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绿洲戏水
拂晓时分，群星繁茂，沙丘肃穆，辽阔沙海之上，蒙着层淡淡雾霭。旭日就在这天地俱寂中，缓缓升起。最初，只是东方地平线上，出现一线暗红。但是须臾之后，这条红线就开始变粗变亮，逐渐向两边、向上蔓延开来，色泽逐渐变成紫红色，向外膨胀着。一个暗红的小圆弧，突然间就从地平线下冒出来。它来势很快，一分分往上挣扎着，努力与大地分离着。先是月牙儿，接着是半圆。火红的霞光，随着太阳的脚步，不断向天空蔓延、燃烧着。
当太阳彻底跳出地平线，红光满面照耀万物的时候，沙漠跟着苏醒过来，在锐利的阳光下，沙浪鳞次栉比，层次分明，沙丘由暗红逐渐变亮变黄，最终蒙上一片金光，洋溢着金子般的色泽。
阳光逐渐变得灼热刺眼，沙漠温度迅速上升。正午时分，到处干黄干黄的，每颗沙子都反射着光芒，闪闪发亮，耀眼生花。众人晚上又饿又冷，白天又热又饿，身体里有限的水分不断蒸腾，只能拼命舔着舌头，但舌头同样焦得快开裂。
随着足迹推移，沙丘渐渐少了，干硬的地面开始出现零星的灌草，偶尔还能看到一截干枯的树头，兀立在荒凉沙地之上，衬得一切更加荒凉。
孙毅砸吧下嘴巴，看了看四周：“我们继续走，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水了！”
“水！哪里有水？”甄有财踉踉跄跄，双眼被日光晃得睁不开，仅靠本能，踩着众人足迹前进。
葛坚强将羽绒服顶在头顶，使劲咽口唾沫：“我开始怀念老家了，门前就有一条大河，生活都离不了它，渴了趴河边，洗脚坐河边，洗菜到河边，拉尿站河边……”见众人都望过来，急忙闭嘴。
吴松毒素没清净，身体还有些虚弱，走起路来明显脚步踉跄，但看劲头仍比任何人来得大。
“前面！前面有条河！”娜娜突然指着前面尖叫起来，只见那里出现大片绿洲，一条大河盘卧其中。
“会不会是海市蜃楼？”葛坚强鼻子抽了抽，突然快步冲了过去，“是真的！我闻到河水的味道啦！”
千真万确，一条大河，就这样出其不意出现在众人面前，它蜿蜒在沙漠边沿，两岸是绿油油草甸和高低错落灌木。在不远处，一条长长铁索桥横跨两岸，桥下激流涌动。
葛坚强疯了似地将羽绒服一甩，“噗通”扎进水里，好半天才冒头出来，癫狂大笑起来。其他人都是迫不及待趴在河边，拼命汲水。河水清凉甘甜，像一道冰线，从舌头一直延伸到心口，继而传遍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清爽舒服。
“好喝！好喝啊！比吃烤鱼还过瘾。”葛坚强喝饱了水，爬上河来，捂着哐当作响的肚子，惬意躺在草甸上，心满意足大笑。娜娜掬水洗着脸上沙尘，回头见孙毅蹲在旁边，突然坏笑一声，一捧水向他兜头浇去。孙毅吓了一跳，也乐了，捧水反击，水滴飞溅，往来不断，附近的甄有财顿时遭了池鱼之殃，他急忙用手遮挡，大叫道：“喂！喂！注意点，别伤及无辜！”话落，一大股水当头淋下，浇得他满头满脸。甄有财打个激灵，急忙回头，葛坚强笑嘻嘻站在身后：“老甄，凉快一下！”
“凉快你个大头鬼！”甄有财大吼一声，起身扑向葛坚强。葛坚强吓了一跳，转身就跑：“老甄，别冲动嘛！”甄有财哪里肯听，冲上来就要揍人。葛坚强急得一头扎进河里，溅起大蓬水花，甄有财赶个正着，浑身被浇透。他愣了愣，抹了把脸突然笑了：“你这混蛋……哈哈……”
“好了！”吴松喝足了水，洗掉脸上尘沙，大叫道：“准备走吧。”
