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仇人相见
从喀什出发，足足走了四个多小时，车子才进入红旗拉普口岸所在地——塔什库尔干县城，这里原本是个非常小的高原县城，街道简陋，处处都是土色土香的土胚房子。当地半农半牧的塔吉克人，历来羞于言商，但是口岸的开放，正改变这种传统，越来越多的塔吉克人开始走向街头，经商为本。使这个原来只有一条小街的县城，迅速成长开来。如今县城里出现了十字路口，街面繁华，饭馆、商店、宾馆林立。这里边贸旅游火热，国内外商旅云集。国内的机械纺织，瓷器服装、日用百货与国外的头巾披肩、卷烟药品在此互通有无；和田人、喀什人、当地人、外国人在此热烈地讨价还价，不时有巴基斯坦商人，开着图案新奇、色彩斑斓的运货大蓬车队浩浩荡荡从边境对面过来。
除了热闹的边境口岸外，红旗拉普旅游资源也不少。其县城东北的石头城，是与辽宁石头城、南京石头城齐名的中国三大石头城之一，它屹立于帕米尔高原上，是丝绸路上乃至帕米尔高原上的显著标志。在县城以南，则有驰名中外的公主堡，它是当地塔吉克人传说里的民族诞生地。从公主堡往前走，有条狭窄的峡谷，两侧白雪皑皑，谷中卡拉秋库尔河缓缓流淌，河畔毡房点点，那就是著名的瓦汉古道，丝绸之路上的必经之地，历史上属于中国，后来在英国支持下，被阿富汗占去了大部分。此外，还有红旗拉普达坂，那里因满山白雪和火红岩石而驰名，七号国界界碑就立在上面。
一路上，高瘦手下卢山喋喋不休介绍着红旗拉普景点，黄百万越听越烦，心中怒气还在蓬勃。他原本计划周详，只待艾宝和吴松成功把密码箱送给境外之人，就可以借来红旗拉普参加国际玉石大会的机会，不着痕迹与境外人士接头，解决款项问题。谁知道吴松突然从电子跟踪屏幕上消失，不久密码箱的跟踪信号也在图上湮灭。这下可好了，倒让艾宝那小子反客为主了。
“真搞不懂，王东那狗屁家伙，为什么要把什么玉石大会设在红旗拉普，在喀什不是更好吗？”矮胖手下朱明又抱怨起来。从乌鲁木齐一路开车过来，又走这种峰回路转，迂回不定的喀喇昆仑山公路，再爱岗敬业的司机，也要变成牢骚男。
新疆地大物博，昆仑山、天山、阿尔泰山山系都蕴藏着丰富的宝玉石资源，目前已知的宝石、玉石多达34类，和田玉、海蓝宝石、碧玺等都是冠绝全国的玉石精品。其中，质地坚硬、韧性上乘、柔润光滑的和田玉，是古往今来最受欢迎的玉石，也是东西方文化和贸易的最初媒介，殷商玉饰，周之礼器，汉朝玉衣，唐代玉莲花，满清大禹治水图等稀世珍宝材质都是和田玉。
喀什号称玉石之城，早在夏商之际就以盛产昆仑玉而成为“玉石之路”发源地。汉代的玉门关，就是为了接纳这里的昆仑玉东输而建立的关口。因此，喀什玉石贸易活跃，王东便是喀什玉石商会的会长。
多年来，黄百万一直从事玉石交易，对于和田玉、哈密玉、哈密翠、玛纳斯碧玉、蛇纹石玉、玛瑙、水晶、芙蓉石、紫丁香玉、莹石玉、特斯翠玉等深有研究，在业界中名气不小，因此，经常获邀参加各种玉石大会。一个月前，他接到王东打来的电话，邀请他出席在红旗拉普举行的国际玉石交流大会暨玉石慈善义拍会，并让他准备在会上发言。黄百万听说届时会有不少国际玉石商人出席，便欣然同意，同时还向王东推荐几名境外玉石商人，让他邀请他们一起入席。他原以为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与境外人士接头。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等他来参加玉石大会，接头人却死了，密码箱不但没有送出去，还落入艾宝手里。虽然他并不担心艾宝会将它打开，但是，在他根深蒂固的观点里，艾宝就是个小混混，只配任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实在无法忍受这个小混混居然能与他平等交易，简直丢尽列祖列宗的脸。
国际玉石大会设于喀什尕勒路的帕米尔酒店内，那是塔什库尔干县城里有数的比较气派酒店了。去酒店的路上，两边种满了高大白杨，几头来历不明的流浪羊，站在街头边啃青草边闲聊，偶尔会有悠闲的驴子，跟在车辆屁股后漫步。
