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是谁在撒谎?
窸窣声时断时续,若无若有,却又像有质之物,浸润进人身之中。甄有财此刻想像上帝创世那样,说一声“要有光”,光明就随叫随到。只可恨,该死的开关却那么远,简直是离床十万八千里。
甄有财不敢起来,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一种说法。倘若走在黑森林中,突然有手搭在你肩头上,那绝不能回头。因为搭着你的,很可能不是人掌,而是狼爪子。只要回头,就是给狼行方便,它就可以舒舒服服咬破你的喉咙。
黑暗中,真有什么不干净东西在作祟,是否也会像狼那样,趁人松懈之机,施放邪祟?
“窸窣窸窣”,声音越来越大,甄有财的恐惧不断发酵。他瞪大眼睛,搜索着声源。突然,抓到声音的尾巴,似乎来自门外——从门下缝隙往外望去,门外赫然有双脚的阴影。
甄有财一愣,是艾宝?服务员?还是小偷?为什么一动也不动?他壮了壮胆,喝问道:“谁?”
那双脚突然不见了,走廊灯光再次一览无遗钻进来。
看来是人!甄有财松了口气,声音粗了起来:“外面什么人!”
“砰!”门猛地被撞开,几条黑色身影蜂拥扑入。甄有财刚爬起,就被放倒了,几个人重重压下,瞬间让他喘不过气来,同时臂弯剧痛无比,双手已被人倒剪起来。
“灯呢?”混乱中,几条人影在黑暗中搜寻着开关。
甄有财很快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刚一吱声,黑暗中便飞来一掌,准确无误地打得他眼冒金光,一个声音大骂:“闭嘴!你这个杂种,看你往哪里跑!”
甄有财被打懵了,随即又暴怒起来,奋力挣扎着,但在三条大汉侍候下,徒劳无功,脑袋反而被死死按在床上,鼻端还嗅到一股臭烘烘气息,那是床单上的恶臭,让他快窒息过去。
“啪”,开关终于被找到,刺眼灯光晃得甄有财一阵眼花,勉强看清破门进来的,是几条横眉竖目大汉。他们厌恶看着他,放佛在看厕所里一坨生鲜,或者碗里一条非请自来的蛆虫。
“救命啊!救命啊!”甄有财突然大吼大叫。
一名大汉拿了张照片,揪起甄有财的脸,来回对比着,突然撒手叫了起来:“错了,不是他!”众大汉吃惊地放开手。甄有财呻吟着爬起来:“你们,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对比照片的大汉掏出张证件,在甄有财面前晃了晃,原来这竟是群便衣警察,他是其中的头头。
“我们在抓捕这个逃犯”,便衣头头将手里的照片递给甄有财,“请你协助调查。”
照片上是个清秀斯文的男子,看起来并无公害,但却是全疆通缉的A级要犯,背负着四条人命。
“我不认识他,我只是来旅行的!”甄有财吓了一跳,急忙撇清关系,“我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逃犯。”便衣头头沉吟起来:“奇怪,我们的线报明明说他男扮女装,躲在这个房间的。”
一个便衣走到门外,数了数房间,突然快步进来,指着隔壁说道:“错了,那间才对……”
原来这宾馆缺少完善自身建设意识,门牌号都没挂。便衣算房间的时候,竟给数错了,让甄有财倒大霉。
甄有财倒吸一口气,隔壁房间,不就是刚才被艾宝搭讪成功的那个女郎吗?怪不得艾宝成功来得这么容易。他急忙把事情说了。
“这下糟了!你的同伴恐怕成了他的人质,我们得马上找到他,不然的话……”
甄有财浑身发冷:“不然怎么样?”
便衣头头掉头往外走去:“当然是跑了。”
甄有财火速召集孙毅等人,衣冠不整下到宾馆大厅来。吴松听说有便衣在场,半途又悄悄折回。
“这么晚了,到哪儿去找?”众人站在宾馆外,看着趋于清冷而又陌生的街道,乱成一团。
“别慌!”甄有财拿起手机来:“我打电话问问艾宝。”便衣头头说道:“对!可别打草惊蛇。”
“嘟——嘟——”,手机沉闷地呼叫着,每一记都像响雷似地炸在心头。众人呼吸都快停顿了,葛坚强忍不住叫道:“接啊,不会是被坏人给……”见大家同时瞪来,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往坏处想。
“咔”,电话终于通了,传来艾宝略带喘息的声音:“喂?呼呼……”甄有财放稳声线:“喂,艾榛啊,你在哪里?”
