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受惊的兔子（十三）

坐在去往定远的火车上，疲劳至极、心力交瘁的林正疆满脑子空白。火车轮子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响声，车厢里孩子哭、大人叫的吵闹声以及满车厢臭脚丫子的味道，让他本来就焦躁不安的内心变得异常的烦躁。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满脸的痛苦和无奈。

从坐上火车的一刻，林正疆的心就一直吊在嗓子眼上没有放下过。紧张、恐慌让他一直处于焦躁不安的情绪之中。他想喝杯水，但看看车厢通道里堵得满满的人，他只好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有些痛苦的咽了口唾沫，然后，将抬起的身子重新放回到窄小的座椅上。

望着车窗外漆黑的夜色和不远处一闪而过的点点灯光，林正疆的心里如刀搅般的疼痛。他不知道，年迈的父亲和刚刚读初中的儿子现在正在干什么。但是他可以猜的出来，此时此刻，面对家中瞬间发生的悲剧，刚刚过上两天好日子的爷孙俩一定是在无比的痛苦和恐慌中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会因为家中唯一的一个女人命丧黄泉感到悲伤，同时也会为他这个可气、可恨又可怜的、家中唯一的顶梁柱的畏罪出逃而担忧。分别六年，刚刚团聚两年所带来的欢乐以及这个刚刚有些笑声的家庭却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再度陷入无边的深渊！

想到这里，林正疆懊恼的抬起手，狠狠的煽在自己的脸上。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让坐在他身边的一对年轻夫妇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就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面前脸色憔悴、胡子拉碴、神情游离的他，两个人一脸的不解和惊恐。

看看那对年轻夫妇惊愕的表情，林正疆不好意思的冲着他们两个点点头，然后硬是挤出一点笑容，皮笑肉不笑的笑了笑，然后，扭过头望着窗外，继续想着自己的心思。

两年前，林正疆从监狱刑满释放。回到家之后，看着年幼的儿子、年迈的父亲和为了这个家而过度操劳、变得异常苍老的妻子以及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家，他来不及休息，边开始张罗着四处找工作。

他去过县里的司法局，希望通过他们的帮助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但他失望了。司法局的领导耐心的给他讲了目前海福县残酷的就业形势：在这个经济欠发达、几乎没有什么大型企业的小县城里，有近千名应届和往届的大学毕业生无处安置，五千多名农村富余劳动力在排着队找工作。在这样的情况下，像他这样的“两劳释放人员”根本无力安置。

在司法局碰了“软钉子”，林正疆开始求助亲戚朋友。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犯罪入狱前“朋友遍天下”的他现在几乎没有了朋友。以往那些吃喝不分、有事一呼百应的哥们儿弟兄对他的态度发生了180度大转弯。打电话时很热情，嘘寒问暖，哥们长哥们短的，让林正疆的心里感到温暖。但一说到正事，特别是帮忙找工作这件事，有的说试试看，看着看着就没有了消息。有的甚至直接拒绝。

一个月的时间，林正疆被失望、期盼、再失望的情绪折磨的疲惫不堪。他放弃幻想，走出家门，一家公司一家公司的找，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问。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但面试时一听到他的身份介绍，再看看监狱发给他的“释放证明书”，那些面试官门脸上立即就会出现一种复杂的表情，转而以委婉的口吻将他拒之门外。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即便是想找一个在建筑工地做小工这样的活，老板宁肯要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也不要他这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人，而且还美其名曰：为了保证施工队伍的纯洁！

也就是在那天，他回到家里，翻出自己在监狱时经过几个昼夜的考虑、费尽心思所写就的那份“求职创业分析报告”撕了个粉碎，买了两瓶白酒把自己喝的如死猪般的醉，然后闷头睡了两天两夜。

儿子上学要钱，父亲看病要钱，家里的柴米油盐也要钱。万般无奈之下，妻子只要与刚刚回来二十多天的林正疆告别，再次赴广东打工。

在火车站，看着妻子一脸的无奈和不舍，林正疆的心如刀搅般的疼痛。“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残酷的现实让一向高傲的林正疆低下了头，默默的看着妻子走向了南下广州的火车......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接到了当时还是海福监狱狱政科科长的肖刚的电话，并毫不犹豫的赶到省城，配合着肖刚和省公安厅破获了那起轰动全国的公路系统腐败案。虽然九死一生，历尽凶险，但案子侦破以后，林正疆不但得到了省公安厅和海福监狱发给他的一万元奖金，而且在肖刚和省公安厅的帮助下，取得了海福县司法局的信任和赞赏，帮助他在县城租了一间门面房，并在听取了林正疆的意见之后，帮他办理了经营水果的营业执照。

从那个时候开始，林正疆利用自己舍命挣来的“第一桶金”开始了他个体工商户的生涯。

林正疆所居住的海福县是绿城省甚至是全国最西北的一座县城，翻过县城后面的那座大山，就是邻国吉尔吉斯坦。由于地处偏远，交通不便，不但经济落后，而且物流不畅，老百姓婚丧嫁娶买个大物件甚至买点时令果蔬都要跑到离县城300多公里的省城。极具商业头脑的林正疆抓住机遇，在县城里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蔬菜、水果批发商店。他负责到省城进货，店里的生意交给父亲看管。由于价格公道，服务热情，不到半年的时间，林正疆的水果批发店在整个海福县城就名声大噪，生意越做越红火。他把在广州打工的妻子叫回家，一鼓作气在县城开了两家分店。那个时候，林正疆整天往返于省城与县城之间，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累，有的只是心里满满的幸福和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让他深刻的体会到了创业成功的喜悦。

