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原州血战（二）

所谓“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只要自己这里消磨了李茂贞骑兵的冲锋锐气，再交给林大端的陌刀手，就好对付一些了。

这是李弘益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亲自上阵，数千余双眼睛都在看着他，看着他身后周延鹤捧着的大旗缓缓移动。李弘益不以武事见长，河西军上下都是知晓的，在这一点上，李弘益远远比不上李存孝，甚至连曹用行都不如。

看到主将以身犯险，河西军将士只觉得热血上涌，并非自己实力不如敌人，而是李茂贞的兵力远远超过自己太多。有几名伤员原本倒在地上等待救援，此时也默默地爬了起来，不顾胳膊、身上还插着羽箭，再次张起了长弓，拉开了弩弦。

绕过了林大端的陌刀队，李弘益双腿一怕马腹，扬着横刀，声嘶力竭地大吼：“河西必胜！”然后狠狠地朝着李继筠的骑兵队伍对冲了进去。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不断有骑兵们大吼着超过了李弘益，有祁连军的吐谷浑骑兵，也有跟随前来的居延海回鹘骑兵，他们还未穿上唐军特有的战袍皮甲，挥舞着弯刀，呜呜地吼叫着，冲进了敌人的阵中。

对于吐谷浑部来说，自从慕容阎昆投靠李弘益之后，他们总算是在会州找到了一块生息之地。百余年了，吐谷浑部从西海（青海湖）一带被吐蕃强制迁出，四处游荡飘零，总算是在李弘益的带领下，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家园。

他们都是出身于普通的牧民之家，在会州虽然平原很少，但是家家户户都分到了牧场土地，节度使府衙又鼓励养牛马，大量收购，他们家人的生活可比以前过得太好了。

为了报答李将军的恩情，吐谷浑人向来恩怨分明，他们情愿跟随着李弘益，战死沙场也无怨无悔。

居延海的回鹘骑兵大多是牧民出身，他们只有一个质朴的想法：李将军两次攻打达靼，使得居延海彻底成为回鹘人的牧场，不用再担心受到生命的威胁和骚扰，玉门关、凉州又开了贸易市场，回鹘人需要的粮食、食盐、布匹，都可以放心地与商人们交易，这是他们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啊！

李将军相召，他们只是最普通的牧民，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义，但是草原的男儿，对于恩人的恩情，便只有拿这一条命去偿还报答了！

在吐谷浑和回鹘骑兵的怒吼声中，两支骑兵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李弘益和张琏被亲卫们拼死保护，硬生生地冲破了李继筠的骑兵大阵。看到曹用行狂笑着挥舞着长枪，戳翻了一名骑兵，李弘益突然很是羡慕。

两支骑兵交错而过，地上落了一地的尸体，然后稍一整顿阵型，再次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这一次，李弘益的横刀终于见了血。亲卫们毕竟护不过来，有一名拿着长枪的凤翔骑兵狠狠地朝李弘益刺来。李弘益穿一身明光铠，一看就是个大官，若是拿了这个人头，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周延鹤在一旁大急，猛地横过大旗，格开长枪，李弘益横刀一带，借着战马的冲力，顺势将那骑兵的喉咙划开，飙出的鲜血飞溅了李弘益一胳膊。他身子晃了一下，只觉得这种感觉很恍惚，说不上是恐惧，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

两军再次交错而过，曹用行满脸血污，猖狂大笑：“哈哈，老子杀了四个！十一郎呢？”李弘益有些不好意思：“我只砍了一个！”张琏在一旁大笑：“都不及我，我打翻了六个！”

两人一回头，这才发现，张琏居然拿着两柄黑铁铸的钢鞭，胸前和肩膀上满是红白之物，显然是鲜血和脑浆。

李弘益大笑：“再来！”曹用行这时候才注意到，说：“十一郎，你背上中了一箭！”李弘益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握紧了横刀：“杀啊！”边吼边再次朝李继筠那里冲来。

李继筠有点儿头晕，说实在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河西军那些吐谷浑和回鹘人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做一回事，哪怕临死也要飞扑过来，拉一条垫背的。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一名亲卫刺中了一个回鹘人，那个回鹘人张开嘴，露出黄灿灿的牙齿，笑了起来，然后紧紧抱住了刺中肋下的长枪，猛地夺了去，然后飞扑过来，一口咬在了亲卫的脖子上。

两个人一起跌落在地上，李继筠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身体便迅速地被后续的骑兵马蹄所淹没。他的盔甲被打碎了半边，一脸的血肉模糊，看了看身后，粗略估计了一下，至少折损了近千人。

