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张寡妇（一）

群山环抱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人们在冬日的阳光下享受着远离战火的安宁。一条大道横穿东西，连接着山东半岛，这就是庙子镇。

镇子虽不大，但是因为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大车店、杂货铺、茶铺等样样俱全。

和青山与黄修明换了身庄稼汉的打扮，很容易就找到了狗剩说的那个杂货铺。门口围着一群孩子，正在玩斗草。其中一个孩子年龄明显比其他孩子大许多，流着鼻涕正“嘿嘿嘿”的手舞足蹈。

一个妇人坐在门前，心事重重的嗑着瓜子。青色的碎花袄紧紧包裹着丰满的身子，忧郁的眼神遮盖不住白皙而漂亮的脸蛋。

看见和青山两人径直走向杂货铺，妇人很热情的站起来，招呼道：“哟，两位大哥要买点啥？”

“你这儿有酒吗？”和青山一边问一边往里走。

“有！有！您是要散酒还是成坛的？我这儿的酒可都是货真价实，味道正。”妇人介绍说。

和青山扫量了一下，杂货铺虽不大，日常用品倒是不少，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货架上。柜台擦得干干净净，货架后面，一块用红布做成的帘子，把内屋与店面隔开。看得出来，妇人是个爱干净的勤快人。

妇人明显察觉到和青山的目光不在酒上，有些不高兴，便又重复了一遍：“这位大哥，您要散酒还是成坛的？”

“哦。”和青山笑了笑，“我们走的急，没带盛酒的家什，就买成坛的吧。多少钱一坛？”

妇人说：“成坛的二十铜板一坛。”回身去搬酒，发现柜台内坛装酒已经卖完了，便冲门外吆喝了一嗓子：“傻蛋，去后院搬一坛酒来！”

门外刚才那个年龄大点的男孩子听到母亲喊，乐呵着跑进来。一掀门帘，往后院去搬酒，一边跑一边手用手背蹭了蹭鼻梁。

“慢点！”妇人喊道。

黄修明看着傻蛋的背影，问妇人：“你儿子？”

妇人“嗯”了一声，轻声说：“十六了，还整天跟一帮七八岁的孩子玩。”语气里透着些许无奈和伤感。

“你男人呢？怎么没看到和你帮忙啊？”黄修明故意问。

一说起自己的男人，妇人长长叹了口气，说：”嗨，俺那个死鬼，早些年没了，就给俺留下一个傻儿子和这个杂货铺。”说着，妇人的眼圈红了。

黄修明很同情妇人的遭遇，也叹了口气，关心的说：“大嫂一个人带着孩子可不容易呀！”

说话工夫，傻蛋抱着一坛酒出来，放到柜台上，说：“娘，俺要吃糖果。”

“吃啥糖果，这是要卖的！门口凳子上有瓜子，去吃瓜子吧。”

妇人有些不耐烦，把儿子打发走，找了根草绳很利索地把绑在酒坛上，一边接着刚才的话茬说：“是不容易，俺早就习惯了。好在儿子虽然傻，但是有把子力气，能帮着干点重活。好了，您的酒！用草绳提着，好拿。”

和青山刚想掏铜板，黄修明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放到妇人跟前。指着货架上花花绿绿的糖果说：“大嫂，那个糖果给俺来一包。”

妇人很高兴的盛了一称盘糖果，称也不称，用纸包好，递给黄修明：“您的糖果，稍等一下，找你钱。”

“不用找了。”黄修明笑着摆摆手，转身走到门外，蹲在正在看斗草的傻蛋旁边，问：“傻蛋，想不想吃糖果？”

“想！”傻蛋愣愣的说。

“喏，都是你的，吃吧！”黄修明把糖果递到傻蛋跟前说。

傻蛋一看这么多的糖果，高兴地“哇”的叫出声来。

妇人这时也走到门口，倚靠门框，看着黄修明的背影，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人关心过自己的傻儿子。眼前的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像极了一个满是爱心的父亲，如果自己的男人还在该有多好！

黄修明注意到妇人的伤感，回头冲她笑了笑。

和青山此时说话了：“大嫂，俺们都渴了，能不能给找碗水喝？”

“中！中！”妇人擦了擦眼泪，忙不迭的搬来两个矮凳，“你们先坐着，俺给你们拿水去。”

和青山说了声谢谢，招呼黄修明在门口一块坐下。暖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很舒服。

“排长，你说这娘们能跟土匪有勾结吗？俺咋瞅着不像。”黄修明压低了声音说。

“嘘。”和青山示意先别说话。

妇人拎着一把大茶壶和两个碗走了出来，摆在两人中间的木凳上，笑哈哈的说：“来来来，两位大兄弟！这是俺刚才泡的茶，还没来得及喝。你们试试还热不？”称呼从大哥变成大兄弟，让人明显感觉亲近了许多。

