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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三)

作者:野芒 | 发布时间 | 2017-12-15 | 字数:6188

几天里,脚不点地。

孙世有忙着跑外面的事,一心要把中学的工程夺到手里。韩成龙则忙着工地上的事,急慌慌想尽快完工,迭不得回家,干脆住在了工地上,他感觉自己成了一架停不下来的风车。好在王婷翠嘘寒问暖的,隔三差五送来好吃好喝的,还常常把他的脏衣服拿回家去,洗了再送回来,待他跟亲兄弟一样,韩成龙心里热乎乎的。

这天,韩成龙正在工地上忙活呢,孙世有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女的。韩成龙搭眼认出,这人正是那天请赵君承吃饭时,在饭店里遇到的那个于小莉。

孙世有对着于小莉和韩成龙说:“你们见过面了,不介绍了。”扭身转向韩成龙说:“这一阵我看你实在忙不过来啦,队上还要再添人,事儿会更多,所以呢……我把小于给挖了过来,让她到队上帮你一把,往后队上的事,还是由你做主……嗯……这个财务和人事方面的事,就由小于来管。”

猛一听这话,韩成龙一愣。事儿来得太突然,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还是装出笑脸来说:“好好,欢迎欢迎。”可心里顿时生出个疙瘩来。这不是小事,孙世有这家伙事先竟不跟自己通通气,着实让人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又感到这个于小莉女流之辈,原来只是饭店的一个服务员,有什么本事,又懂得什么,竟到这儿来管什么人事和财务,更有些不是滋味儿。猛然间,一个心思跳了出来:孙世有这小子,该不是信不过我了吧?

于小莉却是满脸堆笑,晃着腰肢说:“韩哥,往后多多指教。”

韩成龙说:“别别,我可没本事指教旁人,都是孙世有指教我。”

三个人笑了一笑,客套完毕,一起进了工棚,孙世有与于小莉各在一张椅子上坐了,韩成龙坐在了自己的铺位上。

孙世有先开口说道:“往后咱们建筑队铺的摊子大了,人也多了,就指望咱们三个了。咱们一定要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把建筑队办好。我想了,以前咱们就像一支游击队,做事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个正谱,往后咱们得像正规军,大事小情都得板板正正、像模像样。这样往后才会有竞争力,才能越干越好。”

韩成龙倒是很赞成孙世有的这个说法,接过话去说:“这话说的很对,我也想了,咱们首先得完善制度。把那个岗位干啥,怎么干,怎么考核等等全都明确起来,各人都照着规定办事,这样咱们就好管了,工人也好干了。”

韩成龙说的这些,其实就是在陶瓷厂听得耳朵磨出蚕子来的那一套,原先他打算得了空跟孙世有细谈的,这会儿借着这个事儿说了出来。

孙世有听了又说:“嗯,成龙说的是,应该这样干。我看咱们第一步先把建筑队的名字起出来。以前别人叫咱建筑队,有时在前头加上一个俺村的名字,太不正规。我想咱们得取个好名字,往后统一叫起来。这名字嘛,一要叫起来要顺口,二要吉利。你俩想想叫什么?”

韩成龙跟于小莉都寻思起来。

这活儿牵扯到文字问题,像在学校里考试一样,是韩成龙最头疼也是最害怕的事,不过,这次起名,却是他参加的所有“考试”中,最为认真又最为主动的一次。他把自己肚子里旮旮旯旯的墨水全挤了出来,终于想出了一个,说:“我看就叫昌达,昌达建筑队。”

“昌达?”孙世有问。

“昌盛通达的意思。”韩成龙答。

这名字意思倒是不错,听来也还响亮,不过凭韩成龙肚子那点儿墨水,打死他也是想不出来的。只有韩成龙心里有数,他在这儿耍了一个小聪明,借用了一个人名。

韩成龙还在陶瓷厂工作时,有一年春上,谭明的姐姐生了个儿子,哥几个一起喝酒时,谭明便让大家帮外甥想个名字。韩成龙几个都是那种爱拿自己的粉刺当美人痣的家伙,一听这活儿顿时全成了专家教授,跃跃欲试,又一听谭明的姐夫姓焦,几个人更觉得有意思。因此,有的说叫“焦往”的,有的说叫“焦炭”的,韩成龙提议叫“焦配”,让众人好一阵笑骂。当时,吴加胜还讲了一个故事,说电视台有个记者姓焦,他帮个农村大爷解决了一个难题,大爷很感激。有一次,同村一个妇女进城看病,这大爷便托她给焦记者带了一篮子鸡蛋,想表示一下心意。那个妇女挎着这篮子鸡蛋,一路打听着找到了电视台,电视台的人都在一座楼上办工,她不知道焦记者在哪个屋子里,便站在楼下大声喊起来:谁姓焦啊?谁姓焦啊?结果,全楼上的人都打开窗子,伸出头来,看是谁在光天化日之下叫喊“性交”,自然焦记者最先明白过来,赶紧在楼上承认:我姓焦,我姓焦。这时就听那个妇女又在楼下喊道:你的蛋啊,你的蛋呀。

