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生死冰达坂
“看，那边有棵雪莲花！”孙毅突然指着窗外一个小雪坡对娜娜说，那里立着一株晶莹剔透的花。
“真漂亮！”娜娜赞了一声，紧紧盯着那花。孙毅看着她，突然压低声音：“放心，我们都会没事的。”娜娜望了他一眼，默默点点头。
道路前头，突然被一块从山头滚落的石头挡住。吴松下令：“都下车去开路。”众人在他的催赶下，哆嗦着下车，齐心协力把石头推到一边去，这才重新上车。
风雪交加，视线不明。吉普车蜗牛似地翻山越岭。一山还有一山高，似乎永无止境。
翻过七八个大山头后，又有一座大雪坡迎面拦住去路。坡上风雪卷动，迷雾浓厚，隐约有闪电飞舞其中，咔嚓雷声如山崩地裂，直摧人心。
“呼哧呼哧……”，娜娜气息渐渐粗了，脸色变得苍白。孙毅见状，急道：“你怎么样？”
“没事，就有点不舒服，头痛耳鸣的……”。
“这是轻微的山晕，没事，照我说的去做，不要紧张，深呼吸，没事的，这里海拔还不是太高……”
在孙毅的鼓励下，娜娜理顺呼吸，调整心身，难受感果然慢慢消失了。
“快点！艾宝，你去开车！”吴松见甄有财车越开越慢，便让艾宝去接班。
艾宝执掌方向盘后，速度果然提升了，但没多久，车就一轮陷进雪坑里，任油门嘶吼，也开不出来。
“都下来，一起推车！”吴松急了，再次动用全部劳动力。
车外更冷了，众人把所有衣服都穿上，仍是冻得直哆嗦，吴松手一僵，枪几乎脱手掉落。
孙毅见娜娜抖个不停，忙将外套脱了给她：“快穿上，别冻着。”娜娜哪里肯：“不行……你会冻坏的。”孙毅笑道：“我是医生，保护自己最在行了，你就不一样，快点！”娜娜只好穿上，但在自然之威面前，多添件衣服并不能起到根本性的改观。孙毅急得连连搓手。
“小孙！”葛坚强突然在车后叫了一声，孙毅忙跑过去。葛坚强从长条形包里抽出羽绒服来，挤了挤眼：“去，给娜娜加点弹药。”
在暴风雪之下，六人犹如六个小黑点，蠕动在皑皑白雪之上。在吴松的指挥下，众人同时发力推车。但天气太冷了，力气似乎也被冻住了，发动机声嘶吼得有气无力，车子仍难以脱出泥坑。
“快！把车上的东西都拿下来。”吴松急了，大叫道。
众人将行李搬下，堆在雪地上。吴松拿起那个装满众人手机、信用卡、钱包的塑料袋，交给葛坚强：“这个你带好，弄丢了，你的照片就会印在寻人启事上……”葛坚强忙接了：“不会，我一定照顾好它！”
他把塑料袋使劲扎在裤腰带上，拍了拍，嘿嘿笑了，这下可保万无一失了。
行李刚放到地上，转眼就融入大地的白茫茫中。众人憋足了劲头，奋力推车，艾宝边催油门，边叫道：“来，大家一起喊号子！”葛坚强听不真切：“喊耗子干嘛？它们肯帮忙吗？”
“是号子！口号的号！”艾宝没好气说道：“世界够乱的，你别老添乱！”
葛坚强明白过来：“号子啊，我懂！我会喊川江号子：嘿着，嘿着，嘿哟着，哟来呵……”他一领唱，众人也跟着喊开：“嘿着，嘿着，嘿哟着，哟来呵！”
风雪“呜呜”怒吼，车轮“隆隆”在雪坑里刨动，扬起大蓬雪花。号子声穿透风声车声，激荡在群玉山头上：“嘿着，嘿着，嘿哟着，哟来呵！”
人心齐，山能移。扎根立志做钉子户的车轮，终于被群策群力赶出雪坑。众人兴奋莫名，大喊大叫抱在一起庆祝。等他们意识到所抱之人，包含了个吴松的时候，都愣了一下，立即四散开来。吴松墨镜在团抱中被碰落，掉落雪地上。他愣了一下，捡起来重新戴上，大声道：“好了，搬上行李，继续走！”
