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备战
一场大火，让和秉章卧床不起。多年的积蓄付之一炬，侄子和青山又下落不明。每每想起，老泪纵横，自觉对不起死去的兄嫂。
和远山是个孝子，看到父亲病情沉重，急得团团转。一边打发人四处打听兄弟和青山的消息，一边衣不解带的侍奉在父亲床前。青州城里的名医都请过了，开出的方子基本也一样，心病还需心药医，眼下最重要的是静养调理。
黄修明到访的时候，和远山正在喂老爷子服药。管家进来说有客人来访，和远山很不高兴地说：“不见！”
管家犹豫了一下说：“来的人说是二少爷的兵，有重要的事见老爷。”
一听是侄子的兵，和秉章虚弱的眼睛里立刻变得有了光泽，挥挥手吩咐说：“让他进来。”
不多时，管家领着黄修明进来。
“老爷子，俺是明子！还记得不？”黄修明亲切的叫道。
和秉章微微点头，表示认识，招手示意他坐到床沿。和远山与黄修明以前也见过几次，知道他是和青山的朋友，开门见山的问：“明子，可有青山的消息？”
黄修明早就编好了词：“老爷子，大哥，俺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们，和排长没事。撤退的时候落在队伍的后面，正在一个老乡家里养伤。和排长让俺带个话，叫大家不用担心。”
“没事就好！”和秉章宽慰了许多，“伤的重不重？”
“不重不重，就是扭伤了脚，过几天就能回来。”黄修明故作轻松的说。
和远山看出黄修明在说谎，当着父亲的面不便点破。反过来安慰父亲：“爹，我早就说过青山命大，这下您该放心了吧？”
黄修明拿眼瞅了瞅站在旁边的管家，说：“老爷子，俺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您。”
看着黄修明一脸严肃，和远山意识到下面要说的话肯定非同寻常，便吩咐管家：“老贾，你先下去吧。”
“是！”管家非常知趣的退了出去并随手掩好门。
黄修明确定屋里没有其他人，略压低声一本正经的说：“老爷子，根据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赵营长断定日本人很快就要进攻青州。”
“啊？”和远山大吃一惊。
和秉章倒是没有感到很意外，声音有些沙哑的说：“倭寇贼子，亡我中华之心不死。”
黄修明停顿了一下就：“但是赵营长被关了禁闭，俺们团长压根不听这些话，所以只能求您来了。”
“扶我起来。”和秉章吩咐。
两人赶紧把老爷子扶起来，倚着床头坐好。
和秉章问：“老朽能做些什么？”
“请您把这个消息转告县长，早做应战的准备。现在，只有您能帮这个忙。老爷子，为了青州的百姓，请您务必辛苦一趟。”
“这个自然，为了这座千年古城，老朽义不容辞，更何况你还是青山的朋友。明子，若再见到青山，让他回家调养。”和秉章说得很坚决。
“那就太谢谢您了！”和秉章的态度着实让黄修明很感动，同时对这位先生添了几份敬意。
两人聊了一些当前局势的话题，黄修明不懂政治，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见天色已晚，黄修明便起身告辞，和远山亲自把他送到大门。
到了大门外，和远山猛地一把抓住黄修明的胳膊，拉到僻静处，低声质问：“明子，你跟我说实话，青山到底怎么了？”
黄修明知道瞒不过，只好把事情的经过如实讲了一遍。
离开和家大院，黄修明骑着大黑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蹓达。
夜幕下的古城像是娇羞的少女，披着一层薄薄的面纱。随着天气逐渐变冷，街头的行人也越来越少。这片养育了几千年文明的土地，难道真的要接受炮火的洗礼么？
黄修明想不明白。
忽然一个甜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黄大哥，你们打完仗了？啥时候回来的？”
黄修明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到了醉仙酒家。香秀和一个伙计正在上门板，准备打烊。看样子香秀父女还不知道和青山的情况，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含糊地说：“我刚回来。”
说着就要催马离开。
香秀却跑过来拽住马头：“黄大哥还没吃晚饭吧？进屋坐会儿，俺有事问你。”
黄修明没办法，只好下马跟着进了屋。其实他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从中午现在马不停蹄，滴水未进。
香秀煮了一大碗面端给他，黄修明也不客气，一口气扒了个净光。
“黄大哥，青山哥回来没有？”看着他吃完汤面，一直坐在桌子对面的香秀问。
黄修明抹了抹嘴，把早想好的话尽量用干静的语气说：“和排长没回来，还有重要的任务。”
如果让这小妮子知道真相，不哭得死去活来才怪。
天真的香秀有点糊涂，便问：“为啥不回来？仗不是打完了吗？”
