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进卸石山
翠花楼的人命案惊动了军警两界。
按照常规，地方治安归警方管。因为涉及到营里兄弟伤亡，赵明训请示团部后，将案子从警察局接了过来，涉事的人员也移到营部看押。
在提审了老鸨、死者随从，还有几个目击证人后，案情很快查明。起因是死者与凶手争风吃醋，导致了双方大打出手，凶手便用刀捅死了死者。
其间，一个目击证人向赵明训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凶手是盘踞在卸石山一带的土匪，姓名不清楚。
“你怎么知道是土匪？”赵明训问。
“俺死也忘不了那张脸！”证人咬牙切齿的回答，“俺是做药材生意的，常到山里跑动。有一回，走到卸石山被土匪劫了，领头的就是这个脸上长痣的家伙。当时捅了俺两刀，以为俺死了，就把俺扔到沟里。后来俺爬到一个庄子，才被人救了。”
整理完审讯材料，赵明训便向上峰作了汇报。团里很快作了批示：放掉所有无辜关押人员，其他事等待命令。这件事就这样慢慢的不了了之。
但是赵明训始终憋着一肚子火，自己的兄弟被枪杀，身为营长却不能为其报仇。几次向上峰请缨要求进山剿匪，但都没有得到明确命令。
联系当前动荡局势，赵明训对此隐隐觉得，土匪敢明目张胆的进城，一定有不同寻常的任务。
这天，赵明训被几个连长拉去喝酒，赵明训便把和青山一块叫上。
几个人在醉仙酒楼喝到大半夜。其间，和青山说起了商会副会长王延荣领着日本人拜访和家的事。
一说到日本人，赵明训提起了兴趣。在那个战乱的年代，“日本人”三个字是很敏感的词汇。仔细听完和青山的话，赵明训自饮了一杯酒，若有所思的说：“怕是不止干货场这么简单吧？”
“谁知道！反正让俺叔给轰了出去。”和青山说。
城里原来有日本人，这倒是个新情况。赵明训暗自打定主意，明天派几个兄弟去监视王家大院。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锣声从远处传来：“失火了！失火了！”
大家一愣，赶忙跑到街上，只见城北方向火光冲天。赵明训一挥手：“走，救火！”
等赶到现场，敲锣的、呐喊的、拎水的，早就乱成了一片，巡逻的一班兄弟正在参与救火。和青山大叫一声：“完了！”原来这正是叔父和秉章的一个货仓，主要屯放粮食等货物。当下来不及细想，抢了个水桶去打水。
救火用的储备水早就用完，大家只能从附近的水井绞水。但是火势太大，好不容易泼上去的水根本无济于事。
火势迅速蔓延开来，连同附近的几个仓库一同引燃，灼热的温度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这时候，和秉章与儿子和远山闻讯赶来。一看自己的几个仓库陷入大火，和秉章顿时急得晕了过去。
几个人连掐带捏，费了半天劲才把他救醒。
一直折腾到天亮，火终于渐渐灭了，几个仓库也化为了废墟。
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囤积的粮食付之一炬，和秉章捶胸顿足，老泪纵横。时局紧张，粮价上涨，本来指望能赚一笔，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和秉章越想越憋屈。
众人劝了老半天，才把他送回去。
赵明训也累的够呛，正准备收队，目光忽然被灰烬中的一个物件吸引过去。他找来一根木棍把那个物件扒拉出来，蹲下身子看了看，是酒坛子的残片。
和青山凑了过来，问：“长官，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这儿平时都有人看管吗？”赵明训盯着地上的残反问道。
“有！但是具体谁负责看管我不清楚。”
赵明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吩咐说：“你去把昨晚上负责看管的找来，我有几句话想问问。”
不大工夫，和青山找来了看管人，却是个哑巴。
“这酒坛子是你们仓库的东西吗？”赵明训看着老实巴交的哑巴用手比划着问。
哑巴连连摆手，表示仓库里从来没有这种东西。
赵明训又问：“昨晚就你一个人在这儿？”