行李很快被搬回车。吉普车载着发抖不已的众人，颤巍巍逆风爬行，每一步都是艰难万分。
翻过大雪坡后，山势开始下行，乌云也过足了雪瘾，慢慢闹起分裂来。不多久，蓝天重现，冰雪消停。众人回望身后，雪山如簇，眺望前方，绿意葱葱。
下山的路又宽又平，路面被冲刷出为数众多的小土沟，看起来像块搓衣板。艾宝跑这种路特有经验，放开马力狂奔，越跑越轻松。
温度逐渐回升，娜娜很快就穿不下羽绒服。路上往来车辆也多了起来，驴车、摩托车、轿车，不时从窗外一晃而过。又有一辆大卡车，横住前头去路，老牛似的自管漫步，屁股后卷起滚滚烟尘，让跟着的车子吃土不停。艾宝受不了这种鸟气，一路鸣着笛，惊险绝伦地从它身边超过。
下了冰达坂，已是库车地界。库车位于新疆中心，是历史上著名的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龟兹国故地。库车翻译成古代龟兹语，便是“龟兹人的城”之意。龟兹国在此立世长久，疆域最广阔的时候，北达天山腹地，南接塔克拉玛干，东临库尔勒，西至巴楚，一直是塔里木盆地北部乃至全疆军政文化中心，积累着层层历史厚度，汉之西域都护府，唐之安西都护府都设于此。因此当地民歌唱道：“假如有通向东方的道路，它就是古老的龟兹，它是神灵慈爱的航迹，光明的舞蹈，传遍大地每个角落的歌声……”。据说《西游记》里的“女儿国”，就在库车县城东北部，不过众人此刻离它还比较远。根据GPS指示，魔鬼城还在三四十公里外。
这时，吴松突然拍了拍葛坚强的肩头，向他伸出食指弯了弯，葛坚强一愣，嘿嘿傻笑起来。
“我给你的那袋东西呢？”吴松无意于打哑谜，冷不丁问道。葛坚强记起来，忙伸手去摸后腰带：“这里呢……”他神情突然僵了，塑料袋完好地绑在裤带上，但袋子却瘪了——袋底不知何时破了口，手机、银行卡等统统从那里越狱了。
“怎么会这样，一定是掉在冰达坂了，我系得多紧……”葛坚强抓着破袋子，语无伦次，额头骤然一凉，多了个不听解释的枪口，吓得他哇哇大叫：“不要啊，杀死你，我也找不回来啊！”
“你！”做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又说错话，吴松的指头扣上扳机，枪口猛地往前一顶，葛坚强脑袋不由往后一仰：“救命啊！”
“吴松，不要这样！”众人莫名所以，娜娜叫了起来。孙毅也道：“吴松，有话好说，不要这样！”
吴松咬牙切齿道：“妈的！我都再三叮嘱了，你还是搞丢，是不是想被处理啊？”
甄有财终于明白发生何事了，大叫起来：“是得严肃处理，妈个逼，我的证件、银行卡啊……”
“是我不好，一定是丢在冰达坂上了，我去，我去找回来！”众怒难犯，葛坚强认罪态度良好，甄有财仍不能接受：“你还想借机溜是吧？”
“算了，雪下那么大，谁知道埋哪，你去八成也丢了！”艾宝看着吴松：“你不是要赶路吗？我们正事要紧。”吴松想了想，收了枪，决定给葛坚强一个缓期执行。
“谢谢大家不计小人过，我没有牙齿也不会忘记的。”葛坚强获得生机，语态谦卑。众人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车内闷成一团。
随着魔鬼城接近，地势起伏加大。这里气候干燥，少雨多风，岩石被强风侵蚀成褐红、黄绿、姜黄等颜色，形态各异。
这时，艾宝突然把车子停下来，吴松警惕道：“干什么？”
