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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寿宴之终曲9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12-21 | 字数:5619

CHAP 155 寿宴之终曲9

冬天的太阳总是出来得份外的迟,尤其是今天早上,因此,此刻所有窗户紧闭的西厢房的大厅里的光线就显得格外的昏暗,简直与外边灰蒙蒙的天空还要暗。然而,我定了定神,终究还是看清了大厅里的状况:

除了靠门摆放的这个大棺材像先前那样停放在原处,八仙桌那边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从左往右依次站着寅吉和王青云。紫岩站在王青云的斜对面,背靠着一堵墙。紫岩的左侧蹲着卫红衣和王大满,紫岩的右侧身旁则是正抱着一个酒坛在狂饮的裘恨天。

这个土匪头子坐在地下,仰着脖子,正往嘴里灌酒。不一会儿,他手里的酒坛就空了,然后紫岩走到桌边,抓起刚刚被寅吉开封了的那坛酒递给了他。这位土匪头子笑嘻嘻地问紫岩要不要来上一点,紫岩猛地哆嗦了一下,差点把酒坛打翻。裘恨天抓起酒坛,继续猛灌,血色的葡萄酒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绚烂的颜色丝毫不亚于红衣缠绕在他胸口的红布条。红衣这时已经不哭了,她红肿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神情异乎寻常地专注,就好像小孩子打翻了家里珍贵的花瓶,突然间吓傻了似的表情。

几乎要不了半柱香的时间,裘恨天手里的酒坛就空了。喝完,他哈哈大笑。寅吉也笑。很快,王青云、紫岩也都笑了起来。最后,王大满也跟着笑了,他一边笑一边冲裘恨天竖起大拇指,鹦鹉学舌般地说道:“喝得好,喝得妙,喝得呱呱叫!”

于是,裘恨天笑得更大声了,但是笑着笑着,就流了泪。这时,玉树忽然越过门槛边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的“小铃铛”,望着这个土匪头子声音哽咽地说道:“你……你要是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只管说出来,我……我定当竭尽全力——”

玉树忽然闭上了嘴;寅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裘恨天抹掉眼泪,又笑了起来:“心愿?还有什么心愿呢?‘覆巢之下,安……有……’他奶奶的,‘烂树桩’,喏,尽管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不过,看在我就要去阴曹地府报到份上,你就姑且先忍耐一下吧……哈哈……‘烂树桩’,刚才那句话,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玉树愈加哽咽,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揉眼睛。

“没错,就是这句,就是这句!哈哈,还是你们读书人好哇,有学问,会拽文,因此自然而然也就……也就能讨得女人的喜欢……”

裘恨天说到此处,忽然脸颊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胸口。红衣立即惊叫,“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想那个人?你……你骗不了我的,你所中的‘西子捧心’就是这样,只要你一想那个人,你就会心痛,是的,没错!可是为什么,你还要想她?!”

“哈,红衣,你这不会是在吃醋吧?为我这样一个大老粗?哈哈……瞧你,又哭了,干嘛哭呢?你来到我身边,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么?噢,不不不,我说错了,你是被迫的,被他们用曹岳要挟了的,不得不这么做的。唉……我那个臭侄子没有说错,你这朵鲜花的确不适合插在我这样一坨牛粪上!红衣,我……我让你受委屈啦!”

“不……你没有,你没有……求求你,别说啦……别说啦……快让我看看你的心口,说不定我还能想出法子救你……”

“救?一个‘西子捧心’;一个‘黑纱摧心散’,还怎么救?再说,刚才我又喝下了这许多毒酒……”

“你也知道那是毒酒?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你,你难道是故意做给我看,故意要让我内疚,故意要让今后继续活下去的我饱受内心的折磨吗?你说,你是不是出于这样的用意?”

