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绝境里的村庄

推开学校边上一间棚屋的树皮门，李丽带着众人进去。屋里头不大，用胡杨树干分隔出客厅、厨房和卧室。屋顶木板缝隙都用红柳枝条和土塞得严实，倒是墙壁上的大大小小间隙，却大方空着。阳光从其中漏进来，满屋光影斑驳，有几分魔幻味道。

卧室里放着张由胡杨木围起来的床，床内放着的不是床板，而是一堆沙子，上面铺着张羊毛毡子和棉被。卧室里头还有个黑不见光的小屋子。李丽说，这里夏日白天都有五十来度，谁也不敢出去，就只能在小黑屋里窝着，等天凉快了再逐渐往外移，最后睡到床上去。她让吴松躺在床上，又让众人出去，然后拿了把剪刀和一些青草叶坐在床边。她先将青草叶捣烂，放在嘴里咀嚼了好会儿，再和着一些沙状的东西，放在木碗里搅拌成一团，最后点了根胡杨木，把剪刀放在上面来回烤着。

“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见吴松神色不安，李丽笑着问道。吴松说道：“我们在沙漠里迷路了，快绝望的时候遇到一条河，就顺着它过来，河流有时候跑到沙子下，有时候又出现，我们走着走着，碰到那个老人家，就到这里来了。”

李丽说道：“那你们真够幸运的，竟然碰到了克里雅河，还到这里来。”吴松不解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李丽笑道：“这里啊，属于达里雅布依乡，汉语就是大河沿的意思。就在你们一路跟过来的那条克里雅河中下游。”

剪刀很快就被烤得通红，李丽拿着它，抓起吴松的右手。吴松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地坐起来：“你，你想干什么？”李丽指着那碧绿的枝指说道：“我要将它剪掉啊。”吴松急忙抽回手：“你……这怎么行？”

李丽微微一笑：“你别多心，你这伤口里，还留有蝎子毒刺，不赶快将它去除，最终毒液会流到心脏去的，而且你的伤口都化脓成这样……”吴松冷冷道：“为什么要弄掉，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李丽摇摇头，伸出左手，在吴松面前摊开。吴松一愣，上面竟然只有四指，尾指齐根切断。

“我这尾指，原来也跟你一样，也是没有及时医治，最后不得不剁掉的。”李丽看着吴松，目光里满是鼓励：“相信我，这是现在最有效，也最不得已的办法了。”

吴松犹豫了好会儿：“你是老师……你说是，就是！”他往后仰倒，闭上眼睛。耳边传来李丽温婉的声音：“你放心，很快就会没事的。”

“咔嚓”一声刺响，手上一阵冰冷，随后火辣辣痛起来，但马上又被一股清凉包住。

吴松睁开眼，那根碧绿色的枝指已经掉到地上了，李丽正将那些草叶末敷在断口上，然后用白布包好。奇怪的是居然一点儿也不痛。

“好了！”李丽捡起那根断指看了看：“这个多出来的东西，一定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吴松不由点点头。李丽微微一笑：“以后不会再有了。好好休息吧，伤口过几天就没事了。”她起身要往外走，吴松突然叫道：“李老师……”

李丽回头笑道：“怎么了？”吴松犹豫了一下：“也没什么，好久没叫人老师了，我就想叫一声……”李丽笑道：“这是我的职业，欢迎你这样称呼我。”吴松看着四周：“这里也是是学校吗？”李丽说道：“对啊，是我的宿舍，怎么了？”吴松摇摇头：“没什么，我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我一直觉得学校不是我呆的地方。”李丽微笑道：“怎么能这样说呢，不管什么时候，学校都向每个人敞开大门的。”

吴松看着她的背影走出门，又望着那灰暗的屋顶，一股疲倦感涌上来，眼睛微微闭上。迷糊中，他仿佛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趴在一间教室窗外，往里望去，里头有四五十个学生，坐得整整齐齐，听一名女老师讲数学题。女老师发现了窗外的小孩，大步走出来。小孩立即拔腿就跑……

“哐当”一声，敲碎了吴松的梦，他睁开眼，只见斯坦布尔端着一大木碗面条进来，面条上浮着大块羊肉。他将面放在桌子上，打量着这屋里，目光落在吴松身上，突然想起了什么来：“那个什么……对，李老师让我给你端来的。她说你也饿了，赶快吃吧。”