反正当时韩成龙他们吵吵了半天,也没给谭明的外甥起出个正经好听的名字来。后来,又在一起闲聊时,韩成龙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来,就问谭明他的外甥最后叫了什么名字。谭明说:叫了焦昌达,并说是昌盛通达的意思。韩成龙认为这名字挺好,好听,意思也不错,就对两个字有了印象。孙世有让他给建筑队起名字,不知怎么,韩成龙一下了想到了“昌达”,当下移花接木说了出来。

孙世有还在低头寻思,就听于小莉说:“这名字我看不大好。”

这话噎人。韩成龙与孙世有都没想到,两人一起扭头看过去,于小莉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说:“首先是叫起来不顺口,再就是带着个‘昌’字,容易让人想起‘嫖娼’的‘娼来’。”

韩成龙有些气恼,这不是裤裆里拉二胡——扯鸡巴蛋吗?“昌”跟“娼”读音一样,可意思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怎么能扯到一块儿去?便没好气地说:“要这么说,县城里还有家‘嫂子水饺’店呢,不是会叫成‘嫂子睡觉’?可我怎么从没听一个人这么说呢?”

于小莉显然也噎了一下,红了脸没接话,只是白了韩成龙一眼。

孙世有却转脸对着于小莉问道:“那你想叫个什么名字?”

于小莉说得干脆:“就叫世有建筑队。名副其实,还有意思,也顺嘴,更好记。”

孙世有想了一想,点了点头,说:“世有建筑队。听着像那么回事,我看就这么定啦,就叫这名字。”

这名字有些土气,可带上了孙世有的名字,却不好反驳。韩成龙到底有些不服气,在心里哼了一声:昌达你说有个“娼”不好听,那“世有”反过来,不就是“有屎”吗?不是更不好听吗?可韩成龙把这事看作芝麻大小,无关紧要,懒得去争竞,便不再摇头。不过有一种预感生了出来:这个女人不是个善茬,往后怕是跟她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韩成龙的这个感觉很准确。没过几天,就让他领教了厉害。

那几日忙得像贼撵着一般,这连韩成龙也觉得有些累得难受,孙世有又加上病没好利索,终于撑不住,又到县医院住下了。这下,韩成龙更是瞎子背瞎子——忙上加忙了。

世有建筑队开始着手招人,这活儿现在成了于小莉的,报名的去处也在工地上,乡里的人得了信儿,三三两两赶到这儿来报名,工地上一时人多了起来。

韩成龙看到工地上杂人多,怕出事,得空就到外边转转看看。这天,走到工地大门口时,与一个人走个照面,韩成龙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是丁刚,自己上任第一天就开出去的那个人,不由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丁刚却是一派无所谓的神情说:“报名啊。”

“报名?报什么名?”

“报建筑队的名啊。”

韩成龙顿时拉下脸来,说:“这儿不要你这种人,你走吧。”

丁刚仰起头来,直瞪着韩成龙说:“为什么?”

韩成龙说:“少废话,你心里有数。不为什么,就是不要你。”

丁刚说:“你说了不算,我已是报上了。”

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韩成龙冷笑一声说:“报上也是白搭。”说罢转身进了报名的屋子。看到于小莉正在那里忙活,韩成龙拿过报名册一看,上面果然有丁刚的名字,二话没说,拿起笔在这个名字上唰唰划了两下。

于小莉显然有些意外,抬头问道:“怎么了?”

韩成龙说:“这个人不能要。”

于小莉拿过报名册去,看了看,知道划去的是丁刚,又问:“为什么呢?”

“人品不好。” 韩成龙气哼哼地把那天丁刚的事儿说了一遍,哪知于小莉听完却笑了起来,说:“就这点儿事啊。”那神情分明是韩成龙小题大做或是吹了地皮找裂缝的意思。韩成龙更有些恼火,说:“这种人跟咱们不是一条心,要他干啥?”