“红衣,我的好姑娘,你把我想得……想得实在是太……太……嘿嘿嘿,要知道,我可不是刘寅吉!不过,你未免也把你自己估量得太高了,嘻嘻,反正我就要死了,因此我也就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吧,你只占据了我心的一半,你还不足以让我为了惩罚你而故意作践自己,让自己丢掉性命。当然,刘寅吉,王青云,紫岩还有‘烂树桩’,也不是你们,你们可都听着,真正让我决定结束我这条烂命的真正原因也不在你们!喏,刘寅吉,就像你所说的,贾老六只控制住了‘凌霄殿’一半的弟兄,那么另一半呢?嘿嘿,你们一个个地都该放聪明点,今天,不是你们逼死了老子!你们没那么大的能耐!对此,你们可要心里有数。真正逼死老子的是——哈哈哈——是老子自己!老子早就不想活了,自从五年前被……被一个混蛋下了毒之后,老子就不想活了!”

“啊,不,你撒谎!在‘四望亭’,我偷偷告诉你说你中的是‘西子捧心’的剧毒,并说我有把握替你解除这种毒素的时候,你却不是这样说的!那时,你高兴得要命,还差点要把我……抱起来。你当时说‘现在可好啦!可好啦!现在就算我没有一个义子,也不怕啦!上天保佑我,保佑我这个老土匪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啊!’”

面对红衣的质疑,“老土匪”不禁涨红了脸,“哎哟,你这个傻姑娘!把这些话说出来干什么?唉……瞧你……傻得简直和我那个蠢驴侄子不分上下。啊,说到这头蠢驴,‘烂树桩’,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请注意,我说的是如果……唉……我这又是操的哪门子的心……覆巢之下……安……有……他奶奶的,‘烂树桩’,你就当我刚才是放屁,放他娘的狗臭屁吧!”

“啊……裘老大……你放心,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令侄的事我会竭力……竭力……”

玉树说不下去,寅吉已在大声地咳嗽,而一边的王青云则更是不客气地表露出对玉树的敌意:“啧啧啧,玉树君,友情是一码事,利益自然又是另一码事喽!两者不可混淆嘛。我可是给你丑话说在前头,这个裘海龙我绝不可能让给你,要知道,待会儿这个老头儿一死,那个‘天才’可就是唯一知道伤心冢的人啦!玉树君……你总不会让我和殿下忙活了一场,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好啦,青云。”寅吉轻轻拍了一下王青云的胳膊,阻止他再说下去。

另一边,红衣继续刨根究底地追问裘恨天为什么要自我了断。

“啊,红衣,我的好姑娘……我说,你其实不必这样紧张,这样不安,更不必这样惊慌。要知道,就算我死了,另一个人也不会被这些人杀死的……要知道,你真正担心的这个人对这些人还有用,还有很大很大的用处,所以,你完全不必这样惊慌失措……”

“你……你以为我这样……是为了曹岳?你以为我是为了曹岳才这样担心你,紧张你,惊慌失措的?噢,裘恨天!你……你简直气死我了!哦,不,不不不,你不配我对你生气,不配我为你担心,为你紧张!你不配!你这个讨人厌的老头子!我恨你!恨死你了!”

红衣跌坐在地上。抡起拳头对着这个“老头子”一边的胳膊乱捶乱打。

“哎哟哎哟……”“老头子”发出一声惨兮兮的呻吟,红衣立即停下手,抓住他的胳膊凑过去问道,“我打疼你了吗?我不是故意的……”

“扑哧”一声,裘恨天咧嘴而笑。红衣大嗔,羞红了脸又用力捶了一下这个老土匪的胳膊,这一回,这个老土匪又笑,然而笑着笑着,突然头耷拉在一边的肩膀上,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晕厥了过去。一抹淡淡的仿佛透明的阳光从窗缝间溜进来,照亮了他那张仿佛死人的脸。红衣急忙把他揽在怀里,又给他喂下一颗伤药。

“小铃铛”呼唤了一声“大当家”,就摔倒在地上,鉴于前边的经验,我没有去扶他。他很快爬了起来,站起身走了几步,然后又摔倒,爬起,走了几步,继续摔倒。在他摔倒的时候,地上许多四散的碎木屑扎进了他的大腿和手臂里,但是,他却连哆嗦也不哆嗦一下,就继续重复着摔倒、爬起、站起身走几步的这样的动作。最后,他终于走到了他的大当家的跟前,然后又摔倒了。借由此刻弥漫在大厅内的几缕阳光,我才注意到这个小土匪左侧大腿上两道交叉的伤口。伤口周围已经不流血了,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那两道伤口很深。

“小铃铛”问卫红衣,大当家还有没有救。正在给裘恨天搭脉,又撬开他嘴巴看了看他舌头的卫红衣过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是‘西子捧心’与‘黑沙摧心散’彼此克制住了,不然,他……他早就没命了。”“小铃铛”大喜,“那么,姑娘的意思是说,大当家他没事了?”

