尖上瞪大眼睛盯着看，心里一个劲的犯嘀咕。大夫明明说没事，怎么人还不醒？又看看六子腿上的伤，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

嘴里便嘟囔了一句：“这就完了？”

“你说谁完了！”六子冷不丁从病床上跳起来，把黄修明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六子一把抓住黄修明衣襟，怒气冲冲地吼道：“你说谁完了！俺跟你有啥仇，这样对俺？”

一见六子误会了自己，黄修明赶紧指着他腿上的伤口解释：“俺不是说你完了，俺是说你这儿完了！”

“啥？”没想到六子更加恼怒，自己刚赚了一大笔，正准备娶媳妇生孩子，这小子平白无故的指着那个地方说完了，这不是成心咒自己断子绝孙吗？

“你敢诅咒俺，俺跟你没完！走，找你们长官评理去！”六子不依不饶。

黄修明也火了，用力挣脱六子的手，气乎乎地说：“你咋这么不讲理！俺好心救了你，好心当成驴肝肺。还找长官，少跟老子扯犊子！”说着甩手就往外走。

“你回来！”六子哪里肯放过他，从病床上跳下来就追。追到门口，发现自己的裤子被剪了道大口子，露出脏兮兮的腿。生怕别人看到，赶紧缩了回去，冲着黄修明的背影喊：“你陪俺裤子！”

几个在急救室前焦急等待的兄弟听到喊声，纷纷侧头往这边看。黄修明径直走过去，涨红着脸，一屁股坐在连椅上，嘴里嘟囔：“臭叫化子！”

终于，大夫们从急救室走了出来。

几个人赶紧围了上去，问：“大夫，咋样了？”

一个大夫摘下口罩，解释说：“这位长官受的是枪伤，子弹贯穿右肩，是由失血过多造成的昏迷。之前，多亏伤口上敷的草药，没有引起发炎。问题不大，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兄弟们连连道谢。

很快，和青山被推了出来。大家迎上去，黄修明接过一个护士举着的血袋。在护士安排下，把人转到病房。

“大家都出去吧，病人需要休息。”护士毫不客气地把大家赶出病房。

几个一合计，决定派一个兄弟去通知和会长，医院只留下黄修明一个人，其余人先回阵地。

黄修明一个人坐不住，急得在病房外团团转。

“喂！黑大个，转悠啥呢？”六子一瘸一拐的从医疗室出来，剪破的裤腿处胡乱缠着绷带。

黄修明白了他一眼，没搭理。

六子走到连椅前，躺下。看着黄修明，很大友好的命令说：“别转了，转得俺头晕！去弄点的来。”

“啥！你让俺弄吃的？”黄修明瞪着他，“你是连长还是营长，凭啥让俺给你弄吃的？臭叫花子！”

刚刚平复的六子又被激怒了，吼道：“你说谁是叫花子？”

黄修明毫不客气：“你！”

六子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上前抓住黄修明的衣襟，挥了挥拳头：“信不信老子给你一拳！”

黄修明针锋相对，反手抓住六子的衣领，也示威性的扬起拳头：“信不信老子把你的另一条腿也打残了！”

“吵什么吵！”一个护士从病房探出头来喝斥，“这里是医院，想打架到外面去！”

两个人都“哼”了一声，悻悻地松开手，一起坐到连椅上。

“傻大个！”六子还在嘟囔。

“叫花子！”黄修明也回了一句。

“傻大个！”

“叫花子！”

对骂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许多，两人同时扭头，又对上眼。

“还吵！”那名护士又伸出脑袋。

两个人便都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