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陈立波像往常一样，从宫里面回来，却脸色阴沉，步履都显的格外沉重。
这不是他的风格。
陈玉倩和陈玉强，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没说什么，只有默默的跟着他，进了书房。
“父亲，你今天怎么……”陈玉强轻声问道。
“我五姨娘真的回了乡下吗？”陈玉倩也轻声问道。
那一晚，为了避免引起府内恐慌，陈立波在楚江客等人大摇大摆走了之后，只叫了陈玉强和几个绝对心腹的锦衣卫校尉，连夜清理了可怕的现场。
然后对府里人说，五姨太怀了孩子，为了防人暗算，回乡下去静养，随身还带去了好几个家人和锦衣卫保护她。
为了让一切都显得圆满，他们甚至连夜买来了新的鸡；而对于府中所有狗的消失，他们解释说，锦衣卫办案，需要狗来协助，指挥使大人当仁不让，先从自己家里贡献出来。
这些话说来的确很圆满，但是玉倩根本不信，她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见惯了阴谋诡计的陈小姐，立刻从这些事情当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首先，那一晚老爷找五夫人侍寝，好几个人都知道，怎么怀孕了，还要侍寝？
第二， 就算是怀孕了，要到乡下静养，为何走得这么着急？让一个孕妇连夜出发去走乡下颠簸的土路吗？
第三， 就算是要到乡下去静养，而且需要连夜出发，为什么五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一个也不带？偏偏带着几个大男人就走了？这符合大户人家的规矩吗？
第四， 陈玉倩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他从来都是只进不出，沾锦衣卫的便宜没够，这次居然会将自己府里的狗，好几条还价值千金，主动送到锦衣卫去吗？！
面对玉倩的疑问，陈立波却没有心情回答。
“别的都不重要，先说重要的。”陈立波道：“今天皇帝吐血了。”
“啊？！”陈玉强兄妹两个齐声惊呼，却又突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但眼神当中流出的恐惧，却是怎么掩盖也盖不住的。
他们是锦衣卫，目空一切，平时很少这样惊慌失措的。
“可是，皇帝吐血这样的大事，您是怎么……”陈玉倩看着自己的父亲，又是满眼疑问。
“是和我关系最近的一个太医说的，皇帝的脉象显示，他已经经常吐血。我现在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坚持立襄王世子为养子。”陈立波叹道：“他酒色过度，表面看上去还很是强壮，但是骨子里已经虚弱到极点，实在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皇帝吐血，当然不能让陈立波这些人见到，但皇帝的脉象，却是想隐瞒也瞒不住的；那太医也是老油条，自然不会对皇帝明说，一是犯忌讳，二是皇帝的身体状况，乃是皇朝的绝顶机密，如果自己把它挑明，那便离着被灭口不远了。
之所以向陈立波讲出来，却也是政治智慧的体现，陈立波是他的靠山和主子，及早告诉陈立波，以便让他能够采取妥善的行动，早做绸缪，这是关系到跟随陈立波的一大票人的根本大事。
估计那太医现在怕是十分后悔，担心站错了队的恐惧，是寻常百姓不能理解的。
“那，我们……”陈玉强道，他的眼神茫然，陈立波看得出，这样波诡云谲的局面，已经超出了陈玉强这个公子哥的承受能力。
“我们先假作不知，静观其变。”陈立波道：“现在这个时候，形势太过诡异，不张扬却是最好的选择。”
陈氏兄妹点头，陈玉强忽然从身上拿出了几张银票：“这是襄王府派人秘密送过来的，襄王殿下很感谢您的帮助……”
“我给他出了个馊主意，”陈立波冷笑道：“他倒的确应该感谢我。”
原来襄王父子大闹寝宫，却是陈立波的主意；襄王是唱红脸的，负责又哭又闹；襄王世子却是唱白脸的，负责演出那一幕“动作戏”。
这是一场赌局，赌皇帝的恻隐之心，赌皇帝的别无选择，还要赌一个人。
高国忠。
现场只有他，有这个本事，在那千钧一发之中，救下世子的命。
他绝对能做到，关键是他愿不愿意做。
陈立波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襄王极力反对，他当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冒如此大的风险；而襄王世子却面色平静，直接接受。