“明子，”刚刚盘点完帐目的赵老栓走过来，挨着黄修明坐下。因为和青山的缘故，二营五排的人赵老栓大都认识。
“我怎么听说部队打了败仗，死了不少人，到底是咋回事？跟我说说。”
提起卸石山之战，黄修明憋了一肚子火：“老爹，俺们确实打了败仗。那些土匪贼精贼精的，提前就有了准确。不是俺们不拼命，土匪占着山头不下来，部队又展不开，所以吃亏了。”
“那⋯⋯青山这孩子受伤了没有？”
“没受伤，好着呢！和排长的枪法贼准，隔着老远两枪干掉了两个！”
香秀聚精会神地听着，开心的笑了。
黄修明也陪着嘿嘿嘿的傻笑。笑完了，他担心这对父女再问什么话，自己说漏嘴，安慰说：“老爹，香秀，你们甭担心。俺们营长派青山兄弟执行任务去了，过几天就回来。”
“啥任务？”香秀忽闪着大眼睛问。
“这孩子！部队上的事那叫机密，别瞎打听。”赵老栓略带责备地说。
黄修明忙不迭地附和：“对对！机密！”看看时机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老爹，俺还有事，先走了。”
“行，走吧。青山回来时，你们几个一块过来，老爹留着一坛好酒。”
黄修明道声谢谢，出门上马离开聚仙酒家。
夜风一吹，从没撤过谎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出了一身汗。
第二天，和秉章拖着虚弱的身体早早来到县政府。
对于这位德高望重的商会会长，杨县长非常客气。亲自奉上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屋里布置的非常豪华，各种名人字画、贵重瓷器琳琅满目。和秉章无心欣赏，开门见山地说：“杨县长，老朽今日来有重要的事情禀告，有消息说日本人不久就要进攻青州，望县长大人早做应对。”
杨县长端着精致的茶碗，漫不经心地用盖拨着茶沫，对和秉章的话并未往心里去。
“和会长，茶不错，品尝品尝。”
“杨县长，我不是来品茶的。眼下形势危急，为了青州几十万百姓安危⋯⋯”
和秉章心里着急，说话声调也高了许多，杨县长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秉章兄，你的心情我了解，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也都知道。省府韩主席正在调兵遣将，凭借黄河天险与日本人对峙。小鬼子再能耐，也飞不过黄河。放心，小鬼子一时半会打不到这儿。”杨县侃侃而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无论如何，我们也应当有所准备。世事难料，不得不防啊。”秉章忧心忡忡的说。
杨县长有些不耐烦，把茶碗往桌上一推，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用手比划着说：“秉章兄，你来看！我身为一县之长，辖区之大，人口之多，非其他县所比。官的民的，商的农的，汉族的、回族的、满族的，哪一样不都是压在我肩上？你总得让我歇口气不是？”
和秉章忙起身说：“县长殚精竭虑，实乃青州百姓之福。”
“现在日军被韩主席十万大军挡在黄河北岸，想要绕过济南取青州，可能吗？我们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剿匪！当然了，对于日寇我们也不能不防。喏，你看看这个。”
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公函，在和秉章面前晃了晃。和秉章伸手想去接，杨县长却又抽了回去。
“这是韩主席亲自下的命令，让我在短期内做好应战准备。秉章兄，招兵买马，修筑工事哪一样不需要钱？我这个县长难啊！”
和秉章听明白了，杨县长拐弯抹角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目的无非就是钱。说白了，他早就知道日军有进攻青州的企图，一直没点破，就是希望商会出钱。换句话说，自己今天送上门来，正中杨某人下怀。
官场人难斗，一点儿也不假，和秉章暗自感慨。但是为了守城大计，他还是表现了应有的大度：“杨县长苦心，青州百姓自当铭记。抗战守土乃国人之本分，老朽立刻回去，号召商会和民众出钱出力，以保全祖宗留下的这一方水土。”
杨县长大喜，双手紧紧握住和秉章，说：“若有和会长出马，青州守城有望！”
两人又谈了一些集资修筑防御工事的细节问题。通过交谈和秉章了解到，县府的钱粮储备并不多，大部分被韩主席调走支援前线。
这让和秉章感觉自己的责任重大，同时心里又隐隐感到不安。
老躯白发，豪情犹在。事不宜迟，和秉章起身告辞，去召集商会同仁组织捐款。
一听说和秉章要带头捐款，和远山死活不同意，劝道：“爹，前些日子咱把钱都买了粮食，结果被土匪抢走了大半，剩下的烧得净光。咱哪里还有钱捐？这么大家子人吃啥喝啥？”
“糊涂！”和秉章训斥说，“我作为商会会长岂有不捐之理？钱没了还可以再赚，家没了留钱有何用？我们还有些家底，何况你的古董店不是还在嘛。”