“别急嘛，让大家多享受会儿，要是再来些MM更好，集体日光浴……”艾宝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却被吴松冷冷打断话头：“没时间蘑菇了，快走吧！”见艾宝还赖着，突然掏出枪来：“再不起来，你就没机会起来了！”艾宝屁滚尿流爬起来：“立刻！马上！”
要到对岸，只能走河上铁索道。看着那些铁链在风里晃荡不停，人人心底发毛，一致推选葛坚强当过桥先锋。葛坚强也不客气，笑着走上前：“都跟好了！”抓着两侧扶手铁链，小心翼翼向前走。
“都上去！”在吴松的催促下，甄有财、孙毅、娜娜、艾宝依次上索桥。吴松提着密码箱走在最后。大风刮得厉害，众人踩着铁链，犹如风中柳絮，似乎就要飞起来。脚下泛着雪白浪花的河水，耳边激荡不息的风声水声，都绷紧了每个人的神经。
葛坚强越走越利索，很快就上了对岸，他得意大叫道“通关了！你们快点啊，没事的。”没人理他，都把全副精力集中在脚下两根铁链上。尤其是娜娜，纤柔的身姿似乎要随风起舞。孙毅不放心她，频频回头问道：“娜娜，你怎么样？”
风声太大，娜娜听不清楚，只是摇了摇头，既表示没听清楚，也表示没关系。
甄有财第二个靠岸，葛坚强伸手去扶他：“老甄，走索桥我是状元，你只能算榜眼。”甄有财拨开他的手：“什么乱七八糟的。”
孙毅、娜娜先后上岸了，只剩艾宝和吴松还在桥上。吴松一上桥，就感到心虚气短，步履缓慢。艾宝见他一手拿密码箱，一手抓铁索，面色苍白，行走艰难，便伸出手来：“箱子我帮你拿吧！”
吴松犹豫了一下：“不用，走你的！”话落，一阵大风突然刮来，铁链猛烈摇晃起来，吴松手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抓住铁链扶手，便被颠个脚滑，从桥上直跌入水中，激起老高水花。众人都是一愣，艾宝惊呼一声，想也不想就紧随其后。
吴松不会游泳，一落水当即就慌了，抓着密码箱拼命挣扎，但被几道水一呛，头脑就昏胀不堪，任水流冲着，不断往下游漂去。艾宝奋力向他游去，一赶一漂，转眼就冲出几十米。
事故来得突然，岸上众人心惊之际，葛坚强也纵跃入水，飞鱼似地加入救援中。
艾宝后发先至，赶上吴松，奋力将他托出水面来，孙毅和娜娜见了，齐声欢呼起来。这时，葛坚强也赶到，三人在河中会合。葛坚强竖起拇指：“艾宝，你真全能啊，能骑马，还能游泳！”艾宝嘻嘻一笑：“导游导游，不会游怎么行。”
娜娜见三人漂在河中交头接耳，急了：“他们在干什么？怎么还不上来！”
“密码箱……密码箱。”艾宝和葛坚强托着吴松刚要返航，吴松突然大叫起来。原来密码箱不知何时，脱手向下游漂去。
“艾宝，算了！”葛坚强见艾宝折身去追密码箱，急得大叫。艾宝头也不回：“我没事，强哥，你先带他上岸。”葛坚强只得扶着吴松游上岸，娜娜和孙毅忙过来接应，一起将吴松平放在萋萋芳草上，孙毅压着他的胃，有规律地按摩，吴松“哇”地一声，大口往外吐水。
密码箱像个顽皮的娃，左飘右移，逗着艾宝玩。艾宝追着它越游越远，疲于奔命，好半天才把它抓住，回头一看，岸上诸君体量都大幅度缩小，连呼喊声也变得隐约不清。
艾宝深吸一口气，抓着密码箱开始往回游。逆水上行，可比顺水下游耗能多。
“艾宝，好像不行了？”娜娜见艾宝势头变缓，忧心忡忡说道。
“哪能！艾宝厉害着呢！”葛坚强不以为然：“他这是放轻松呢！不急不急！”
“密码箱！密码箱！”吐过水后，吴松有了几分醒，突然大叫起来，孙毅忙按住他：“别急！艾宝正帮你追回来呢，你先休息下。”葛坚强凑过来，笑道：“就是，它已经落入艾宝手里了！”
