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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寿宴之终曲7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12-19 | 字数:5188

CHAP 153 寿宴之终曲7

接下来,好戏继续上演。

“夏帮主,你现在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哪……”

跪在我脚边的“瘦猴”不停地把黄黄的鼻涕抹在我的鞋面上,然而我虽然觉得恶心,却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脚边的人使劲地用他的脑门撞向我的脚背,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真的哭了出来。他接着说道:

“要知道,我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你,因为你的吩咐呀!你恼怒云扬故意把过关卡的腰牌让……让小燕偷了去,放跑了小燕,以至于让小燕能够跑回金陵去私会你的左护法。于是,你一气之下,决定把这笔账算在了云扬的头上。啊,右护法,福王殿下,各位,这件事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呀!我又怎么敢不说实话呢?瞧,光是右护法的一招半式我也躲不了呀,这次,若非福王殿下劝说我回来说出,说出夏帮主私下里让我干的这件事,我……我又哪来的这样的胆子哩?”

一瞬间,我很想大声问“瘦猴”,他是什么时候找了机会和我见面的,要知道,在来庐县之前,我一直待在桐县的“醉月楼”,可以说,除了无晴去“四望亭”驿站去找寅吉拿回那个装了人皮与水晶球的包袱的那天之外,我几乎与无晴形影不离。噢,我的右护法如果有脑子的话,就应该想到这一点!我根本不可能与这个“瘦猴”私下见面的嘛。但是现在,脸已涨成酱紫色的无晴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当然,即使在他头脑清醒的状况下,他也未必能想到这点。

恰在这时,刘寅吉发出重重的一声咳嗽。然后,跪在我脚边的表演者一哆嗦,抬起头,从胸襟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然后用双手托着这张纸,高举过头顶,呈给了刘寅吉。

“还请福王殿下为小人做主!”

“哦?这是什么?”寅吉抓起这张纸,将它慢慢展平,然后很是不屑地捏着这纸的一角在半空中抖了抖。

“是‘醉月楼’里丁小九的供状。当时,我就是通过丁小九与夏帮主保持联系的。”

“供状?他奶奶的什么狗屁供状?难不成你以为你们这是在衙门里等着大老爷断案子?哈哈……哈哈哈……可笑!这简直太可笑了!”

依然跌坐在地上的裘恨天甩开卫红衣的手,抬起头,龇牙咧嘴地冲我这边狂笑,

“哈哈哈……云飞!噢,无晴,我说如果你不是王大满的话,那你就应该能看得出诸如‘供状’这类‘道具’的妙用!简直就和刚刚我那个牌位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可笑嘛!哈哈……哈哈哈……”

此时,他的胸口和大腿两处已经被卫红衣用红布条(卫红衣从她所穿的红裙上撕扯下的红布条)紧紧地缠绕住,好像已经止住了血。不过,这个土匪头子的脸色已经白里泛着黑,隐隐透露出一种死人才有的气色。

王大满一听提到了他,也不管人家说的是什么,就十分高兴地抬起了头,站在卫红衣身旁,使劲地拍起了手。红衣大概是觉得这个傻子太吵,就用眼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于是,王大满立即吓了一跳,两手摊在半空中,好像被人点了穴道似的一动不动。不过,我已经不想再去关注这个傻子,甚至于再去关注任何人了。

此时此刻,一种深深的厌倦的感情占据了我的身心。啊,如果可以,我是多么想立刻插上翅膀,飞出这“凌霄殿”,再不愿去看这些人甚至包括可怜的卫红衣在内,不去看他们一眼呀。但是,但是这又怎么可能?想到这儿,我抬起了头,望了望面前对着我就要大发雷霆、兴师问罪的无晴,望了望脚边一副可怜兮兮,委屈万分的“瘦猴”,最后又望了望正冲着我暧昧地眨着眼,一脸狞笑的刘寅吉,我顿时明白了一切!

哦,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就像曾经在金陵故意用那根紫玉发钗布下的局一样,此刻,环顾在我周围的一切,也都是我这位昔日好相公布下的局。嘿嘿,的确,借刀杀人这种事永远不会脏了他福王的手,而且,他用完“瘦猴”这把刀,还偏偏不承认,非要“瘦猴”来证明是受了我的指使。的确,的确,还有什么人比我更适合承担云扬、“瘦猴”与耶律燕这种奇怪的三角关系呢?再自然不过了嘛,他就是利用了耶律燕对无风的痴心,然后很顺带地、相当顺手地“捎带”上了我。