“原本是没事,但是,他刚刚又喝下那许多含有‘黑沙摧心散’的毒酒,这会儿估计‘黑沙’的毒早已超过了他体内残留的‘西子捧心’……啊……”说话间,卫红衣扯开了裘恨天的心口,看到了心口上密密麻麻的黑点。于是,她立即哆嗦起嘴唇,善于察言观色的“小铃铛”仿佛也猜到了他这位大当家的命运,闭上了嘴。

紫岩这时退到了寅吉身后,一声不吭。我、阿布和玉树都站在靠门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唯一破坏大厅内寂静氛围的就是聒噪的王大满。他一会儿缠着红衣问什么叫中毒,一会儿问“西子捧心”是不是比什么黑沙什么散的更好玩的游戏。对此,红衣都没有回答,只是冲他苦笑了一下,让他自己去一边玩。于是,这个傻子在红衣背后一小块空地上,开始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中毒好,中毒妙,中毒呱呱叫。”

与此同时,“小铃铛”盯着裘恨天从领口落出的挂在脖子上的金钥匙眼睛一眨不眨,并且与此同时,攥着拳头,把手指捏得咯咯直响。清晨的阳光汇聚在金钥匙上,闪烁出美丽的光泽。

接着,王青云“咕哝”一声吞咽了一大口口水,盯着金钥匙,大喘起粗气,过了片刻,他朝红衣大嚷:“喂,快把那把钥匙给拽下来!”

不过刚说完,他就被寅吉很是轻蔑地啐了一口,寅吉接着笑道:“急什么?早晚都是我……我们的!”

就在这时,裘恨天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抓住了脖子上挂着的那把金钥匙,然后,他转过头,看向了从窗缝间射进来的一道又直又亮的阳光。他对着这道阳光开了口。“红衣,你说,为什么人的一颗心能够被剖成两半?一半装的是你,另外一半装的却是她呢?我怎么能一边抱着你,一边又想着她呢?你知道吗,自从……自从我对不起你之后,我就总是做噩梦,重复着做同样一个噩梦。在这个梦里,我老是梦到她那纤细又倔犟的背影,我高兴极了,忘乎所以地喊她,她却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我就跟在后边不停地追,不停地追……后来,她终于转过了头,正对着我……但是,我却被她的模样吓坏了!她成了一个怪物,哦,准确地说,只是她的脸变得又可怕又奇怪——她的脸从鼻梁中间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她原先的模样,另外半边脸却是你的模样……

“因此,红衣,你难道还不懂吗?自从我那样……对你之后,我就遭到了她的诅咒!她厌恶我了!憎恨我了!当然,也毫不留情地嘲笑我了!就在昨天,昨天夜里片刻的迷迷糊糊当中,我还受到了她无情的嘲笑!她笑我三心二意,笑我用情不专,笑我朝三暮四,还笑我居然还学着她的搞了一个‘伤心冢’!噢,我从来也没有像这段时间这般心力憔悴,胆战心惊过!哈,‘烂树桩’,瞧,我这几个成语总算没用错吧,真是承蒙你多年的授教了!哈……哈哈哈……噢,红衣,瞧瞧,瞧瞧我又把你弄哭了!不过,我可不稀……罕女人的眼泪!要知道……我一点儿……一点儿都不稀罕这玩意儿!”

