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再遇
许时七匆匆推开包间门的时候，聚会已经开始了。
当初的班花正举着话筒唱韩红的《青藏高原》，被许时七开门的动静吓得破了音。
整个包厢沉寂了一秒，紧接着突然沸腾了起来。
“呦呦呦呦呦！”王家富灵活地跨过好几双同学的腿，走了两步又一个急刹车转过身从桌上拿了杯酒。旁边一个同学毫不客气地在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死胖子踩死我了！”
王家富狠狠瞪了他一眼，“滚。”紧接着端着酒圆润地移动到了许时七跟前，“七哥，你丫不厚道！同学聚会都迟到，是不是发达了就不把老同学当回事儿了啊？来来来，把这杯全喝了！”
一个包厢的人全跟着他起哄，“喝！喝！喝！”
许时七这会儿比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好说话得多，也不讨价还价，接过来就一口闷了。
以王家富为首的二三十个人疯了似的起哄，“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许时七哭笑不得地看着王家富敏捷地蹦跶到桌前换了个更大的杯子，刚要说话，就被身后突然打开的门撞了个趔趄。
他呲着牙摸了摸被撞疼的后背，顾不上看看是哪个孙子居然比自己来得还晚，揪着那人的衣服就往自己前面拖，“哎哎哎先罚他先罚他！”
王家富一抬头看见来人，手一抖，酒倒了一桌子，“陈大少爷！”
许时七闻言愣了两秒，这才想起来抬头看看自己拖进来的是何方神圣。
如果在抬起头的这个过程中，许时七还抱有一丝幼稚的侥幸心理，那么当他确确实实地看清了眼前那个人的时候，便只能感叹一声——
造化弄人啊。
他迅速地松开手，讪讪地笑了两声，想说个“不好意思”，却觉得一帮老爷们儿之间没那么多好计较的；想说个“好久不见”，又觉得跟那言情片儿似的，太矫情。
陈心微低着头看他，也是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酝酿了一下，“你……”
“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王家富一手一杯酒，“先把罚认了，等大家伙儿玩儿开心了，直接楼上给你们开个房，慢慢说，说一晚上！”
许时七接过酒杯，真有心把这个塞王家富嘴里，结果一偏头，陈心那杯酒已经见底了，他把空杯子往王家富手里一塞，转头看向了许时七，“能喝吗？”
言下之意，不能喝我帮你。
许时七要脸，当即不假思索地将整杯灌进了肚里。
王家富照例一顿颠三倒四的吹捧，拽着两人到包厢的中间坐着。
摇骰子，二十一点这种高级的KTV游戏会玩儿的人不多，大家还是老一套的扑克加真心话大冒险，同样的游戏，现在玩的时候远没有十年前的那种干坏事的刺激感，问得问题也不再是“你喜欢谁”。
许时七看着都觉得无聊，抄了包烟，尿遁了。陈心似乎想跟着他出去，被身边的几个同学硬按了下去。
正好，许时七并不想陈心跟着——他实在不知道要跟陈心说些什么。
说起来这事还得怪王家富，当初拍着胸脯打包票说陈心还在美国发达着呢，绝对回不来，结果怎么着，人家还真回来了。
许时七一路上了天台，靠在围栏边，掏出手机一看，三条消息，都是王家富的。
“不是，仙人，我就搞不懂了，你干嘛躲着陈心？”
“你们俩高中那会儿不是关系好得很吗？”
最后一条跟前面的隔了好几分钟。
王家富问，“你跟陈心……是不是在一起过？”
是不是在一起过？许时七觉得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十七岁的少年，屁事情不懂，凭着一时的头脑发热，大言不惭地把“爱”挂在嘴边，为了能在一起跟家长大干一场，以为这就是伟大了，这就是掏心掏肺毫无保留奋不顾身了。
现在看来，他们之间不过就是点幼稚的儿戏罢了。但许时七又怎么能否认，他们也曾在这场儿戏中笑过哭过，幸福过也痛苦过。
那是百分之百的投入啊，正因如此，当这场儿戏在现实的重担下不得不戛然而止，许时七也在出戏的那段时间里，结结实实地脱了层皮。
“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哪有什么在不在一起的？”许时七回道。
王家富不知道是被这句充满了现实残酷的话刺激到了哪根神经，居然打了电话过来。
许时七一接，被听筒里的喧闹声音差点顶一个跟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夹杂在纷扰的背景音乐中，口气是一如既往的夹枪带棒，“许时七，你想得真开。”
许时七夹着烟的左手一颤，烟灰带着火星旋转着沉没在楼下粘稠的黑暗之中。
陈心在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大概是怨他的，可这件事情，谁都能怨他，唯独陈心不能。
当初陈心走得干净利落，整整十年，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一个信儿都没有。要是他真有他此时表现出来的如此的想不开，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就算回不来，一个电话，一个信息，总要让许时七知道自己不是在盲目等着一个缘分已尽的不归人。
“都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许时七盘腿在落着厚厚一层灰的地面上坐下。
陈心似乎跟周围的人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包间，喧嚣被门缓缓挡在身后，他的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我迟了吗？”
许时七有点想笑，但又像是无意间碰到了扎在什么地方一直没拔出来的刺，感受到了尖锐而猝不及防的疼痛。“陈心，”他张了张口，想告诉他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了，却觉得就这样直白的说出口未免太残忍。
最终，他也不过是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算了吧。”
许时七想过要跟陈心一辈子，想过要像个牛皮糖那样死死粘着他，陈心去哪自己就去哪，甩都甩不开。但现在他已经是个快三十的男人，知道什么样的设想是合理的，也知道没必要在一些没结果的事情上面浪费精力与时间。
他跟陈心的缘分早尽了，续不上。不如好聚好散，对大家都好。
“陈心，我对不起你，咱们……还是算了吧。”
陈心的呼吸有些急促，痛苦地微颤着，他猛地挂了电话。
许时七听着“嘟嘟”的忙音，摇了摇头，起身拍了拍裤子，点上了一根烟，下楼叫了辆车。
王家富见陈心半天不进来，便起身准备去看看这孙子跑了没。KTV的包间门都很重，他猛地一个用力，那门便重重地撞在了某个东西上面。
陈心给撞得一个趔趄，站稳之后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还是背对着包厢，站得笔直。
“没事儿吧？”王家富赶紧凑过去看看陈心伤了没，其实他打心眼儿里觉得被门撞一下不会怎么地，但是陈心看起来太怪了。
整个人的气场，怎么说呢，算不上是阴沉，但也让人能够明确地感受到，他的心情不好。
“没，我没事。”陈心保持着背对王家富的姿势，胳膊后伸把王家富的手机递过去。
王家富没心没肺的接过，“哎呦我说怎么找不着了呢，原来在你这儿呢。”陈心还是没转过身来的意思，他抬起手不知道在脸上捣鼓什么，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带着很浓重的鼻音，“那什么，前面借你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用了下你微信。”
如果王家富此时还没意识到陈心的异状，那他可就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怎么了？”王家富边问，边打开了没设密码的屏保，入眼是通讯录，显示最近通话是许时七。他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声，一边自欺欺人着他们曾经关系那么好，肯定不会出事，一边打开了微信。
他看到了一句话——你跟陈心，是不是在一起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