他的表现让陈立波倒抽一口凉气，这么狠的少年，他以前只听说过一个。
阿利。
现在有了第二个。
陈玉强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皇帝某一天突然驾崩，襄王世子能否顺利……”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事情。”陈玉倩道：“形势太复杂了，皇太后和徐谦真的能够平静接受襄王世子继位吗？”
“这，恐怕就要赌一赌了。”陈立波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陈玉强和陈玉倩迅速的对了一下眼神，陈玉倩笑道：“赌什么？”
陈立波吃了一惊，万没想到女儿的思路这样的敏捷，上阵父子兵，如此刀光剑影锋芒毕露之际，该是让女儿和儿子，知道更多的时候了。
但他偏偏又不能明说。
陈立波微笑道：“我一直纳闷，你说现在，上面的大人物真的太多，也真是难伺候。就比如他们出巡的礼仪吧，就真让人挠破头皮！假如他们有一天一同出巡，你们说，是皇帝走在前面呢，还是皇太后，太上皇，走在前面？！”
听了他这话，陈玉强和陈玉倩兄妹的脸，瞬间就白了，两双眼睛竟然都愣住了。
陈立波已经将话挑明了，皇帝要抢在自己死之前，干掉皇太后和太上皇！
陈玉倩立刻想起，上次他们兄妹，带着大队人马，莫名其妙去保护李保，又莫名其妙的跟一山阁大打一场，那么，李保出京，究竟是去干什么？！
如果按照陈立波说的那样，李保出京是为了视察各地的金龙银号，那么李保就是个大傻瓜，现在是什么形势，还要出京去干这个？！
几两银子，有那么重要吗？！
玉倩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但又不能向陈立波主动询问，现在陈立波讲出这话来，一切便都已经明白。
李保出京，就是去安排谋杀皇太后和太上皇的！！
良久，陈玉倩首先回复了平静，忽然笑道：“我看，这不是我们该挠头的问题，不管谁走在前头，不都得徐谦老大人走在最前面，引路吗？！”
三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陈玉倩果然厉害，她向陈立波提了个更尖锐的问题：徐谦不除，那三个老大谁死都无所谓，徐谦，只有徐谦，他才是真正的老大！
要想让襄王世子顺利继位，就必须干掉徐谦！
这关键时刻，这位姑娘的“宅心仁厚”就显露无遗了，她平日里整天到徐府串门，见到徐谦，一口一个“徐爷爷”，徐谦和夫人，对她很是喜欢。
她对缓和徐谦与陈立波的关系，起了很大的作用。
现在徐谦，已经基本上不找陈立波的麻烦了。
但政治就是政治，绝不会因为某个女孩子的撒娇弄痴而稍有改变，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即便是亲兄弟，也都会白刀子见红。
陈立波冷笑道：“那是自然，自然会有人安排，徐大人走在前头的。”
他是在明说，对徐谦的暗杀已经在进行了！
陈玉强笑道：“您今天说了这么多，到底……”
陈立波道：“事态紧急，我们必须做好两手准备，你们没发现，现在皇上把解决所有问题的钥匙，都寄托在了一件事上面吗？”
“什么事？”陈玉强问道。
他问出这一句，便让陈立波很是失望，做锦衣卫，最重要的便是头脑清晰，这么明显的事情摆在那里，陈玉强却看不出来，实在让他失望的很。
“双龙会讨伐一山阁。”玉倩没等陈立波说话，便已经抢先说出了答案，她从小便比她的哥哥聪明很多，陈立波很多时候，只恨她不是个男孩儿。
“不错，现在最关键的，便是双龙会能够干掉一山阁。好在从现在的兵力对比看，只要军队不加干涉，双龙会是稳操胜券的。”陈玉强这才想明白问题所在。
玉倩也说：“不错，现在军队保持着中立，两不相帮，姜青阳果然还不笨。”
“但我们却不能如此乐观！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我问你们，如果双龙会败了，形势会怎么样？！”陈立波问道。
“大翻盘。”陈玉倩言简意赅，于是所有人的脸色都已经煞白。
“不错，如果一山阁打赢了，整个局面就立刻翻转。”陈立波道：“同时皇上病体加重，军队的态度，可能也会改变，如果再加上各派拥护太上皇势力的上蹿下跳，到时候太上皇复位的可能性，立刻就会大增。”
“可是，您不是说，已经要干掉太……”陈玉倩微笑道，她懂得适可而止。
“那都是在一山阁被攻破之后，”陈立波道：“而且一旦一山阁打赢了，你觉得以李卓然.孙道志这些人的智力，难道不会防备太上皇被谋杀吗？！”
“可是，我们已经将大殿顶的漏洞补上了呀……”陈玉强道。
陈立波闻言大怒，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如此单纯！！