李弘益这里同样不好受，他只有三千骑兵，靠着一股血勇，三次对冲，损失了不下千人。他的右肩膀挨了一下，若不是周延鹤眼疾手快，只怕这条命就没了。

李弘益右手拿不住横刀，费力地撕了一块内衬的布，将横刀死死缠在了左手上，忍着痛，问：“还能战否？”

曹用行满脸污血，头盔的红缨已经不见了，喘着粗气，说：“能战！”张琏的双鞭已经丢了一柄，肩膀也插了一支羽箭，努力地咽了口吐沫，然后咳嗽了起来，使劲握紧了拳头。

李弘益大笑：“那便再杀一场！”然而李继筠却胆怯了，他领出来的可是凤翔镇的精锐骑兵，却被一群连服装都不能统一的杂牌骑兵拼掉了五分之一的兵力，不但是他，身后的四千骑兵，也个个胆寒。

在他们看来，自己这一次的对手不是来杀人的，而是来拼命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况且这种伤亡，已经严重超出了他们的心理底线。

李茂贞在阵中看得大怒，他对李继筠可是寄以厚望，只盼着能够一举攻破李弘益的中军，哪知却被人数不及的一支杂军给拖住了。

他以十余州之力，也不过养了这么一支不到万人的精骑，然而不到一个时辰，就损失了千人，李茂贞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周成带着大部分的回鹘骑兵，虽说回鹘骑兵装备不全，可是面对的李茂贞部骑兵也并非精锐，在右翼，反而是河西军占了上风。

任何一个朝代或者势力，骑兵永远是最难训练也是最花钱的兵种，李茂贞的兵力虽盛，这一次带出来五万余士兵，其中骑兵也不过一万之数，也就是说，除了李继筠的五千精骑，他派出攻击李弘益右翼的，也不过五千骑兵而已。

李弘益从居延海借来回鹘骑兵一万六千余，除了一支预备队，周成那里，带了八千骑，哪怕回鹘骑兵不比训练有素的凤翔骑兵，靠着数量也能支撑，更何况原州的地形，注定没办法发生大规模的骑兵冲锋，再加上李弘益布置在右翼的数千步兵支援，右翼李茂贞的落败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右翼的骑兵对战比李弘益这里结束得更早，得知侧翼攻击无果，又见中军这里始终不能突进，李茂贞不得已下令，鸣金收兵。

李弘益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当机立断，将预备队骑兵和右翼骑兵全部压上，朝着还在依靠着木排反击的凤翔镇步兵冲杀而去。

在他身后，红衣炮早已经发不出声响，储存的上百枚铁球弹丸已经发射一空，就连火药箭也消耗殆尽。

眼看天色渐晚，李弘益传令：“追！不顾一切、不计伤亡地掩杀上去！”他没有李茂贞那样的潜力，如果此次作战不能全胜，只怕他就不得不退回萧关，然后举河西六州之力，对抗李茂贞，说不定还要面对朔方镇的偷袭。

李茂贞双眼充血，大半天的大战下来，他看得明白，不但自己伤亡惨重，河西军也到了临界点，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只是他没有想到，李弘益竟然如此不要命，拿出一副要和自己搏命的架势来。

华夏这一片土地，历来只有数处产马地，东北、北方的草原、河西。陇右的青海骢虽然出名，毕竟那里现在还属于吐蕃，而且马匹产量不高。李茂贞若想获得马匹，以前是靠着与吐蕃、温末等交易。

然而李弘益占了凉州，他就断了一处战马来源，要知道凉州大马可是天下闻名的。所以他攻打邠、宁、庆州，甚至保大军，其实也是为了抢夺战马，同时打通一条与朔方镇的道路，这样就能够从朔方甚至更北方的草原获得马匹。

看到李弘益带来的包括回鹘在内的近两万骑兵，李茂贞羡慕的紧。他是有钱却买不来好马，不像李弘益，占据了凉州，相当于多了三处马匹的来源：凉州、回鹘、达靼。

然而李弘益穷啊，河西养不起太多的骑兵，若非如此，以吐谷浑为主的祁连军，也不会从一支骑兵比例极高的军队，变成了如今只有一半骑兵的队伍。至于李存孝的飞虎军，真正的骑兵只有一个半营，其他的都是骑马的步兵。

在李弘益的带领下，林大端的陌刀队也翻身上马，追了上来，在他们的后面，弓手努力地抬起了发肿无力的双臂，再次射出了一轮稀稀拉拉的箭雨。相比与弩手，弓手们更消耗体力，连续射击三十轮，只怕人都要废了，所以两军对射，还是靠着能够持续不断射击的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