黄修明是真渴了，倒上茶水，自己一口气喝了两碗。

和青山倒是不怎么口渴，象征性的喝了一口，问：“大嫂，还不知道您贵姓呢？”

“嗨！妇道人家，啥贵姓不贵姓的。”妇人一屁股坐在门坎上，“俺娘家姓张，婆家姓李，大家伙都叫俺张寡妇。”

“平时生意咋样？”和青山不失时机地跟她啦起了家常。

张寡妇看出眼前两位都是个善良人，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还凑合吧！别看俺店面小，可这儿来来往往的人多。跑买卖的、过路的都到俺这儿买东西。虽说赚不了大钱，养活俺孤儿寡母，也够了！”

正说着，从远处出现了一帮人，径直向杂货铺走过来。领头的脸上一块明显的黑痣，冲张寡妇嚷道：“张寡妇，大哥让俺们来赶大车！”

二彪子最近一段时间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青州县城一行不仅给谢占魁带回两块金条，还给山寨带来了枪支弹药。又在王金荣的接应下，偷袭和家粮仓，抢回了满满四大马车的粮食。

卸石山现在可谓是兵强马壮。谢占魁高兴之余，重重赏了二彪子，并破例把他提升为山寨的三当家。

前几天下了场雨，进山的道路崎岖难行，这些粮食就暂时放在杂贷铺的后院。

此次下山，就是奉了谢占魁命令，赶回存放在杂货铺的四车粮食。这些粮食足够山寨吃上一阵子了。

真是冤家路窄，和青山与黄修明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镇定自若的继续喝茶。

“二彪子，车在后院，你们自己去吧。”张寡妇连忙迎上去说。

二彪子走到张寡妇跟前，冷不丁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嬉皮笑脸的说：“俺大哥让俺来找你！”

张寡妇又羞又恼，作势要打，却被二彪子闪身躲过。

黄修明有些按耐不住，便想站起来发作，被和青山及时用眼神止住。

二彪子还想占便宜，猛然发现了正在喝茶的和青山与黄修明。歪着脑袋端详了半天，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张寡妇知道二彪子的土匪脾气，发起狠来六亲不让。连忙过去揪住他的耳朵，骂道：“你个兔崽子，敢占老娘的便宜！”

二彪子虽然偶尔占张寡妇的小便宜，却不敢对她发狠，因为这是大寨主的相好。做为一个小头目，自己只有眼馋的份，于是陪着笑脸连声说：“哎呀，轻点！耳朵快被拧下来了！”

张寡妇又踢了他一脚：“快滚，别在老娘面前晃来晃去的，耽误老娘做生意。”

这帮土匪都是些难缠的货，张寡妇虽然不清楚和青山与黄修明的具体身份，但是能看出他们都不是坏人。她可不愿意在自己的门前让无辜的人受连累，就急着打发二彪子离开。

二彪子揉着耳朵，嘟囔了一句：“使这么大劲！”领着一帮小喽啰往后院走。走了几步，回过头又看了和青山一眼，这副面孔肯定在哪儿见过。他想破脑袋，也没能把和青山与警备团联系在一起。

和青山脸上很平静，他心里很清楚二彪子在想什么。那天在城门当值时，与六子唠闲嗑，二彪子与山药恰巧进城。当时二彪子的注意力都放在六子的马车上，匆匆瞥了和青山一眼，所以印象非常模糊。

黄修明试探着问张寡妇：“大嫂，你这儿还能寄放东西啊？”

“不是。”张寡妇说，“一个远房亲戚！前几天下了场雨，进山的路不好走，就先把马车放俺⋯⋯”说到这里，张寡妇突然觉得自己说漏嘴，便不再说话。

不大工夫，一帮土匪从后院赶出四辆马车，顺着巷子转到杂货铺门前。车上装满了粮食，每一条麻袋上都用红笔涂着个“和”字。这些都是和秉章辛辛苦苦囤积的粮食，如今却落入了这些土匪之手。

和青山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尽量不去看，以免被土匪察觉出异样。

土匪们跟张寡妇打了个招呼，赶着四辆大车离开。

和青山知道，跟着他们就能找到进山的路。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谢谢大嫂的茶，多有打扰，我们先告辞了。”

黄修明也站起身来，说道：“谢谢大嫂了！”

“等等！”张寡妇叫住了他们，返身回到屋内，搬出酒还有一包酱猪肉，“您的酒！你是个好人，这包酱猪肉送您的。”

“大嫂，这怎么好意思！”黄修明想推让。

张寡妇把酒和肉硬塞进他怀里，说：“拿着吧！您给的大洋还有富裕。”

黄修明便不再推辞，再次道谢，抱着酒坛和酱猪肉跟着和青山离开杂货铺。

走出十几步，只听到张寡妇喊道：“大兄弟，你叫啥名？”

黄修明止住脚步，回头冲她咧嘴笑了笑，大声说：“俺叫黄修明！”

凄凄的寒风中，张寡妇怔怔的望着黄修明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竟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