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萧子墨侧过头来看着她，落日的余晖正照射在她身上脸上，把她浑身都涂上了一抹金黄。她浓眉大眼，满头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面颊红红的，嘴唇轻快的蠕动着，那一大段话像倒水般倾了出来，流畅得像瀑布的宣泄。他看呆了。

何瑶扔掉了手里的贝壳，弯腰再拾了一枚。站直身子，她接触到他的眼光，他的眼睛深邃而闪亮。每当她接触到他的眼光，她就不由自主的心跳。她总觉得萧子墨五官中最特殊的就是这对眼睛。它们像两口深幽的井，你永远不知道井底藏着什么，却本能的体会到那里面除了生命的源泉外，还有更丰富更丰富的宝藏。从认识萧家兄弟以来，何瑶就被这对眼睛所迷惑，所吸引。

现在，她又感受到那种令她心跳的力量。“你盯着我干嘛？”她瞪着眼睛问。为了掩饰她内心深处的波动，她的语气里带着种挑衅的味道。“我明白，你不同意我的看法，你们学文的，都推崇杜甫！你心里准在骂我什么都不懂，还在这儿大发谬论！”

“不。”萧子墨紧盯着她，眉尖眼底，布满了某种诚挚的、深沉的温存。这温存又使她心跳。“我在想，你是个很奇怪的女孩。”

“为什么？”

“你整天嘻嘻哈哈的，跳跳蹦蹦的，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可是，你能把李白和杜甫的诗倒背如流。”

“哈！”何瑶的脸蓦然涨红了。“这有什么稀奇！你忘了我妈是学中国文学的，我还没学认字，就先跟着我妈背唐诗三百首，爸的事业越发达，我的诗就背得越多。”

“怎么呢？”

“爸爸总不在家，妈妈用教我背诗作为消遣呀！”

“即使如此，你还是不简单！”萧子墨的眼光更温存了，更深邃了，温存得像那轻涌上来，拥抱着她的脚踝的海浪。

“何瑶……”他低沉的说：“你知道？你是我认识的女孩子里，最有深度……”

“哇！”何瑶大叫，慌忙用双手遮住耳朵，脸红得像天边如火的夕阳。她忙不迭的，语无伦次的喊：“你千万别说我有深度，我听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会起来。你别受我骗，我最会胡吹乱盖，今天跟你谈李老头杜老头，明天跟你谈汉老头哈老头……”

“汉老头哈老头又是什么？”萧子墨稀奇的问。

“汉明威和哈代！”何瑶叫着说：“知道几个中外文学家的名字也够不上谈深度，我最讨厌附庸风雅卖弄学问的那种人，你千万别把我归于那一类，那会把我羞死气死！我是想到那儿说到那儿，我的深度只有一张纸那么厚！我爸说得对，我永远是个疯丫头，怎么训练都当不成淑女……”

“谁要当淑女？”一个浑厚的声音，鲁莽的插了进来。在何瑶还没弄清楚说话的是谁时，萧子乔已一阵风般从她身边卷过去，直奔向前面沙滩上一块凸出的岩石。

何瑶站定了，另一个高大的影子又从她身边掠过去，直追向萧子乔，是那个傻小子南宫珏！这一追一跑的影子吸引了何瑶的注意力，她大叫着说：“比赛谁先爬到岩石顶上！”萧子乔头也不回的喊。

何瑶的兴趣大发，卷了卷裤脚，她喊着：

“我也要参加！”

“女孩子不许参加！”萧子乔嚷：“摔了跤没人扶你！”

“谁会摔跤？谁要你扶？”何瑶气呼呼的：“我说要参加就是要参加！而且要赢你们！”

放开了脚步，她也对那岩石直奔而去。

萧子墨呆立在那儿，楞楞的看着何瑶那奔跑着的身影。她的腿匀称而修长，轻快的踏着海水狂奔。她的衬衫早已从长裤里面拉了出来，对风鼓动得像旗子。她那短短的头发在海风中飞扬，身子灵活得像一只羚羊。

何瑶已快追上了南宫珏，她在后面大叫：“南宫珏！”

“干什么？”南宫珏一边跑，一边喘吁吁的问。他那大头大身子，使他奔跑的动作极为笨拙。

“子衿在叫你！”何瑶嚷着。

“叫我做什么？”南宫珏的脚步缓了下来。

“她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南宫珏的脚步更慢了。

“谁知道她有什么知心话要对你说！”何瑶追上了他，大声的嚷着：“你再不去，当心她生气！”

“是！”那傻小子停住了脚步，慌忙转过身子往回头就跑。

何瑶笑弯了腰，边笑边喘，她继续向萧子乔追去。萧子乔可不像南宫珏那样好追，他结实粗壮而灵活，长长的腿，每跨一步就有她三步的距离，她眼看追不上，又依样葫芦，如法炮制，大叫着：“萧子乔！”

萧子乔已跑到岩石下面，对何瑶的呼唤，他竟充耳不闻，手脚并用，他像猿猴般在那岩石上攀爬。何瑶急了，放开喉咙再喊：“子乔！萧子乔！等我一下！”

“鬼才会等你！”萧子乔嚷了回来。

“不等就不等！”何瑶咬牙喊：“你看看我追得上你追不上！”

“哈！”萧子乔大笑：“你要追我吗？我萧子乔别的运气不好，就是桃花运最好，走到那儿都有女孩子追！”

“萧子乔，你在胡说些什么？”何瑶恨恨的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