酒店外横着着一条大红字幅，上面写着：第二十一届国际玉石交流大会暨玉石慈善义拍会。朱明刚将车子停在酒店门口，就有服务生快步过来，为黄百万开车：“您好，请问是来参加玉石交流会的吧？”
“没错！”卢山出来，推开服务生，亲自打开车门，恭恭敬敬请黄百万出来。黄百万哼了一声，让卢山和朱明先去停车，自己随着服务生走进酒店大堂。
会议设在二楼大会议厅，刚走到门口，里头就传来一声尖叫：“黄总，是黄总来了！”随即，一名女记者拿着话筒大步冲出来，激动说道：“黄总，你好，请问您是专程来参加本次大会的吗？”
“是啊”，黄百万有些受宠若惊，刚要侃侃而谈，周围呼哨一声，又有十来名女记者蜂拥而来，话筒密密麻麻包围向黄百万，问题连珠炮似地抛来：“黄总，您认为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对玉石贸易有何影响？”“黄总，我们的读者很想知道是什么让您选择了玉石这个行业？”“黄总，您对于新疆玉石贸易的前景有什么看法？”问题多得让黄百万应接不暇。
对于采访，黄百万并不陌生，但被这么多话筒包围着，却是创了纪录，他还真有些不适应，那些女记者看起来如狼似虎，不满足她们的话，估计今天走不出。
“借过！请让开！”混乱中，高高瘦瘦，戴着宽边眼镜的王东匆匆赶来，吃力地从女记者之间挤进来，抓着黄百万的手笑道：“黄总，真是有失远迎啊。”
“王主席客气了！”黄百万吃惊道：“这些记者真是热情啊。”
王东笑道：“这都是黄总您名声在外，魅力非凡！其他的客人，都没有这个待遇。我听不少记者在讨论您呢，说您是最有名的玉石专家，都想采访您。看来这回我邀请您，称得上是明智之举，哈哈！”黄百万哈哈大笑：“王主席您说笑了，这都是媒体朋友们的抬爱，谢谢大家。”
女记者们吱吱喳喳还要说话，王东急忙拦住：“黄总，我先带你去下榻。”
两人刚从女记者包围圈中出来，又有一个靓丽的女记者迎面过来，甜甜一笑：“黄总您好，我是喀什电视台的记者张娜，我们想制作一期对您的专题采访，不知道您有时间吗？”在她身后，跟着个扛摄影机的小伙子。
黄百万说道：“时间啊，当然有了……”
“对不起小姐，黄总刚到，需要休息，有什么事等下午开完会再说吧。”王东不客气地拦住张娜，带着黄百万离开。黄百万回头歉然说道：“张娜小姐，等会后再说吧。”
下榻之所安排在帕米尔酒店四楼宾馆部。酒店是二星级的，房内设施一般，但在这个高原小县城里，算是上房了。王东把黄百万送到门口，笑道：“会议下午开始，黄总，您先休息一下吧。”黄百万点点头，刚要关门，王东突然又想起来：“对了，黄总，你介绍的那些国外玉石商人，都答应要来，但现在却联系不上，你有他们的联系方法吗？”黄百万一愣：“他们啊，刚好有事，看来不能参加了。”
进入房间，黄百万还云里雾里的，受这么多女记者追捧，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看来这么多年在玉石界打拼，终于要出成效了。他拿出电话，打给朱明：“你们可以上来了，让那货自然点，别让人起疑。”
“叮铃铃”，半个小时后，黄百万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固定电话，他急忙接了：“喂，你好，是谁？……艾宝啊，好小子，你这电话真够慢的，是不是嫌你哥命长了？”
“黄总别生气，别生气！”艾宝一个劲道歉：“我这不是路上赶不及嘛！黄总，你就不要与我一般见识吧。”黄百万哼了一声：“那你就赶快圆润地过来吧，我在喀什尕勒路的帕米尔酒店406，什么？想都别想！就到我房间来，否则你在这世上，就彻底没亲人了！”
两个多小时后，当黄百万等得不耐烦之际，艾宝才提着密码箱，战战兢兢敲响了房门，他想和卢山、朱明两人客套，却被两人一上一下揪进房间，劈手夺下密码箱，紧紧卡住脖子。
“老兄……啊，轻点轻点……”艾宝想惨叫，马上又自制住，只觉心窝一痛，已吃了一记老拳，疼得苦胆差点喷出来。