吴松真饿了，起身坐到桌子边：“我那些伙伴呢？”斯坦布尔显然没听清，或者一听就忘记了：“李老师的尾指啊？两年前带孩子出去捡草的时候，被蝎子蛰到的，后来她自己切断了。”

吴松怔住了：“什么？”

斯坦布尔感慨道：“李老师是好人呐，听说是哪个海的老师大学的，外头条件好得很，偏偏来我们这受苦，有知识，人又好……”

吴松吃面条的时候，艾宝等人也坐在小学外一棵冠幅宽大的胡杨下嘶溜溜吃着羊肉面。

“刚才我问了李老师，她说这里有路可以通到公路，你们明天就离开吧。”艾宝忽然开腔了。

众人一愣，同时看着他。孙毅说：“那你呢？”艾宝笑道：“吴松的密码箱还没交出去，我得和他谋划谋划，怎么弄才能把我哥给救出来。”

甄有财问道：“有想法了吗？”艾宝摇摇头：“没，这事儿搞砸了，都不知道怎么跟黄百万说。”葛坚强拍着胸膛说道：“别怕，我们帮你！”

艾宝摇摇头：“难啊，黄百万奸诈似鬼，我都不知道怎么样他才肯放了我哥。报警肯定不行的，这事儿从头到尾，他都没出现，根本没留下什么证据，而且我也要考虑我哥在旅行社的安危……”

娜娜说道：“既然这样，更应该需要集体智慧了。”

“就是！你和吴松，现在都是我们的朋友了，我们当然要帮你们了，毕竟团结就是人多力量大，是不是，老甄？”甄有财没法再保持沉默了：“看来我不表态就落伍了……艾宝，你是个混账导游，不过，也是个特别的导游，至少拿我们的生命当赌注，冒险玩了不少绝境。我参加过很多旅游，这次算是最拼命的一次了。”艾宝嘿嘿笑了笑：“我这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甄有财说道：“我掂量下，你和吴松面对黄百万，太单薄了，只会让他来玩你们。如果加上我，其他人也算的话，胜算应该会大点。”葛坚强说道：“老甄是做生意的，精明鬼脑，肯定有几把刷子，刷马桶刷地板刷坏蛋都没问题！”甄有财瞪了他一眼，说道：“办法……现在是没有，不过我觉得，艾宝现在最要做的事，是先和黄百万通个电话，先确定下他哥哥是否还活着，然后再和他谈条件。”

艾宝不解道：“谈什么条件？”甄有财笑了：“艾宝，你小子脑瓜挺聪明的，就在这事上一直没转过来。没错，黄百万是拿你哥当人质，但他同时也将一个把柄交到你手里了。”这么一说，众人不由都望向葛坚强。密码箱就被他坐在屁股下。

“可是，我们拿什么跟黄百万联系呢？”娜娜问道。甄有财笑道：“不用担心，刚才我向李丽老师了解了下，这村子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封闭。村里还有一部电话，可以打到全国各地。现在关键得有黄百万的号码。”艾宝嘻嘻笑道：“这个不是问题，以前我跟他做生意的时候，号码都记烂了。”

五人吃完面条，一起找李丽问电话。李丽便让斯坦布尔带他们去村办公室。那是一座老旧的棚屋，里头没人，村长和一些村民赶集去了。桌上放着部又大又重的老式电话。五人围在桌边，艾宝拿起话筒，深吸一口气，看着四人。甄有财说道：“行了，你可以发挥口才了。”

艾宝刚要拨号，屋外突然传来吴松的声音：“这种事，怎么可以把我撇到一边呢？”

在李丽陪同下，吴松愤愤进来，他从李丽口中得知众人要往外打电话，便急匆匆赶来。

“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先去了！”李丽见气氛不对，笑了笑转身走了。吴松走上前来，激动说道：“原来，你们还是防着我……”