“糟糕，艾宝真游不动了。”娜娜突然大叫起来。甄有财推了推葛坚强：“你快去接应啊！”葛坚强回头见艾宝动作真的迟缓无比，忙大叫一声：“艾宝，别急，我来了！”
“强哥……接着！”艾宝见葛坚强前来接应，猛地一挥臂，密码箱划出一道弧线，落到他身边。葛坚强忙抓住，抓着游向岸。
“艾宝！强哥，先救人要紧啊！”娜娜接过箱子，大声催着葛坚强。葛坚强点点头，回过头，却见激流之中，艾宝脑袋冒了一下，便消失无踪。
“艾宝！”葛坚强嗷叫一声，拼命往河中游去。但是河面茫茫，粼光万道，哪有艾宝的行踪？
岸上众人也急得大叫起来，声音飘散在呜咽的风里，却唤不出艾宝来。
每个人都是呆若木鸡，内心揪紧了，紧张看着在水里寻觅的葛坚强。葛坚强游得筋疲力尽，湿漉漉爬上岸来，懊恼地用拳头砸着脑门：“我一直以为他可以游上来的……我这是贻误军情啊！”
“怎么会这样！几分钟前他还活蹦乱跳跟我们在一起啊。”娜娜泪水不由溢出来。孙毅叹了口气：“生命太无常了，总是来得随意，去得突然。”吴松拿着密码箱，呆呆望着河水出神，眼镜早丢了，两只大眼睛充满了迷惘。
“咳咳，大家都发言了，那我也说句话吧。艾宝同志之所以有今天，都是他咎由自取！如果不是他，我们不用落到这个境地，他也不必为自己的过错买单……”甄有财不理会众人怪异的目光，继续说道：“我知道这样说很现实很残酷，不过一个人要盖棺了，他该检讨的地方，我们还得替他检讨下，不能走入误区，把每个死人都歪曲得很伟大。”
“老甄，你这话不对了，老话怎么说，天大地大，死者我最大”，葛坚强理直气壮说道，却又觉得不对味，“错了，是死者最大，我们好歹得尊敬下，这是一种美德。”娜娜说道：“对啊，而且，我觉得艾宝也是被逼无奈才骗我们的。他除了好色外，主流还是好的。”孙毅点点头：“没错，我也觉得他不错，虽然比较滑头，有时候不老实……”
“哇，你们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啊？”艾宝突然湿淋淋从河岸边冒出来，甩了甩头上的水，“前面都说得很好，后面为什么还要来个转折，让我白白高兴一场。”
“艾宝！你没死！”众人一拥而上，团团围住艾宝。葛坚强笑道：“我就说呢，你这么年轻，不该死啊，起码得再再活一阵子才对啊。”
艾宝笑嘻嘻道：“我刚才游得有点累，就沉到河里歇下，突然想知道，如果我壮烈了，大家会怎么说。所以……”
“好哇！原来你是赚我的眼泪！”娜娜狠狠拧了艾宝一记，艾宝痛得跳起来：“只是做个问卷调查而已，感谢各位支持，让我觉得，嗯，我做人还是挺成功的。”他瞥了甄有财一眼：“当然，甄先生的话，也让我看到自己需要进步的地方。”甄有财干咳一声：“我这人讲话有时候比较直，这都是为了大局着想，免得悲伤泛滥，影响人心。”
吴松突然走到艾宝面前，用力抓着他的肩头：“谢谢你，艾宝！”艾宝嘻嘻一笑：“不用谢，下回不要再拿枪指着我们就行了。密码箱没事吧？”吴松点点头：“没事，这是高度防水防火的。”他回头看着众人，突然拿出枪来。甄有财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吴松将枪摊在众人面前：“以后，这枪枪口，决不会再对准各位。”
众人松了口气，突然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是沙漠绿洲，看到了吗？”艾宝突然问道。众人异口同声说道：“看到了！”