黄百万警惕地站在房门口张望了好会儿，确定没人跟踪，才关上门，将密码箱横放在床上，输入密码。箱盖弹开，里面百元大钞整整齐齐码着。黄百万仔细检视着，点点头：“算你小子识相，还懂得把东西送回来。”
艾宝依旧被卡住脖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黄总，你太瞧得起我了，其实你只要早点把事情说明白，别说我哥得罪你，就算你要我给你送，我也巴不得……”黄百万冷笑道：“这么说来，我派吴松去还多此一举了。”
艾宝说道：“可不是！那家伙也不早点告诉我，我不知道这是在为黄总做事，还我一路怪别扭的。后来知道是替黄总办事，积极性马上提高了……”
黄百万半信半疑：“接头人为什么要杀你们？我可是和他们合作很久的……”艾宝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们得知吴松与黄总您联系的手机掉到水里坏了，二话不说就把密码箱内的定位监控给弄掉，然后拿枪对着我们，说只要杀了我们，到时候黄总您就死无对证了……”
“母的，居然想黑吃黑！”黄百万不辱斯文地哼了一声，“接着说！”
“吴松对黄总您倒是忠心耿耿，他和那些人殊死搏斗，将密码箱重新给夺回来，我和那些游客呢，当然是跑了……”艾宝传神地再现当时的情景：“那些游客都是短命鬼，很快就让境外的开枪给收拾了，只有我和吴松逃出北塔油田。境外那些人不甘心，就开车来追我们，还打伤了吴松。但他们追得太急了，自己一头栽到沟里去，车子给爆炸了。我想带吴松离开，但他伤势太重了，临死的时候，把密码箱交给我，说给黄总你带来……”
黄百万面无表情：“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黄总，我任务达成了，那我哥……”艾宝小心说道：“可以放了他吗？”黄百万怪眼一翻：“你哥，哼，他还欠我一屁股的债呢。”艾宝忙说道：“我知道，他欠你的其实是我欠你的，这个债还是由我来还好了……”黄百万冷笑道：“你都穷得要脱裤子了，拿什么来还？”艾宝吞了口唾沫：“我……”黄百万挥了挥手：“你们这对烂兄弟，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艾宝还要说什么，朱明突然拿出一个大胶布，封住他的嘴巴，卢山则捆了他的手脚。随后，两人打开卫生间门，将艾宝推进去。
艾宝咿唔叫着，马上又安静下来，呆呆看着卫生间一角，那里，从乌鲁木齐被带过来的艾榛，同样手脚被缚，嘴巴被封，坐在角落里。兄弟两目光交接，都是又惊又喜，紧紧盯着对方。
“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浪费，怎么把你们变废为宝，暂时还没想好，所以把你们先收着。”黄百万从后面一脚，艾宝不由自主扑到艾榛身边。
“等我开完会，再考虑怎么开发你们的价值！” 黄百万冷笑一声，关上浴室门。卢山忙上来献计：“大哥，考虑个什么，直接杀了不就得了！”朱明说道：“对啊，我们愿意为大哥分忧。”黄百万瞪了两人一眼：“杀个屁！让你们杀一只鸡都杀不好，何况两个大活人！再说了，杀了他们，以后谁来再为我送箱子？培养个关系可要时间和成本的！你们有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啊！”卢山和朱明被训得不敢吭声。
“咚咚！”门突然被敲响，把三人吓了一跳。朱明恶声恶气叫道：“谁啊，吵死人了！”
“黄先生，王先生要我来通知您，会议马上就开始了！”门外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黄百万抓起密码箱：“知道了！”回头对朱明说道：“你留这守着！”带着卢山开门出去。
门外站着个矮瘦的工作人员，看起来有些楞：“王先生请黄先生快去参加会议。”卢山挥了挥手：“知道了，啰嗦！”
会场内人山人海。王东没有吹牛，这回列席的玉石商人真不少，除了一些相貌明显不同的印度、巴基斯坦、俄罗斯商人外，还有不少女商人。