“吴松，别激动！”娜娜急忙澄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儿我们刚才商议过，最后还是决定不叫你，因为这对你不好。”吴松一愣：“这是我的事，有什么好不好的。”甄有财咳嗽一声：“是这样的！吴松，你不是说不想再替黄百万卖命吗？但根据我的判断，有一必有二，他培养你那么久，不会轻易让你退休的。你真想摆脱他，就得让他以为你死了。现在，他加在你身上的监控都剔除了，如果我们告诉他说你死了，他一定会相信的，这样你就可以远走高飞了。救艾榛的事，我们再好好想办法。”

吴松愣住了。

“当然，如果你对他还有依恋感，也行，就由你来给黄百万打电话。他肯定会让你继续把箱子交出去，或者回到他身边去的。”甄有财又说道。

吴松默然不语。

甄有财继续说道：“我们都是明白人，这密码箱弄得这么神秘小心，肯定藏有不法勾当，等艾榛被救出来后，这事肯定会让公安局知道的。到时候，黄百万锒铛入狱，你还跟着他，注定没有好果子吃的。”

“老甄说得没错，吴松，那种坏老板，跟他做什么？”葛坚强又插话了。

艾宝将话筒递到吴松面前：“你决定吧！”吴松沉思片刻，缓缓地把话筒推给艾宝。

艾宝笑了，拿起话筒刚要拨号，甄有财突然说道：“慢点！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来。”他回头看着吴松：“你知道黄百万最近有什么行程安排吗？”吴松想了想：“别的我不知道，就知道再过几天，他会到红旗拉普参加一个国际玉石会议，到时候，他会跟那些想杀死我们的人碰头。据说那些人会付他款子，好像就跟这密码箱有关，所以他急着要我把东西交给那些人……”

甄有财点点头：“那好，艾宝，地点还是选在红旗拉普。”

“好咧！”艾宝按下免提键，开始拨号。话筒里传来沉闷的“嘟”声，一声重过一声，敲在众人心头。众人屏息凝气，紧张看着电话，似乎里头会突然跳出头老虎来。

“喂？”电话终于接通了，没有老虎跳出来，倒是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你好，哪位？”

“打错了！”艾宝忙挂了电话，笑了笑：“我这人就是比较有女人缘，打错电话都是母的接。”边说边重新拨号。但是电话一接通，依旧是那个妖娆的声音：“喂？你还真不知悔改，一错再错啊？”

“没错没错”，艾宝脑中划过一道闪电，嘻嘻笑了，“你是黛丽丝吧？”对方咦了一声：“是啊，你谁啊？”艾宝笑道：“我啊，是艾宝呢。”黛丽丝奇了：“艾宝啊？圆的扁的还是方的？”艾宝笑道：“难道你忘记我了？我们还曾经在机场停车场里研究过汽车呢。”

“哇，原来是你啊！”黛丽丝恍然大悟：“你就是说开兰博基里的人都是没学问的那个没钱人是吧？”艾宝嘻嘻说道：“是啊，想不到你还记得我，我荣幸得很。”

“你长得那么有创意，还会吹牛，我当然记得你了！”黛丽丝也是笑嘻嘻。艾宝咳嗽一声：“我那不叫吹牛，叫……叫大处着眼！”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的，甄有财急忙冲艾宝瞪眼摆手。艾宝才想起离题万里了，忙回归主题：“对了，黛丽丝啊，黄总在吗？”黛丽丝说道：“在啊，你找他？他在外面呢。”艾宝笑道：“是啊，麻烦你让他接下电话。”黛丽丝说道：“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他最近心情很不好，说今天不想接电话呢。”艾宝笑道：“没事！你就跟他说，一个叫艾宝的人找他，我保证他的脸色马上阴转晴。”黛丽丝犹豫下：“好吧！你等着。”电话被放下，踢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艾宝见众人一起审视着他，忙捂住话筒，笑了笑：“不好意思，听到女人的声音，职业病就犯了。”甄有财奇道：“这女人是谁？”吴松低声说道：“黄老板养的一只金丝鸟，就管吃香喝辣，这事不知情。”

“贱人，为什么不早叫我！”黄百万的呵斥声伴着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他愤怒拿起话筒：“喂？是艾宝吗，不是叫你小子不许再打我电话？”艾宝笑了笑：“没办法啊，不打给你我找谁要我哥？”