嘿嘿,他刚才是怎么说的?——“谁让云扬以前一个相好的姑娘现在忽然成了这位夏冷月的情敌呢?”啊,他真是点到即止,只是称呼耶律燕为云扬的一个老相好,而没有直接点出耶律燕的名字与身份,自然,自然,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对他尚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他向来是不愿轻易舍弃。不过,正是站在这样的意义上看的话,他现在这样栽赃我,是否就意味着我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毫无用处,即刻可弃的垃圾了呢?不不不,我至少还不算是垃圾——金矿地图的事还在等着我,他还在等着我向他说明。因此,只能有一种解释,唯一的一种解释来说明他此刻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事实上,这种解释只有一个词:报复。处心积虑的报复。毕竟,或许在他看来,能让我与失忆的无晴大吵特吵,能亲眼目睹无晴赏赐我几个耳光,或者是对着我一阵拳打脚踢,绝对会令他赏心悦目又快活得莫可名状吧。

想到这儿,我不得不中断了思绪;无晴已经在朝我狂吼。

“夏冷月!你为什么这么歹毒?为什么?小扬是无心的,他压根就不想得罪你!他……他这个人我知道,再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虽然待人刻薄,讲话尖酸,但是他从不对女人和孩子下手!对此,他曾经亲口告诉过我,说这叫‘盗亦有道’!(听到这个词,玉树当场捂着嘴笑出了声,结果被刘寅吉狠狠瞪了一眼。)早在云家村的时候,我还曾和他一起救过一个来村里乞讨的饿晕了的妇女和她怀里瘦得像个骷髅的孩子!骷髅……噢!该死的,我的头怎么突然这么疼?”

我登时明白,这是缘于他脑海中残留着的对他那把“骷髅刀”的深刻记忆,想到这儿,我立即用力甩开了抓着我脚的“瘦猴”,上前一步,抓住了我右护法的手,“无晴,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滚开!谁要你假好心!”

无晴刚刚喝斥完,另一边的王大满就捂着嘴“扑哧”一声笑了,他扯起一根扎在他屁股上的红布条(显然也是卫红衣刚刚包扎上去的),像个爱卖弄学问的老学究似的,背负双手,高昂脖子,一板一眼地说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呸!”

随即,跌坐在地上的裘恨天猛拍了一把大腿,赞道:“骂得好!”王大满听后更是得意,就把方才他说的那句话连同末尾那个“呸”字又重复了一遍,结果,裘恨天又赞,“骂得妙!”王大满高兴坏啦,抓着屁股上的红布条就在原地打了个转,并且更大声地把已经重复了两遍的话又骂了一遍,这次,裘恨天竟又继续称赞,“骂得呱呱叫!”说着,向王大满竖起了大拇指,放声大笑。

卫红衣见裘恨天笑得份外开心,也笑了起来,脸颊上还挂着两行眼泪。不过看得出,王大满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是没弄懂“呱呱叫”的意思,但是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显然明白别人朝他竖大拇指的含义,于是,乐得在原地又蹦又跳,一下子忘乎所以起来。裘恨天忽然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王大满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无奈的、伤感的苦笑。此时,紫岩已经站到了裘恨天的身旁,他手里抓着的长剑的剑刃就在距离裘恨天脑袋不远的地方微微晃悠着。

“不过,无晴兄弟,说到这个云扬,其实我还有些话要告诉你……”随着刘寅吉突然改用阴森森的语气,我的视线一下子又从八仙桌背后的墙壁那儿转移到了眼前。

“云扬?云扬又有什么好说的?现在,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我想要知道的一切,更是看清了这个歹毒的女人的歹毒的心思!我……我再也不会稀罕什么正义帮,什么帮主!喂,你叫阿布是吧……很好,阿布,你给我听着。你给我替你们的左护法,也就是那个无风带一句话,你告诉他,夏冷月对小扬所做的一切,我今后一定会加倍找回来!不过,我和小扬一样,我们都是‘盗亦有道’(听到这个词,玉树又捂住了嘴。另一边的裘恨天却气恼地哇哇大叫,‘狗屁的盗亦有道’!),因此,我绝不会去对付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武功被废的女人。这样,你去告诉无风,就说我把夏冷月的这笔账也记在了他的头上。小扬身体康复之日,就是我与他无风决斗之时!”

“啊,帮主……这……这里面恐怕是有……误……误——”阿布在寅吉和玉树两人同时投过来的怒视之下,终于不甘地闭上了嘴,他伸出手,用力地拍在额头上,然后很是颓废地垂下了脖子,不再吭声。

打量阿布的同时,我的心里已掀起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怒火的狂潮。暗想道:原来,寅吉早已察觉到了无晴对云扬的一片真情,并且了解得那样深,知道无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接纳了云扬的一切。哦,当然,也要包括那种“盗亦有道”的观念。原来,“瘦猴”这把刀的刀刃波及的范围是这么广,竟是把无风也算在了内。原来,挑起无晴对无风的恨,才是寅吉要栽赃我的真正目的!噢,该死的刘寅吉!我顿时愤怒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一刻,我愤怒得脑袋都要冒烟了。