一周前的一天，林正疆刚从省城回来，正在家门口卸货。这时，隔壁服装店老板、人送外号“小喇叭”的赵家红一边倚在门框上嗑瓜子，一边看着忙的满头大汗的林正疆说道：“正疆兄弟，又拉货去了呀？你这生意越做越大，一定要注意身体哦，钱是挣不完的，有些东西失去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正在忙着卸货的林正疆抬头看看面前这个穿着妖艳的女人，轻轻的笑了一下，然后有一搭无一搭的说道：“谢谢你啊赵姐，我林正疆天生就是干活的命，挣钱不挣钱不说，这一闲下来就浑身难受，还是干点活舒服一些。”

听完林正疆的话，赵家红往左右看了一下，然后突然蹲在他的身边，悄声说道：“大兄弟，等你忙完了到我店里来一下，我有个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

说到这里，赵家红站起身来就往自己的店里走，在快要进门的时候，转过身来看看没有任何反应的林正疆，接着补了一句：“大兄弟，这件事情很重要，不听你会后悔一辈子！”

听完赵家红的话，林正疆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边搬着一箱桔子往店里走，一边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赵家红是全县城闻名的“小喇叭”，消息不是一般的灵通。谁家婆媳不和，谁家两口子有矛盾，谁家老婆和哪个男人“有一腿”，她赵家红知道的最清楚，只要是海福县城发生的事情，她没有不知道的。

林正疆最讨厌这样的“长舌妇”。所以，尽管两家店铺门挨门，但很少有来往。林正疆经常跑省城，而赵家红也经常在省城提货。有时为了省钱，赵家红经常让林正疆给她带货。虽然心里不喜欢这样的人，但都是邻居，林正疆也不好拒绝。一来二往之间，虽然林正疆对待赵家红的态度没有改变，但赵家红却对林正疆分外的热情，每当得到什么小道消息，他第一个会告诉林正疆，平时家里做点好吃的，也经常给林正疆带。

“今天又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了吧？”林正疆一边想，一边忙乎着手里的活。今天下午他还要返回省城一趟，哪来的闲时间跟她扯淡？

没想到，林正疆的不冷不热竟然惹恼了赵家红。见他一直在忙着干活儿不理自己，她把手中还没有吃完的瓜子往地上一扔，然后跑到林正疆身旁，一边往她的店里拽，一边说道：“跟你说过了，是个非常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如果不是看在你经常帮我带货的份儿上，我才懒得理你！”

“赵姐，我今天下午还要返回省城再拉一车货，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哪来的闲时间跟你聊天啊？这样吧，等我从省城回来再跟你聊，怎么样？”被赵家红连拉带拽的拖进房子，林正疆微笑着看看赵家红说道。

“傻兄弟，你觉得我愿意跟你说话呀？刚才我跟你说过了，要不是看在你经常给我......”

“好了，好了，赵姐！”见赵家红还跟他啰嗦，林正疆赶紧冲着她摆摆手：“我听你的还不行吗？有什么事情赶快说，我听完了就走！”

从身后的货架子下面拉出一把板凳，赵家红把林正疆按在凳子上，然后把一盒香烟放在他的面前。一边给林正疆点火一边说道：“世界上的活儿你自己干不完，世界上的钱你自己也挣不完，但大兄弟，你不能只顾挣钱啊，有些事情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哦！”

接过赵家红递过来的香烟，林正疆一边吸烟一边眯着眼睛看看她：“赵姐，你今天怎么了？说话好像有别的意思啊？”

“大兄弟，你终于猜对了！”拿起一把凳子坐在身下，赵家红有些神秘的往门外看看，然后看着林正疆说道：“你媳妇儿在不在店里？”

“不在，她在另外一个分店。赵姐，你找她有事啊？”林正疆看着赵家红，一脸雾水的问道。

“不找她，不找她！”赵家红冲着林正疆摆摆手，接着说道：“正疆兄弟，街对面那家俏美人理发店的老板王佳龙你认不认识？”

林正疆看看赵家红，认真的点点头：“认识啊，就是理发不错的那个小伙子嘛。前几年在广州打工，学了一手的理发手艺，现在回家创业，不错啊，听说生意还挺好。赵姐，你跟我说他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听完林正疆的话，看着他一脸迷茫的表情，赵家红摇摇头，然后说道：“你说的不错，他原来是在广州打工。但有个情况你可能不知道，在广州打工的时候，他和你媳妇儿在一个单位上班，你知道不？”

“不知道，我媳妇儿没有跟我说过。可是，即便他们两个在一起打工又怎么了呢？有什么奇怪吗？”听完赵家红的话，林正疆越来越糊涂，他看着赵家红，皱着眉头问道。

“是这个样子的！”这时，赵家红站起身来，把头凑到林正疆的耳边嘀咕起来。

“放屁，你完全是胡说八道！赵家红，你造谣造到我林正疆的头上来了，亏我平时那么帮你.......”

“叮铃铃，叮铃铃......”正当林正疆眯着眼睛，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不能自拔的时候，装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吓得一哆嗦，赶紧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的号码，心里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