“我的古董店⋯⋯您有所不知，前几天我把钱都进了贷，现在也没有钱。”和远山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敢把七星剑说出来。如果让父亲知道这宝物来路不明，非责罚他不可。
和秉章叹了口气。他了解儿子，虽然偶尔耍些小聪明，在自己面前从来不敢撒谎。
他又想起了侄子和青山，已经半月不见人影，便吩咐儿子说：“明天商界同仁的商讨会你不用去了，你去警备团找找黄修明，赶紧把青山接回来。要打仗了，以后再也恐怕没有安宁日子。”
在县政府与商会的号召和组织下，青州商民积极投入了支援守城的运动中。
杨县长发表了慷慨激昂的动员令。
和秉章捐出自己仅剩的二百块大洋，并把下人与伙计一并打发到城外，协助警备团修筑工事。
商会副会长王延荣也意外的捐出了三百块大洋和一千斤粮食，百姓们纷纷称赞，都说王会长是个积极的爱国商人。
在两位会长的带动下，麻袋、木头，所有能用得上的物资都被百姓们捐了出来，甚至有人把家里放衣服的柜子也抬到工事前。更多的青壮劳力自发的带着铁锹铁稿，与警备团一起修起了工事。
木匠、铁匠、石匠，但凡有一技之长的，也被动员起来，修补城墙的破损处。
女人们则把平时都不舍得吃的白面做成一张张烙饼，一锅锅馒头送到工地。
为了自己的土地，为了自己的家园，为了不被外来强盗奴役，质朴的中国老百姓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财物。哪怕再穷再苦，也要咬紧牙关支援抗战。
青州，这座屹立于东方的千年古城空前热闹。
商人出钱，军民携手，大家热情高涨。西、北两门外，一条连绵十几里的防线很快初具规模。
因为形势的需要，赵明训在关了两天禁闭后被提前放了出来。但同时团部的一道命令让警备团二营的兄弟差点发生兵变：撤销赵明训营长职务，降为二连连长，二营营长由原团部副官王延贵接替。
对于这道命令兄弟们极为不服，就因为剿匪失败撤了最具军事素养的营长，有本事你们怎么不去！
只有赵明训心里最清楚，卸石山之败虽然是多方面原因促成的，但根本原因是王延贵想取而代之。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去计较个人得失，而是积极备战，以防日军随时进攻。
赵明训详细解释了利害关系和当前的首要任务，费了半天口舌，总算把吵嚷着围住团部要找团长评理的二营兄弟压了下来。
黄修明依旧气鼓鼓地说：“反正俺不服！在俺心里你就是俺们的营长！姓王的算哪根葱，他会打仗吗？有种的他去打一仗看看，这会儿蹦出来算啥？不服！”
若不是赵明训及时制止，黄修明差点被当着三百多人的面，把王延贵与土匪勾结的事说出来。
“对！俺们只听你的！”几百个人群情激愤。
“好！既然兄弟们这么抬举我赵某，没说的，跟我一起去修工事！日本人才是我们最大的仇人！其他的事等打跑了小鬼子再说。”
赵明训的话相当有号召力，在他的带领下，二营的兄弟重新回到工地。
这段小插曲，让王延贵见识了赵明训在士兵心中的威信，也坚定了他尽早铲除赵明训的决心。只要赵明训待在警备团一天，自己的营长位子就坐不稳。
二营负责的是西门外的防御工事，赵明训视查了一遍后真皱眉头。
这一片属于阳河流域，土质松软，多是泥沙粘土。日军一旦进攻，很难抵挡炮火。
他找来领头的军官和民工，指着战壕说：“这样不行！你们看，这里的土多是泥沙，鬼子的炮弹落下来立刻就轰平了。战壕和交通沟挖的也太浅，很容易让兄弟们暴露在鬼子的枪口下。”
“那怎么办？”军官问。
“继续挖，挖得再深一点！挖出来的土一定要夯实了，再打好木桩垒上沙包。毎隔十步，在这个位置还要挖单兵壕。”赵明训一边比划一边仔细地讲解。
对于这番讲解，负责修工事的军官佩服的五体投地，连伸大拇指：“赵长官不愧是讲武堂出来的，兄弟今天真是大长见识！”
赵明训摆摆手说：“一定要告诉乡亲们和兄弟们，修筑工事马虎不得，关系着兄弟们的性命。”
军官敬了个礼：“长官放心，兄弟决对不会拿兄弟们的生命当儿戏，一定照办！”
命令下达下去，大家都明白了工事的重要性。
在赵明训指导下，防御工事重新进行加固加深。每一个人撸起袖子，迎着刺骨的寒风干了起来。没有人提出疑问，大家都清楚防御工事的坚固与否，关系到每一个士兵的安危，更关系着县城的安危。
赵明训找了把铁锹，脱掉上衣，一齐加入了这支大军。
黄修明看到了连忙走过来，说道：“营长，这些粗活儿俺们干，你在旁边指挥就行。”说着就要抢赵明训手里的铁锹。
“干嘛呢？兄弟们干活，你让我闲着？别废话了，时间紧迫，抓紧干！何况我现在已经不是营长了。”赵明训头也没抬，挖起一锹土扔到掩护上，用力拍了几下。
又嘱咐说：“告诉兄弟们，一定把土夯瓷实了！鬼子的炮弹可不是泥巴捏的。”
“知道了！”黄修明了解他的脾气，不再坚持，站在沙包上大声喊道：“兄弟们！都别偷懒，把土夯实了，战壕挖得深点！小鬼子如果敢来，咱们就在这儿揍他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