然而,我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难道我现在对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大叫一声“你相信我,云扬的事和我关!你一定要相信我!”,他就会满脸歉疚地跪在我的脚边,为他误会了我而向我赔礼道歉?不不不!不仅仅因为这不可能,而且即使我能巧舌如簧为自己做一场精彩的辩解,我也不能这样做,因为无晴就是这样的性格,一旦他信了某件事,就算天塌下来,地面崩裂,他都依然会去信,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所以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寻找契机,或者不如说,是对方的疏漏。譬如说,为什么此刻,紫岩一直杵在裘恨天和卫红衣那边?尤其是在无晴提到“血债血偿”的解药时,寅吉就立刻向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对付卫红衣……

想到这儿,我抬起眼睛,打量了一眼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的卫红衣,恰在这时,她也看到了我。四目相对的一瞬之后,我蓦地打了个寒颤。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闯进了我的脑海,为此,我又立刻转移视线看向了无晴,下一刻,我哆嗦着嘴唇,对这个蓝眼睛的男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不管……怎么样,现在的重点是要先救……救……人……”

“啊!救人!真的,我真是该死!我怎么能这样自私,只想到自己的事呢?是的,是的,小扬还在等着我的解药……”说到这儿,无晴用惊讶的、感激的、又很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他这一眼仿佛是在说:“咦,你怎么担心起小扬来啦?你不是一心希望他死的么?夏冷月,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接着,他扭头看向刘寅吉,冷冷地说道:“其他的事先放在一边,喏,现在你就把‘血债血偿’的解药交出来吧!”

他刚说完,王大满就很大声地嚷了起来,“红衣姐姐,你怎么啦?你怎么浑身发抖,你生病了么?”我跟前的无晴虽然很着急地又在问寅吉要解药,不过,寅吉却没吭声,转头看向了卫红衣。我注意到,除了用担忧的眼神看向无晴的阿布,其余众人也都一起看向了卫红衣。

斜倚在裘恨天身边的红衣蹲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异常低沉的声音说道:“去,王大满,把桌上的酒给我倒一碗过来。”王大满遵命照办,走到桌边去斟酒。然而,就在他倒酒的过程中,裘恨天突然一声长叹,“红衣,你何必要拦着我?这不正是你方才所希望的吗?”红衣不答,竟是闭上了眼睛,身体仍在颤抖。而一边的紫岩则是发出桀桀的怪笑。

王大满端着那倒满了殷红的葡萄酒的茶碗刚走过来,他手里的茶碗就被一下子从地上跳起的裘恨天给夺了过去,这个土匪头子仰起头,一口喝干了碗中的酒。喝罢,还抹着嘴,异样地望着红衣,说了声“好酒!”红衣微微一愣,两手捂着脸,顿时放声大哭。王大满吓了一跳,抢过裘恨天手里的空碗,抓在手里左看右看,最后竟是伸出另一只的一根食指,要去蘸碗底浅浅的一点残留的酒汁。出乎意料的是,他这个动作立即止住了卫红衣的哭泣。红衣双手用力在半空中一挥,朝他大叫:“不要!”

下一刻,裘恨天走过去,将这个傻子手里的茶碗打落在地。接着,这个土匪头子走到红衣身边,俯下身,张开双手将她紧紧抱住。于是,刚刚止住了泪的女人再次嚎啕起来,并且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呜咽。“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你明明知道这酒……酒里有……有……呜呜呜……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人家,我早该死了。事实上,在笼脊镇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小女孩儿被活埋的时候,我就想死了!哦,不,不不不,还要更早……更早……记得吗,我曾经和你说过,在杭州的东城门外,我曾经轻信了李……这位李军师的话,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当时受了重伤的福王在我面前奄奄一息,而无动于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做呀!哈,哈哈哈,这样的我早就不配做一个医者,做一个大夫了!我没有这样的资格!我的良心,我的这颗良心被狗吃了!噢,你刚刚为什么要抢在我前面喝下这碗……毒酒?你明明知道这酒里下了‘黑沙摧心散’呀……”

“‘黑沙什么散’?那是什么?是一种很好玩的游戏么?”原本弯腰瞅着地下碎裂的茶碗碎片的王大满这时回过头,好奇地问道,不过,他好像很快就忘了自己的问题,“啊,红衣姐姐,你怎么又哭啦?别,别再流眼泪了!你这副样子好吓人,好吓人呢!”这个傻子说话的同时,很是激动地摆着手。不过,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卫红衣在内都没有理会他,只有王青云涨红了脸,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丢人现眼!”。

红衣不再说话,她猛地推开了裘恨天,两手很是用力地扯开了这个土匪头子的领口,又不顾众人在场把头凑了过去,大约是想去察看他心口上的黑色斑点是否增多吧。但是,她的这个动作却弄巧成拙,不经意地把裘恨天挂在脖子上的那把金钥匙给扯了出来。一瞬间,我捕捉到寅吉、王青云以及玉树(竟然还有玉树)眼里那种令我厌恶的贪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