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刺头
陈心其实不大记仇，得罪过他的人要是当场没收拾，他后面也就忘了，在他意识到自己这个毛病的时候，便养成了打不成就先威胁两句的习惯，起码也让惹自己的人吃吃成天担惊受怕的苦头。
但是这个办法在许时七这里不甚奏效，他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在你提着刀站在他面前之前，他永远当你是个屁。
于是两人竟然就在这诡异的平和心态之下相安无事了下去。
第二天陈心果然是在早上第二节课剩下十分钟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篇检查要写。
这仙人丝毫不见慌的，倒是急坏了同桌朗晴，“大哥啊，你赶紧写啊！”
陈心“哦”了一声，这才磨磨唧唧地从桌仓里抽出张皱皱巴巴的纸来。简单酝酿了一下，慢悠悠的落笔：“老师们，同学们，大家早上好。”写完，又直起身子把右脚踝搭在左膝盖上，抖了抖腿，“在这阳光明媚的一天，我们一同站在操场上……”
朗晴，“……”
怎么这么会凑字数呢？
尽管陈同学一肚子的废话，但无奈手速跟不上，最后到了下课，大课间的音乐播放起来，他都还没扯到正题上去。
但陈心是什么样的人物？死马当活马医不在话下，当即拿着那一百字就往下走，准备脱稿现场发挥。
教导主任果然正等着他呢，大手一挥，拿着喇叭宣布道，“为了给陈心同学留下足够的时间，咱们今天不做操了，专门听他读检查！”
操场上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陈心跟发布会上的明星似的，在迷弟迷妹的尖叫声中，潇洒地上台，自恋地一挑刘海，“老师们，同学们，大家早上好。”陈心迅速地读完了开篇一百字的景物天气描写，觉得自己临场可能发挥不出来更多词藻优美用辞华丽的废话，索性直接切了正题，“昨天我犯了个错误，”陈心一本正经地盯着只写了寥寥几行字的横格纸，决定把凑字数进行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误呢？”
教导主任的脸又绿了。
陈心面不改色的继续瞎编乱造，“来让我帮大家回忆一下——是这么一回事，我昨天呢，那什么，在课间操的时候，违反了教导主任的吩咐。”他顿了顿，有点编不下去，索性再来个设问拖延时间，“是什么样的吩咐呢？我再帮同学们回忆一下……”
“你够了！”教导主任忍无可忍，“你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他一把抽走陈心手里的纸，看了一眼，脸就青了，“感情你根本就没写，跟这糊弄我呢？”
陈心无辜死了，“老师，我明明写了一段。”
教导主任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口喷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坏了，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我说让你写八百字！八百！八百！你耳朵放着出气的？你给我……”
陈心突然打断他，特认真特真诚的说，“不是，老师，我前两天才在电视上见过一个拿眼睛吹葫芦丝的人。”
言外之意，耳朵大概真的能出气。
教导主任张了张口，彻底没了话说。
陈心打了胜仗的大将军似的，耀武扬威地走下了主席台，几个男生接待皇帝似的前呼后拥，说了不少谄媚讨好的话，大抵都是“陈哥你牛逼啊，太屌了”这类。
“反了，彻底反了。”教导主任无奈地想道。
这个陈心，家里不是背景不好破罐子破摔，而是太好了，他爸是个大官，人民法院的，他妈娘家又是做生意的，有钱的很，这个学校没几个人能奈何得了他，校长见着他都要主动打招呼的。
教导主任不过一介清贫人家出来的书生，对上陈心这打也打不得，骂也不能骂重了的大少爷，能怎么样呢？
他有时候特别不懂这些有钱人。对，没错，他们的孩子一辈子正事不干，也能凭着殷实的家底糜烂一辈子，但人总得给自己学上点本事的呀，不然这一生，不就白活了吗？
教导主任叹了口长长的气，直到操场上的学生们全稀稀拉拉地走干净，这口叹息才落了地。
高中的生活节奏很紧张，许时七之前的学校连野鸡都算不上，大概，就是个死鸡的水平。里面的老师也跟死了似的，讲了跟没讲没啥区别，所以他相当于连高一都没上清楚，就要勉强来跟上高二的课程。
许时七敢拍着胸口保证自己投入了百分之一百二的精力进去，可勉强的就是勉强的，几周过去，成绩还是不高不低的吊着。
但是让他问老师，他觉得别扭，让他问同学，他目前除了陈心，其他人的脸都还没认下来。况且，许时七其实也没有多少空余的时间去自学高一的内容，他晚上得去余承的地方打工。
许时七抬头看了一眼教室挂在教室后墙的表，还有两分钟就下晚自习，忙把手底下最后一道大题的答语写完。说好听点是写，其实他基本上不会，就是把数字往公式里胡乱一代，算是编完的。
他觉得这种学法不如不学，但是就算是为了给余承做个样子，他都得继续耐着性子拼命下去。
他叫余承一声叔，但其实余承跟他没有半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就像大马路上遇见一个比你大十几二十岁的人，尊称人家一声叔一样，就是个表示小辈尊重的称呼。正因如此，当初余承非要收养许时七的时候，许时七整个人都懵了，现在回过味儿来了，许时七便敏锐地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儿。
余承手底下不干净，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脏活，是个唯利是图，又胆大包天的混蛋。这样的混蛋突然要收养一个非亲非故的苦命孩子，难道是因为善良？