哑巴“嗯嗯呀呀”比划了半天，大家才明白。原来负责看管仓库的应该还有一个人，前几天病了，一直没来。
赵明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又围着现场转了两圈，心里断定这应该不是自然火灾，而是人为纵火。回头看看灰头土面的弟兄们，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这时候哑巴又拉住赵明训比划起来，众人不由大吃一惊。原来昨夜哑巴在巡视时，被人从背后打昏。等他醒来时，大火已经开始蔓延。一群人把仓库内的粮食装在几辆大车上正准备运走，其中一个人脸上长着一颗豆粒大小的黑痣！
又是这个土匪！赵明训与和青山对视了一眼，都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对叔父囤积粮食的事，和青山多少知道一些，也明白这些粮食是叔父用多年的血汗钱收购的。这一把大火无疑让和家瞬间陷入困境。
现场周围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猜测这场大火的原因。
“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和青山吩咐哑巴说。
哑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纵火。”赵明训皱着眉头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对和青山说。
和青山赞同他的说法，但是让人不解的是土匪是如何知晓粮食的囤积地。
赵明训又补充说：“这是典型的内外勾结！要把这些粮食瞒过守城土兵运出城去，如果城里没有人接应，土匪很难在县城搞出这么大动静。”
“会是什么人呢？”和青山疑惑地问。
赵明训想了想：“和会长平时可有什么仇家？或者说有哪些地方得罪过人？”
“没有！”和青山很肯定地说，“我叔父虽然是个商人，但为人正直，处世一向谨慎，从来不会因为生意与人结怨。”
赵明训点点头说：“跑到县城纵火，真是胆大妄为！看来是到了清剿土匪的时候了！青山，你先回去看望安慰和会长，顺便再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我向团部请命进山剿匪！”
一场大火，让和秉章一下病倒了。
青州城内的大小商号老板、名流纷纷前来探望。
事情已经很明了，这是一起土匪抢粮纵火案。赵明训把情况向上峰作了汇报，并再次请求剿匪。
这次命令很快下来了，由赵明训所带的二营负责进山剿匪。行军打仗是他的老本行，实际上在整个警备团也找不出第二个比赵明训能打的人。
在营部，召开了由排以上军官参加的军事会议。赵明训指着刚从团部搞来的军事地图，向大家介绍了卸石山一带的大体情况，并作了简单的战前动员和军事部暑。考虑到卸石山地形复杂，赵明训决定只留下一个排驻守，其余的全部进山。他要用绝对的优势兵力，来彻底剿灭这股为害多年的土匪力量。
军令如山，各连排迅速下发弹药和军需物资。和青山的五排作为侦察前锋，先期向西南方向的卸石山进发。
已是初冬季节，树木萧疏。
连绵起伏的卸石山像个沉睡的巨人，静静的卧在寒风中。卸石山南起鲁山，北至滨海，是中原大地进入鲁中的门户。多险峰绝壁，沟谷纵横，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最高峰吉吉顶曾是明初农民起义军女领袖唐赛儿的大寨所在。
明代著名的青州衡王府所用石材皆产于此。
天黑时，侦察排抵达距离吉吉顶不远，一个叫下张的小山村，和青山安排人驻扎在村前的破庙里。村里人没见过这么多当兵的，都躲得远远的，甚至很多人跑回家，紧闭家门。
和青山吩咐黄修明领着两个人，去找村民了解情况，其余兄弟开饭，并在庙外安排了两个岗哨。
小庙的正殿早已坍塌，无法住人。几个兄弟拣来一大堆木柴，在院子里点燃。大家围着火堆，吃着随身携带的口粮，享受着篝火在寒夜中带来的温暖。