会场门口挤满了女记者，一见黄百万，立即蜂拥而上，话筒争相挤在黄百万面前。黄百万笑道：“大家别急，别挤，会后吧！到时候大家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
“哎呀！你这混蛋！”混乱中，带路的工作人员被挤得不断后退，一脚踩在卢山脚趾头上，痛得他抱脚跳起来。那工作人员不解回头：“咦，你不舒服啊？”
“混蛋！”卢山更怒了：“踩到别人不懂得说声谢谢啊？”矮瘦工作人员愣了一下：“哦，谢谢！”他努力开出一条道，将黄百万引到最前排一个空座位上：“黄先生，请坐。”卢山跟过来，想在黄百万右边坐下，矮瘦工作人员忙抱歉说道：“对不起，这里已经安排人了，请你到后面找个位子坐。”
“什么啊，你们这是……”卢山不满意了，却遭到黄百万一个白眼：“入乡随俗，人家主办方叫你去你就去，难道你还想上台面？”卢山脖子一缩，只得往后面找座位，但是处处满座，哪有他的位子？
黄百万刚坐稳，左侧就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来：“黄先生，久仰大名！”那是个肥胖的女商人，满脸油光，硕大的屁股，一个座位难以承载，往两边各延伸出不少地方。
“你好你好！”黄百万投桃报李回个性质相同假笑，和她握了握手，只觉对方的手又大又肥，几乎把他的手骨给握扁了。黄百万挣扎着收回手：“谢谢！”
“黄先生，你好！”右边突然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黄百万回头，只见喀什电视台女记者张娜和她的摄影助手，来到了身边。黄百万点点头：“你好！”张娜甜甜一笑：“我能对黄先生做个采访吗？”
黄百万见台上王东已经拿起麦克风了，便笑道：“现在恐怕来不及了，因为——大会马上就开始了。”张娜笑着在黄百万身边坐下来：“那好，我们等会后再说。”她的摄影助手则拿着设备走到角落里。
会议很快就开始，繁文缛节过后，王东笑道：“今天，我们有幸汇集于红旗拉普，共同举办这个玉石交流大会。这是我们的缘分！大会正式开始之前，我想请我们新疆最资深的玉石专家黄百万黄先生上台，为我们说几句话。”
掌声热烈响起，黄百万笑着起身，向众人挥了挥手，他想提起密码箱上台，却又觉得不妥，恋恋不舍看了它一眼，快步走上台，拿起话筒说道：“感谢大家的支持，鄙人诚惶诚恐。这里，我就简单说说，玉石拍卖在慈善事业的重要作用……”
“……身为一个玉石商人，我觉得做人就该像玉石那样，洁净无瑕，清澈温润，有着暖人的温度。因此，支持慈善，热心公益，是我们每个玉石商人应尽的本分……”
黄百万抑扬顿挫的演讲，穿透力极强，艾宝和艾榛缩在四楼浴室里，听起来似乎就在隔壁。两兄弟久未见面，彼此心系安危，此刻见面，都是相互挤眉弄眼，咿唔做声，表达浓浓的问候。
“谁呀！”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朱明不耐烦地去开门。随即“噗通”一声钝响传来，艾宝大喜，冲着惊诧莫名的艾榛挤挤眼。
“哐当”，浴室门突然开了，葛坚强穿着身工作西装，笑嘻嘻进来：“艾宝……还有艾榛吧，我来了！你们两兄弟一个样，你妈真厉害！”他给兄弟俩解了绳子，看了看四周：“黄百万真不是东西，把你们关在厕所，还不给吃的！”
“艾宝，这是怎么回事？”一揭开嘴上胶带，艾榛立即吃吃问道。艾宝笑道：“等下你就知道了，快走，去看热闹。”两人跟着葛坚强出浴室，只见朱明被敲晕在门后。三人合力，将他绑起来。葛坚强笑道：“黄百万手下真没用，这么胖经不起轻轻一敲。”
三人摸出房间，往楼梯口走去，突然都僵住了。只见卢山吹着口哨，大模大样迎面走来，见到三人，他也是愣住了。他在会议厅里听老大海阔天空讲些离现实太遥远的话，着实无聊，就偷偷溜回来，准备与朱明打牌，没想到冤家路窄，却与艾宝三人撞个正着。
“你们……你们想去哪儿？”卢山很震惊。葛坚强不屑：“关你什么事？”回头冲艾宝和艾榛使眼色：“上，一起揍他！”
艾宝和艾榛却是不动，目光直直的。葛坚强诧异地回头，一把枪几乎顶到他脑门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