于小莉说:“来这儿就是干活,别要求什么一心。咱们给钱,他们干活,不给钱就走,干一天是一天,这事儿天经地义。咱们是个体企业,不弄集体企业那一套。”

韩成龙噎得半天没喘过气来,没想到于小莉会说出这么一通话,而且还存着讽刺他搞集体企业那一套的意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人有的是,跟我们一心的也不少,为什么偏要这个人?世有建筑队是个集体,就得要求人一心一意。像丁刚这样的人就是颗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的。”

“他一个干活的能坏什么?再说丁刚懂点建筑,不用这样的,用什么样的?”于小莉有些不耐烦。

韩成龙火气涌了上来:“用什么样的也不能用他这样的。”

于小莉露出了任你怎么说,说了也是白说的神情,说道:“孙队长有话,这事由我管。”

韩成龙顿时气炸了!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想骑在老子头上拉屎,当下也黑起脸来说道:“孙队长也有话,让你配合我的工作。你若是不听,就是硬把他招进来,我也不用。”

于小莉的眉毛一下立了起来,说“韩成龙,别欺人太甚!有话我不跟你说,我跟孙队长说去。”

韩成龙一声冷笑,说:“你跟孙队长说去吧,你就是去跟孙主席说,这个人也是不能用。”说完,扭头走了。出了门去,韩成龙觉得心口窝堵得难受,心里骂道:这个孙世有,怎么他妈的用这个女人!

韩成龙越想越气,到了下班的时候,再也按捺不住,便坐上公共汽车去了青山县医院。孙世有当时正一个人在病房里躺着,韩成龙到了这里,询问了一下病情后,便把他跟于小莉的事儿说了。

孙世有听了,笑了起来,说:“芝麻大小的事情,用得着生这么大的气吗?不就是一个人吗?”

韩成龙说:“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咱们建筑队里要是这样的人多了,那还不成了一盘散沙?我就是不明白,咱们又不是招不起人来,为什么偏偏要用这个丁刚。”

孙世有说:“丁刚这个舅子,说实在的,跟我沾点亲带点故,跟于小莉也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什么关系?”韩成龙警觉起来。

“也不是什么挣不断的关系。好像丁刚的老婆,跟于小莉在饭店里一块儿干过一阵。”

“噢。”这层窗户纸一捅破,韩成龙心里一下子透出亮来。

孙世有又说:“成龙呀,说起来,只要在一个锅里摸勺子,就免不了勺子碰锅沿,想开些,别计较。咱们是爷们,哪能跟女人一般见识,这事你看……

韩成龙听出孙世有的意思是要他退后一步,再也压不住火,说:“你看着办吧。反正我已打定了主意,你若是一定要用这个姓丁的,那我就走人。”

孙世有适才说出丁刚和自己还有于小莉的关系,实里是要试探一下韩成龙,没想到这家伙当下就要撂挑子,便赶紧服了软,笑着说:“操,不就是一个人吗?用得着这么急眼呀,我知道你的心思,全是为咱建筑队着想。老九不能走,让丁刚滚蛋就是了!”

韩成龙还是觉得气闷,说:“丁刚进不进队还在其次,关键是她于小莉这么干,招人不好好把住关,不行的。”

孙世有说:“这事你别跟她费唾沫了,等出了院,我跟她谈。”

“丁刚绝对不能进队。”

“好,就按你的意思办。”

过了一会儿,孙世有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来,扔给了韩成龙,说:“在工地上我就想给你的,事儿一多给忘了。这一阵,队上的事全靠你操持了,我打心底里感激。这就算是奖金吧。多多少少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收起来。”

“你什么意思?”韩成龙觉得有些突然。

“没什么意思,就是我的一点小意思。”

“操,你这么做没意思吧。”

孙世有说:“咱们弟兄情谊在这儿,我也知道你不在乎什么意思,不过我要是不表达一下,心里着实不得劲儿。”

自打到孙世有的建筑队里来,韩成龙确实一心一意地为孙世有出力,孙世有也的确没有亏待韩成龙,已是几次塞给他钱了,韩成龙自然很感激,也很高兴。不过这次给钱,韩成龙却觉得有点儿不舒服,感觉孙世有分明有点儿安抚自己的意思,甚至带着点儿不让他再跟于小莉作对的意思,其实,他们心里也明白,适才两个人话里的“意思”,真实的“意思”却是大有不同。

两人争了半晌,到最后,韩成龙还是把钱接了过去。

本来韩成龙准备晚上陪孙世有住院的,可孙世有执意不让,韩成龙只得又上车回了工地。

韩成龙前脚走,于小莉后脚就到了,进门来一见孙世有,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孙世有心中明镜似的,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连声问怎么了。