和青山拿着一根木棍，漫不经心地挑弄着火堆，心里合计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这时候黄修明领着一个尖嘴猴腮的村民进来，一屁股坐在和青山身边，拿出行军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说：“真邪性！这里的人一看到我们，就像老鼠见了猫，一个个躲得远远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就带来了。”
和青山笑了笑，递给他一块干粮，说：“这也难怪！老百姓看见带枪的，谁不害怕？”
又打量了一下那个村民，问：“你别害怕，叫啥名啊？”
“狗剩⋯⋯”那人结结巴巴的回答。
“跟你打听个事，这附近有没有土匪啊？”和青山又问。
狗剩迟疑了一会儿，说：“长官，俺要是说了，能给俺赏钱不？”
和青山愣了愣，随即从口袋掏出一块大洋，两个手指夹着，在狗剩面前晃了晃。
一看到现大洋，狗剩立刻眉开眼笑，伸手就要去接。和青山却一下子把手又收了回去，把大洋在嘴唇上吹出清脆的回音，说：“回答对我的问题，这块大洋就是你的了。”
狗剩连连点头哈腰，眼光却一直盯着和青山手里的大洋，说：“俺说，俺说！”
这就是个只能钱不认爹娘的主，旁边的黄修明会心的笑了笑。
“那就说说吧，这附近有没有土匪？在哪儿猫着？有多少人？”和青山问。
看到眼前的长官并不像平时乡亲们说我那样凶巴巴的，狗剩胆子大了许多，蹲下身子一边烤火一边开始眉飞色舞的讲：“长官，你说的土匪，俺们这儿叫胡子，就在那座山上，隔三岔五就下来一趟。那座山叫卸石棚寨，原来是唐大仙住的地方。唐大仙知道不？就是天上的神仙，专门下凡来治朱洪武的，往地上撒一把黄豆，就能变成千军万马。听上张村的张迷糊说，山上住着好几千人，个个都会飞檐走壁。”
大家都被狗剩的话逗乐了。
黄修明从一边踢了他一脚，骂道：“他姥姥的！说点正经的！”
“哎，哎！”狗剩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和青山这边挪了两步，躲开黄修明，又接着说：“这山上的胡子仗义的很，推牌九从来不赖钱。就说前天吧，输给张迷糊两块大洋，昨晚上立马给送来了。他们买东西从来都是给钱的，一点儿都不抢。”
和青山很认真的听着，不时与黄修明交换一下眼神。听说土匪买东西给钱，大家都感觉稀奇。和青山便问了一句：“他们下山买什么？”
“买盐，买酒，还有肉什么的。”狗剩想也不想的说，“这镇子上杂货店的老板娘是个寡妇，是山上的相好，那脸蛋白的就像块豆腐。”说到这里，狗剩捂着嘴直笑，好像亲眼目睹了别人的情事。
“瞧你那熊样！”黄修明气不打一处来，伸脚又想踢，这次却被狗剩躲过了。
和青山皱了皱眉，往火堆里扔了根柴禾，问：“你见过胡子么？”
狗剩甚是得意的说：“见过见过！昨晚儿还在张迷糊家里一块儿推牌九。”口气就像攀上了有钱的亲戚。
“胡子叫啥名？”和青山转头盯着狗剩。
“山药，大家都叫他山药，一说话就结巴。耍钱从来没赢过，好像钱总也输不完。”一说到钱，狗剩眼睛里立刻放光。在篝火照耀下，像极了夜晚黑暗中的猫。
和青山若有所思的从口袋掏出烟卷，递给黄修明一根，自己点了一根。看了看狗剩眼巴巴的可怜样，又扔了一根过去。
狗剩嬉皮笑脸的拿着烟卷在鼻孔下从头嗅了一遍，没舍得抽，夹在耳朵上。
和青山没等着下文，问：“没了？”
“啊，没了！长官还想听些啥？”
“你天天去赵迷糊家耍钱？”和青山又问。
“俺不天天去，他们倒是见天的去！晚上吃了饭，都闲着没事干。”狗剩用袖子擦了擦快要流出的鼻涕，“俺叔让俺去学木匠，俺是要干正事儿的。”
和青山又好气又好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张迷糊家在哪儿？”
狗剩用手一指远处，说：“就在上张村，好找的很，村东头路边第一家就是。”
和青山这次对狗剩的回答很满意，把一直在手里玩弄的大洋扔给他，说：“好了，谢谢你狗剩兄弟！”
狗剩用袖子擦了擦大洋，兴奋的说：“长官，有啥事尽管来找俺，俺就住在这个庙的后边。”
黄修明瞪了他一眼，说道：“滚吧！”
狗剩揣着大洋颠颠的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