一个破洞，补上了就没事吗？！
如此的愤怒，如此的恨铁不成钢，在他脸上却没有半分表露，反而微笑道：“但愿他们不会掏出新的洞来吧！”
玉倩道：“您刚才说，要做两手准备，您说的第一手我们当然明白，双龙会获胜，我们顺风顺水，做掉那三个老大，世子顺利接班；可是，这第二手……”
“玉倩，明天，我会向皇上请求让你主管南宫防务。”陈立波道。
“这……让玉倩去看管他，岂不太过危险？！”陈玉强大惊道。
“危险？”陈立波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双方都不会在大战结束之前对太上皇采取行动，这段时间，反而是最平安无事的阶段。”
“不错，”玉倩笑道：“皇上这边，是要等大战结果，现在还要拿太上皇做护身符；一山阁那边，现在实在是分不出力量来解救太上皇，何况太上皇是铁了心住在南宫，要么复位，要么被杀，请他走他也是不会走的。”
陈立波点头，道：“我要你去保护他，大战之前，绝不能让他有任何意外；而且不但不能对他傲慢无礼，反而应该千方百计讨好他，让他觉得，你对这个差事也很无奈，你个人，对他十分仰慕……”
陈玉强大惊道：“可是，那很容易让那个，那个家伙，对玉倩产生非分之想，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玉倩却笑道：“哼，这些年想占我便宜的男人多了，有一个如愿的吗？！陈公子以为，我和你平日里勾搭的女孩子都是一个傻样吗？！”
“可是，他是太上皇呀！如果他非要……”陈玉强当然对玉倩关心的很，别看两人经常斗嘴，又不是一个妈生的，兄妹感情却实在好得很。
“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玉倩，你可以自己掌握。”陈立波忽然说了一句。
“您怎么可以这样说话？！”陈玉强大惊失色道：“这关系到女孩儿最宝贵的名节……”
“兄长！”玉倩不常这样正式庄重的称呼陈玉强，她眼中含着泪水，道：“事到如今，整个家族的存亡都在瞬息之间，我还能顾及我一个人的名节吗？！”
三个人都流下了泪，这种画面，实在少见。
陈立波稳住情绪，继续说道：“只要你能和太上皇搞好关系，我们就能左右逢源。皇帝赢了，太上皇死；太上皇赢了，皇帝死，但我要做到的是，我们，无论谁赢，都死不了。”
他又转向陈玉强，慢慢说道：“当然，也不能不做第三种准备。玉强，我要你悄悄收聚咱们的财产，折换成金银，都秘密运往那个我选定的小岛上去。选派最可靠的家人，准备好逃跑所需要的一切物品，如果情形实在不对，我们便只能逃亡了。”
陈玉强点了点头，心情沉重，心里面充满了对父亲的埋怨。
是他，陈立波，让整个家族，卷入了这个巨大而猛烈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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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营总管大将军姜青阳，骑了一辈子马，却被马给骑了。
这成了现在京城内外最热的笑话，没错，京师的各大酒楼里面，好友相聚，如果不为这个主题聊上两句，都不能好好喝上几杯酒。
只因为这个笑话实在太好笑了。
但它不只是个笑话，它真的发生了。
姜大将军喜欢出外打猎，这是京师百姓都知道的事；
姜大将军喜欢驯服烈马，这也是京师百姓都知道的事请；
可是姜大将军骑着刚刚驯服的一匹北胡烈马出外打猎，却被那烈性子的骏马扔了下来，还踩折了他两根肋骨，如果不是身边亲兵玩了命一样的拉住了马，恐怕姜大将军的名字，早就被写进朝廷的功臣阁牌位上面去了。
于是姜大将军，不得不请假休养，皇帝急忙派员慰问，派太医诊治，赐丰厚的礼物，这都是俗套。
其实所谓的太医诊治，其实是为了确认，也根本不用什么诊治，姜大将军被马踩断的肋骨，即便是个学医三天的学生，也能看得明白。
他身上好几个马蹄印，已经变成了紫黑颜色，触目惊心。
比伤势更严重的，却是姜大将军的心情，身边的侍女家人，人人脸带红印，看来姜大人没有骑马的本事，扇耳光的武功却还是有的。
这些俗套忙完之后，皇帝和他的那些党羽们，就忙着擦笑出来的口水了。
徐谦和姜青阳同时休假，等于朝廷大权和兵权同时旁落，内阁，由周达掌控，京营的军队，由胡彪掌管，这可是近几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双龙会联军，即将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