“水温表一直走高，恐怕是水箱里没水了。”艾宝下车，检查下水箱，水位果然低于警戒线，都开始咬缸了。
四周尽是干巴巴的沙土地，一滴水都没有，急切间哪里弄水呢？
吴松想了想，掏出个酒瓶，递给葛坚强。葛坚强一愣，马上笑道：“我明白了，马上去戴罪立功。”拿着酒瓶一蹦一跳跑到一座美人鱼似的土丘后面，很快又出来，瓶中满满的尽是黄黄的尿液。
艾宝笑着接过去：“强哥厉害啊，膀胱里都能撑船了。”将尿倒进水箱里。
葛坚强忙笑了笑：“只有七分量，会不会不够？”艾宝说道：“当然不够了，不过没关系，这事不能全指望你，我们也会尽点力气！”拿着酒瓶也跑进美人鱼后面。葛坚强点点头：“好啊，这叫……叫众人撒尿水箱高。”
酒瓶像个接力棒，传过吴松、孙毅的手后，来到甄有财面前。甄有财对这种微型马桶深恶痛绝，看到表面还残留着不少黄褐色的液体，更是没勇气去接。
“甄老板，不想当青菜，再被大粪浇一次，速度就快些！”吴松不耐烦了。
甄有财只得拿着酒瓶子暗自骂骂咧咧去了。等他交棒后，水箱也功德圆满了。众人重新上路，艾宝把方向盘交给甄有财。
甄有财心头恼火，把车飙得飞快，很快就到克孜尔魔鬼城。
克孜尔魔鬼城是新疆魔鬼城群体中的平民，名气略逊。它由大片纵横交错的沟谷、台地、孤丘组成，在风蚀、水蚀、沙蚀齐心协力下，地貌多样，形态各异。有的龙腾虎跃，有的亭台相连，有的波涛如怒。这里曾经被列入开发计划，门楼都建起来了，但因地盘太大了，名气太小了，始终未成气候。
魔鬼城景区路口边，有几名小贩搭着蒙古包叫卖当地有名的三北羊羔皮、小白杏、薄壳核桃、特色地毯及馕、烤羊肉串、烤鸡肠、烤毛蛋等。进入景区，一条巨大的干涸河漫滩横过其中，上面长着零星青草，几头羊漫步其中挑肥拣瘦，松散沙地上遗留着各种动物的足印，展露出其看不见的生机。
众人进去没多久，就赶上一阵大风。风在怪异的土丘之间呼啸往来，犹如鬼哭狼嚎，骇人听闻。
“这里就是魔鬼城了，我们要到哪里？”甄有财问道。吴松说道：“我还在等指令，继续走就是。”甄有财老大不情愿，将车开入一片谷地。风声渐渐小了，里头竟然有片人烟，聚集着二十来座砖土混搭的房子。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甄有财肚子咕咕叫起来，说出大家的想法。
吴松往四下里看了看，不吭声。甄有财心中有气，放缓车速：“就算你事情再忙，中午也得吃饭，是吧？”却在此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从车窗外钻进来，直扑甄有财脑袋。甄有财当即慌了，方向盘一甩，车子七扭八歪起来。
那团东西糟蹋过甄有财脑袋后，又扑向其他人。众人惊恐万状，纷纷逃出去，惊魂不定围在车外，终于看清，那是一只奇特的小动物，五六公斤重，面目黝黑，尾巴茂密，上有条条斑纹。
“这是……这是浣熊，我在动物园看过！奇怪，它是美洲土著啊，怎么新疆会有？”孙毅观察了好会儿，终于确定了。
“说不定是哪个动物园跑出来的！”甄有财捏起肩头湿漉漉的衣服闻了闻，气急败坏大叫：“这畜生在我身上拉尿！吴松，快崩了它。”
吴松往那片人烟区望了一眼：“我的子弹只用来打人，你们想办法把它轰走就是。”娜娜赞同：“对啊，它也就恶作剧而已，干嘛要杀它？”
那只浣熊对吉普车兴趣浓厚，尤其是方向盘，它跳在上面嗅了嗅，先礼后兵，开始动口咬起来。这种动物以讲究卫生著称，进食前都要把食物浣洗干净，这个属性也因此体现在它的名字里。