说到末尾,这个男人忽然偏过脸,用力地揉了一下眼睛。

过了片刻,他很是生气地瞪了一眼正冲他发愣的“小铃铛”,怒道:“他奶奶的,瞧什么?老子脸上开花啦?老子刚才是沙子进眼睛了!噢,不,是这些碎木屑,碎木屑掉到眼睛里了!他奶奶的,你这个臭小子,你怎么也淌麻油啦?嫌老子死得窝囊,不够气派,是不是?嫌老子给‘落雁山’丢人了,是不是?”

“不不不,大当家……你知道……我绝不是这么想的……大当家……”“小铃铛”匍匐在地上,微微晃动一下他那条受伤的腿,让他靴子上系着的小铃铛发出微微的几声响。这时,裘恨天又猛地浑身抽搐了一下,然而,他却推开卫红衣又递上来的药丸,坚决不肯吃了。

“人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一样。管他奶奶的什么王什么将军,死后也不过是三尺黄土一个坟头!嘿嘿……‘烂树桩’,我这句话话说得还够拽文吧,相当不错吧……”

“够拽文,很不错。”玉树沙哑着声,红着眼眶说道。

“所以,老子不怕死。老子怕的是……心里头的那种怪得不得了的、又痛苦又甜蜜的感觉,譬如说,那时我一看到她,就浑身打哆嗦,头也抬不起来,甚至不敢和她说一句话,但是,看到她的一瞬间,老子心里却像比吃了蜜还甜。然而,看不到她的时候,老子又心痛,痛得好像万箭穿心,要被人五马分尸似的。有时,碰到她心情好,也就是她偶尔接到……那个混蛋(我注意到,裘恨天已经是第二次提到‘混蛋’这个词,第一次是在说五年前他被一个‘混蛋’下毒的事。)的信的时候,她就会凑过来拍拍老子的手背……哎哟我的个娘哟,她可不知道,就为了她这一拍,老子的心脏就猛地跳慢了一拍,然后又像擂鼓似的跳得让人喘不过气。唉,经她折磨一拍,老子的那只手足足三天没敢下水。

“他奶奶的,‘小铃铛’,你愣什么,老子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嘿嘿嘿,老子曾经就是这么锉!这么窝囊!而现在,这种锉,这种窝囊好像也没有得到任何的改变……红衣,跟着我这样一个窝囊的男人,真是委屈你啦!喏,你瞧,我就要死啦……然而,我是多么高兴……多么高兴死的时候有你陪着我……而且,我又是多么高兴你曾经提醒我……”

说到这儿,他垂下眼皮,看了看已经被他攥在手里的金钥匙,停下来,没把这句话说完,笑了。为此,我一下子明白了他没有说尽的意思,我想起了曾经他为了云飞要娶我的事来找我表明他坚决反对的态度时,他曾经说漏嘴的话——他当时说,时卫红衣提醒他,让他把裤腰带上的钥匙该挂在脖子上的。

“不过,你为什么不是她呢?而你……(说到这儿,裘恨天突然瞪向了我),你为什么又叫冷月,又偏偏姓夏,不姓左呢?”

这个土匪头子终于停了下来,在他方才说话的期间,他已经至少浑身抽搐了三次,此刻,他的脸已完全呈现出一片死色。卫红衣与“小铃铛”已经一左一右地抓住了他的两只手,他很是吃力地喘了两口气,攥着他手里的金钥匙,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唱了一句:

“再甜的葡萄也没有你的笑容甜……”

然后,他的两只手就分别从卫红衣与“小铃铛”的手中滑落,整个人一动不动了。

卫红衣跪坐在原地,紧紧搂着怀里的男人,蓦地闭上了眼睛,耸动起肩膀。

接着,大厅内一片沉寂,就连原本一直在踱步小声咕哝的王大满也停下来,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小铃铛”从地上爬起,跪在他这位大当家的尸体旁边,用力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用他那种仿佛还没有变声的童音唱出了下半句:“再亮的月亮也没有你的眼睛亮……”。

不过,就在他很是凄凉的唱出这句歌词的同时,王青云却异常得意地朝裘恨天的尸体挥了挥手,然后用一种做作的,故意装出来的诚惶诚恐的声音说道:“义父,你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