许时七猜不准他看中了自己哪点，所以只能在任何方面都做得小心翼翼。
他收拾好书包，踩着下课铃冲出了教室，一路百米冲刺，在九点半的时候，准时进了一家新开的夜、总会。
站在门口的保安看清了来人，恭恭敬敬低下头喊了声“七哥”。
许时七点了下头，冷淡的走进去，还颇有些大少爷的样子。白天看场子的兄弟早就归心似箭，迫不及待的迎过来，“七哥你可算来了，今天白天真是忙死我了。”
“有人闹事？”许时七脚步不停，熟稔地走近狭窄的员工通道。
那兄弟在他后面跟着，“不是，是警察。”
“警察”二字钻入许时七的耳膜，狠狠地刺激了一下他的神经，“有人被抓吗？”
兄弟摇头，“没，因为现在这夜、总会还在试运营的阶段，余老大安排在这的都是些老手。”
许时七松了口气，“成，你先回吧，晚上我看着。”他把校服和书包塞进更衣间的柜子里，抽出一间黑色短袖兜头套上，又换了件黑裤子，显得露在外面的皮肤惨白的吓人。
这间夜、总会的名字叫“迷、情”，余承起的名字，他一个初中毕业生，没多少文化，快四十岁了还是带着一身的中二癌，大言不惭地说，“我要把这夜、总会弄成本市最豪华，规模最大，客流量最大的夜、总会，让客人欲罢不能，恨不得死在这里面，嗯……就给它起名儿‘迷、情’！”
许时七觉得余承就是巴不得让警察知道这是个卖、淫、窝点，但他面儿上还保持着微笑，“叔，这名儿真好。”
之前没觉得怎么着，这会儿许时七才反应过来，原来早在那时候，自己就已经跟余承成了一路人。他自嘲地笑笑，原来自己一点没有不屑余承的资格，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在一个卖、淫、窝点，看场子，帮小姐们揍不老实的客人，还得放风帮着盯警察。
许时七越想越觉得难受，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得毁在余承和他自己的手里。
他带着点青春期对于未来的茫然，无知的绝望着，在夜、总会的大厅，撑着下巴，满心惆怅地发了一晚上的呆。
许时七早晨快速地冲了个澡，套上校服直接从夜、总会出发去学校。
其实每晚十二点他就能回家睡觉的，余承知道他要上学，也不打算为难他太辛苦。只是昨晚许时七心中惆怅难消，大半夜愁得毫无困意，居然不知不觉熬了一晚上。
不睡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晨许时七在完全无人掩护的“特座”上睡得人仰马翻，然后被老师点起来罚站了多次。
“许时七！”季冉忍无可忍地第三次叫他的名字，“你你你给我去厕所洗把脸去。”
许时七半死不活地撑着桌子站起来，“老师，没用的，我觉得我现在走着路都能睡过去。”
季冉感觉自己的肺在隐隐作痛，他是附近师范大学派来的生物助教，今天生物老师请假，他还是第一次独自站在讲台上，结果那个许时七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睡得旁若无人的。
于是季冉压着火气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你怎么样才能不睡？”
许时七撑着桌子想了一下，结果想着想着，上下眼皮就又开始难舍难分了。
季冉，“……”
他眼神狡猾地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将魔爪伸向另一边低着头玩手机的陈心，“陈心，手机好玩吗？”
陈心抬头，直言不讳“好玩。”
季冉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勉强厚着脸皮把剩下的话说了出口，“但是你玩了这么久，老师被冷落了很不高兴。”
陈心挑眉，“要没收吗？”
“没收？”季冉微笑着腹诽，“没收了好让你去买个新的？”
他笑了一声，“你去把许时七给我弄醒，我就不收。”
陈心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许时七，回过头来真挚道，“季老师，我把手机给您行吗？”
季冉面不改色，“我不要。”
陈心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绕着许时七的桌子转了一圈，突然一脚踹向了他的桌子腿。
许时七全身大部分的重量都在桌子上，被陈心这么一搅和，微妙的平衡被破坏，他差点一头给栽地上。
陈心一脸嫌弃地扶了他一把，“醒了没？”
许时七抬头一看是陈心，差点没蹦到椅子上去，见鬼了一样甩开他的手，“你有病啊？”
陈心，“……”
大爷的。
“喂，你要是再睡，我下次踹得可就不是桌子了。”陈心快刀斩乱麻的甩下一句。
许时七脸色奇臭无比，拍张照片挂门口都能辟邪，“知道了滚滚滚。”
陈心最后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回到座位上，狠狠一坐，椅子腿蹭在地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尖利响声。
许时七觉得陈心这人一定有毒，有病吧成天爱作死就算了还动不动多管闲事。
他恨恨地在书上记笔记，把字迹压得很重，能在纸背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好像这张纸就是陈心那张欠抽的脸，“大爷的，神经病，变态，死去吧……”写一个字骂一句。
他正发泄得起劲，突然一个白色的小纸团落在了他的手边。
许时七一抬头，正对上前座那个总是咋咋呼呼的男生戏谑的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