此刻，它把方向盘当做一个可分割体，识图依靠牙齿来完成分离壮举。
葛坚强找了根木棍，远远捅了捅浣熊。浣熊龇牙咧嘴向他示威着，依靠轻灵身手，与棍子玩起躲猫猫来，葛坚强将它往死里逼，它就逃到车中间，诱棍深入，打起游击战来。葛坚强棍子用力过猛，几次差点自毁玻璃。甄有财看得怒火丛生，在旁大骂助威：“你这丑陋、傲慢、没礼貌、随地大小便的东西，快滚！”
浣熊并没有要滚的意思，吉普车已经成了它的竞技场所。人进它退，人退它进。倒霉的是提供战场的吉普车，每张座椅表面都被抓出道道痕迹来。
“你要去哪里？”吴松见艾宝转身往那片人烟区跑去，急忙问道。艾宝说道：“我去那边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放心，就算所有人都跑了，我也不会跑，是吧？”吴松沉吟片刻，冷冷说道：“心中有歪念的话，多想想你哥！”
艾宝点点头，往那片人烟区跑去， 他见有座房子门口挂着“景区管委会”牌子，便一头闯进去，走进一间大门敞开着的房子。房间不大，白墙上挂着个“动物保护协会”红条幅，底下一张办公桌前，有个工作人员正伏案读书。
“原来这里是动物保护协会啊？”艾宝又惊又喜，没想到一下子找到了主管部门。
工作人员热情起身：“是啊，有人欺负您？”艾宝叹了口气：“不是人，是一只浣熊，不知哪来的，占着我们车子屙屎拉尿的，赶着就是不走。”
“这样啊。这种情况我们经常听到、遇到。作为高等动物的我们，其实是理解动物这种顽皮行为的，当然了，也理解你们的难处……”工作人员表现出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淡定来。
“你怎么说话的？我又不是低等动物，我需要的是帮助而不是理解！”
“我知道！我的职责呢，就是站在动物的立场上，协调你们与动物之间的矛盾。要知道，矛盾是无处不在的。作为智人科生物，我有能力也有义务帮助动物，帮助你们，构建彼此和谐的生态环境。只要你们与动物和平共处，相亲相爱，像一家人那样彼此热爱着对方……”
“你书读太多了吧？”艾宝无可奈何：“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想知道怎么将那畜生赶走？”
“那不是畜生，那是生命！畜生这种词非常恶劣，它明目张胆表达着强烈的种族歧视，是以人类自我为中心创建出来的东西。作为高级的、现代生命，我不能接受你对可爱的生命给予这种称呼。”
“行行，我错了，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将那个可爱的生命请出我们的车？”
工作人员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办法很多啊，但要按照循序渐进的科学方法来。首先，您得好好规劝它，用温和的言语教导它们，尽量采取和平方式解决争端……”
“这一点我们已经努力过了，但有些生命和平意识不强。你还是说最有效的吧。”
工作人员只好拿出一颗形似手榴弹的催泪弹来：“心理战术不行的话，第二步就只能用无伤害攻击了……”艾宝懒得听他废话，拿起催泪弹转身就走。工作人员在身后叫道：“记住啊，催泪弹不能往车里丢，不然要八小时才退药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