默然片刻，黄百万突然恶狠狠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艾宝“哦”了一声：“那对不起，我以为一个密码箱是黄总的，现在看来不是，那我挂了！”

“慢点！”黄百万斟酌良久，终于冷冷说：“箱子在你手上？那吴松呢？接头人为什么也没消息了？”

“这就对嘛，黄总，咱明人就不要说暗话，这样你提出的问题才能找到答案。”艾宝不慌不忙说道：“接头人想杀我们灭口，吞了密码箱。却不小心自己开车掉到沟里爆炸死了。吴松呢，被他们打死了。他临走时告诉我，我哥落在你手里。”

“没用的东西，竟敢背叛我！死了活该！”黄百万咆哮起来，“艾宝，你这混蛋，故意坏我好事是吧？”

吴松神色一变，用力抠着桌子一角，甄有财忙按住他，示意他不要出声。

“黄总，我哥还落在你手里呢，我怎么敢呢。是你那些生意伙伴太缺德了，想把箱子悄悄给吞了。还有，你错怪了吴松，他告诉我这事，是希望我能把密码箱还给你。”

黄百万声音转和：“这混账东西，倒还懂点事！那你快把箱给我送回来。”艾宝说道：“我在沙漠中迷路了，现在还没完全走出来，要不，我还是去红旗拉普，我们就在那见面吧。”

黄百万一愣：“你搞什么鬼？”

“我怎么敢？要我回乌鲁木齐，我还真不放心，所以麻烦你把我哥带到那里，到时候我再把密码箱给你，你放了我哥。”

“好吧！你听好了，我要你把密码箱原封不动还我！”黄百万斟酌好久：“一周后我们在红旗拉普见面，到时候你再给我电话！”

艾宝爽快说：“行啊，但你得让我知道我哥没事。”

电话里安静了好会儿，突然传来艾榛的声音：“干什么？艾宝，是你吗？你在哪里？没事吧？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我没事……”艾宝眼角一热，刚要回答，电话就被黄百万夺过去：“听到了吧？你老实点，到时候可不要迟到，耽搁我一阵子，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嘟嘟！”电话被挂断，艾宝愣愣看着话筒，咬着牙说道：“放心，后悔的事我不做, 我只做让你后悔的事 。”他看着众人说道：“这仇一定要报，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放心！”葛坚强大声说道：“我们会帮你报仇，让你咽气的！”

“这事，还是算我一份！”吴松突然说道。艾宝一愣：“怎么？”吴松缓缓说道：“我为他出生入死，谁知道在他心目中，我连条狗都不如，死了还是活该。既然如此，我就不必和他客气了。”葛坚强一把抓起吴松的手：“好啊，这才像一个团的嘛，欢迎归队！你怎么了？”

吴松脸色铁青，突然龇牙咧嘴惨叫一声：“手！”却是葛坚强激动之下，抓中他断指伤处。

“我再给你透露个事，一个你永远也想不到的事。”吴松缓和过来，看着艾宝：“其实，骗了你的那个哈萨克斯坦客户，是黄百万的朋友——真正骗你的，其实就是黄百万。”艾宝一愣：“什么？”吴松说道：“想不到吧？你从他那边赚的钱，一转眼又被他收去，还欠他一屁股债，这就是黄百万真正高明的地方。而且，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把你哥给牵扯进来。黄百万之所以会和你做生意，真正的目的就是想通过你控制你哥，让他帮忙送密码箱到边境去。”

“妈的！老奸巨猾！”艾宝自命聪明，没想到被人耍得团团转，不由气急败坏。

“这么说来，这箱子里的东西就更可疑了！”甄有财拍了拍密码箱：“肯定不是一百万这回事。”孙毅想想也是：“一百万可以做个很好的障眼法，因为谁打开箱子，看到那么多钱，都不会再想别的，这样箱子如果还藏着别的东西，就不会被发现……吴松，你能打开它吗？”

吴松摇摇头：“不行，我只有一半密码。”甄有财敲了敲密码箱：“有别的法子能弄开它吗？”吴松说道：“除非强行破坏……但也非常难，除非有金刚钻。”艾宝摇摇手：“不行，不能破坏，不然黄百万马上就举起屠刀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