穿过河边灌丛，众人才发现，历尽艰辛，终于从沙漠另一边出来了，遍地瓜田道路，密布人类痕迹。
经过一片哈密瓜地时，在艾宝策划下，六人发挥团队力量，由甄有财、娜娜、孙毅三人把风，艾宝等人去偷瓜摸果，缓解了肚中饥渴。
经过一家路边饭店时，在众人欲说还休目光包围下，葛坚强不情愿脱下鞋，把两百元充公了。众人要了一桌美味，狠狠吃个饱。艾宝和有几分姿色的老板娘闲聊一阵，才知道误打误撞，众人真到了塔里木镇，之前九死一生涉过的那条河，便是塔里木河的一条支流。
“北塔油田离这里大概有十公里，这段路由我和吴松去就行了。大家如果想回去，就从这里先回去，如果要继续旅游，就等我们回来。到时候我和吴松想办法借些钱来，确保大家本次旅游的完整性。”出饭店后，艾宝和吴松一合计，召开了个临时会议，宣布了今后路线。
“路上对大家多有不敬，还请见谅！”吴松诚恳地向众人做了个鞠躬。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好会儿，葛坚强说道：“都到这里了，也不差这十公里了吧。我们还是一起去吧。”娜娜点点头：“就是，我还想多玩一阵子呢，咱六人也好有个伴。”孙毅说道：“对啊，我好不容易来趟新疆，才不想就这样回去。”
“甄先生，你怎么打算的？”只剩甄有财还没表态了。
“现如今，我是弱势群体，没钱没枪的，当然只能跟着组织走。反正你这导游得供我吃我喝，保证我的旅游质量，不然我就投诉！”
“没问题，就算乞讨我也会冲到最前面。”艾宝满口答应。
吴松默然片刻，突然说道：“艾宝，你救我一命，我就告诉你一些关于你哥和黄老板的事。”艾宝双眼一亮：“好啊，他们怎么会扯到一块的？”吴松说道：“其实还是因为你！还记得当初你哥替你还了黄老板那笔钱的事吧？”艾宝点点头。吴松说道：“你哥跟你说已经还完了，是不是？”艾宝一愣：“难道……”吴松说道：“没错，你哥当时根本没有钱还。他说他买房子的一屁股债还没还完呢。但他愿意想办法承担你的债。黄老板听说他是导游，就开出条件，要他每次带团的时候，帮忙捎一个密码箱到边境，交给那里接头的人。一次减免一万块债务。你哥刚开始答应了，但没送几趟，他就有想法了，一直追问密码箱里装的是什么。黄老板不说，他就拒绝送箱子，找人借钱来还债。黄老板本来计划得好好的，被他这一悔打乱了计划，就把你哥绑了，以此来胁迫你当导游。”
艾宝双眼圆瞪：“这是什么道理？黄百万为什么不绑架我，强迫我哥送密码箱？这不是更合理？”吴松犹豫了下：“你真的想知道吗？”艾宝说道：“当然了，这一直是我想不通的。”吴松说道：“我听黄老板说，你又蠢又笨，贪财好色，头脑简单，没有一点廉耻心，最容易操控……”
“行了，我明白了！”艾宝忙咳嗽一声：“原来黄百万这么不了解我，枉我跟他还是老交情。其实，如果他绑架了我，我哥一定不敢耍花样的，但是绑架我哥，我，嘿嘿……”
“吴松，这箱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葛坚强突然问道。吴松摇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能乱说。”葛坚强说道：“不说就算了，难道你就没有私下里打开箱子看看？”吴松苦笑道：“这是全封闭式密码箱，没有密码谁也打不开，黄老板也就给我一半密码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