于小莉便把韩成龙控诉了一遍,字字血声声泪。孙世有便又说了一通对韩成龙说过的话,反正就是锅呀勺子呀什么的,临了还是作出结论说:“这都是小事情。”

于小莉却高了声说:“他姓韩的不把我放在眼里自然是小事情,可不把你孙世有放在眼里也是小事情?你别忘了,建筑队是你孙世有的,不是他韩成龙的。他得听你的。”

孙世有笑了起来,伸过手去拍拍于小莉的手,说:“这个你放心,我跟韩成龙是好弟兄,他跟我是一心的。当然,你也是。”

于小莉一下把孙世有的手甩了出去,瞪起眼来说:“我看你就是缺心眼儿,到时让人把你卖了,你还帮着人家数钱呢。”

“哈哈!有这么严重啊。”

“你就不打听打听,外边的人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人家说了,韩成龙的本事比你大,早晚他把你给顶了。”

“哈哈。听他们胡说。”

于小莉有些急,说:“你真是个榆木脑袋。想想他来建筑队干的事,还不清楚?他刚来,就给工人涨工资,这不是拿你的钱买好吗?还跟工人一起喝酒吃饭,这不是有意拉拢人吗?你还好弟兄长好弟兄短的,啥事不是坏在好弟兄身上?你就蒙着眼干吧,到时哭也找不到坟堆。”

孙世有说:“没事没事,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韩成龙我信得过,当然,我更信得过你。他们传的那些都是闲着没事嚼舌头根子,权当放屁就是了。”

“哼。”于小莉说,“你是不碰南墙不回头呀。”

孙世有伸手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来,往于小莉的怀里一放,说:“我心里都明白,你受委屈了,去买几件好衣服,补偿补偿。”

于小莉知道里边装的是钱,也没推辞,只哼了一声,把钱装了起来。

于小莉走后,孙世有叹了口气,靠在枕头上,看着天花板,想起心事来。

其实,于小莉适才说的这几件事,孙世有的耳朵里早就有了,他也并不是全没放在心里,他有自己的主意——

孙世有认定:韩成龙这人可用。

自己一个人操持这一大摊子,越来越感到是三间屋一架梁,吃力得很,的确需要一个跟自己一心、又有些本事的人来帮着干。这个韩成龙心计多、胆子大,也有本事,又跟自己一块儿长大,打小就亲近,的确是个绝好的帮手。

孙世有也明白:这个韩成龙绝不是只任人摆弄的绵羊。

那一次两人一起去赵家庄相面,张云寿说到:韩成龙将来会比他有钱。这话孙世有到现在还放在心里边。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这个韩成龙打小就爱尥蹶子、不服管束,上来那股劲儿,敢揪老虎球蛋,如今只怕在心底里也不真服自己,孙世有已是看出,韩成龙有时露出要说了算的苗头。

孙世有心中却是有数,韩成龙翻不了天。

即便连个小妖也拿不住的唐僧,也让大闹天宫的孙猴子服服帖帖,凭的就是那个金箍咒。而自己也有金箍咒降服这个韩成龙。韩成龙讲义气,这个义气就是韩成龙的穴道,因此孙世有信任韩成龙,在他身上花钱也特大方,就是要让他觉得亲兄弟一般,如此,就必定能让韩成龙跟自己一心,干活也会不惜力气。就像水浒里的宋江,自己连两脚猫的功夫也没有,却能管得住手下一帮如狼似虎的弟兄,凭的就是义气二字。可韩成龙又是个有包颜料就想开染坊的主儿,这样的人必须得常常敲打,而且敲打的轻重还得拿捏得恰到好处。他把于小莉弄到身边来,就是拿她当成了敲打韩成龙的一根棍子。前几天商量建筑队的名字,他心底里是喜欢韩成龙说的“昌达建筑队”的,可说出来却是赞同于小莉的“世有建筑队”,目的就是不动声色地挫一挫韩成龙的锐气。

孙世有想起一件事来。

一年前,有一次跟一个哥们儿吃饭,这人是个有学问的,在席上给他讲过这样一个理论:当官就是用权。可“权”是什么?最早的意思是“秤砣”。这就明白了,要当好领导,一是要知道轻重,二是要搞好平衡。孙世有当时觉得很有道理,现在想来还是点头。他在心里说道:千管理万管理,这理论那观点,会玩人,才是顶重要的。

想了半宿,孙世有才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