“我在宾馆外啊,忙着呢。”艾宝依旧气喘吁吁,但众人听着,都觉得声音不全是从手机里发出的,不由一起望向十来米外一丛灌木。便衣头头示意甄有财继续拖住艾宝,向手下打个指令,众便衣立即分头向灌木靠拢。葛坚强等人战战兢兢跟在后面。
越近灌木,艾宝的声音越清晰:“没事呢,我好得很,只是有点忙,先挂了!呼哧呼哧……你他妈的什么东西啊,也想骗老子!”
“哎哟,饶命啊!”沉闷的拳声伴随着哀叫声传来。
便衣头头一个手势挥下,几名便同时扑入灌木丛,里头传来艾宝的惊呼声:“啊,你们……你们干什么?抢劫啊!”
很快,艾宝便被两名便衣架出来,他见众人站在眼前,头脑发炸,第一个念头就是东窗事发了!
“出来!”灌木丛中一阵斥骂,时髦女郎被扭了出来,脑后挂着一顶漂亮的假发,脸上布满淤青,浓妆让拳头搅得乱七八糟。便衣头头拿出照片一对比,喜出望外:“就是他!”
铛亮手铐立即开张。
“这,这是怎么回事?”艾宝很快明白,警察并非冲自己来的,立即摆出受害人姿态。便衣头头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小伙子,了不得啊!这可是杀人犯,竟让你给收拾一顿。”艾宝嘿嘿笑道:“不是吧?不过也没什么,咱见义勇为起来,才不管他是绵羊还是狼呢。”
便衣头头又向甄有财表达了歉意,便下令收队。
“艾榛,你可把我们吓出心脏病来了,你怎么发现他有问题的?”甄有财半是责怪半是庆幸。艾宝笑道:“很简单,出门迎风一吹,我就看出他的头发不是真的,鼻子再嗅嗅,哇靠,连人都是假的!真是不打不足以平民愤!”葛坚强艳羡地说:“真的假的?那你的鼻子不是比狗还厉害?”他突然凑上前,古怪盯着艾宝:“艾榛,你和那男人亲过嘴了!”艾宝扯着脖子急了:“你这是低级趣味!”葛坚强指着他嘴巴:“不然上面怎么有唇红?”艾宝伸手使劲一抹:“黑灯瞎火的,你有红眼病啊!”葛坚强摇摇头:“我没有,你脖子上还有证据……”艾宝搓了把脖子:“越说越离谱,是不是胸口也有啊?”葛坚强点点头:“是啊,还是两个!”艾宝急忙系上胸口扣子,笑道:“强哥,我们不要在小问题上纠缠不清,现在有个事,我想和大家商量下,吴松呢?”
“他啊,当时是躲在房间里守着他那神神秘秘的密码箱了,忽略掉就是。”甄有财冷笑道。
“也行!”艾宝点点头:“强哥,等下劳你跟他传达下中央精神吧。”葛坚强疑惑说道:“什么精神?是老甄说的那些吗?”
甄有财顿时怒上眉山。艾宝忙笑了笑:“那个是题外话,不要说。要传达的是我接下来说的。咳咳,是这样的,我有个舅舅,住在那拉提草原上……”
葛坚强说道:“我们不是经过那里吗?你怎么没带我们去拜访下他老人家?”
“当时不赶着来巴音布鲁克吗?我想了想,那里也是国家5A景区,而且有纯粹的哈萨克风情,这么近不带大家去玩玩,真对不住同志们的信任。”
“好啊!坚决拥护这个决定!”娜娜立即表态,其他人自无二话。葛坚强回去转达给吴松,他皱了皱眉,也是默许了。
那拉提草原与巴音布鲁克毗邻,从巴音布鲁克镇出发,得走一段回头路。艾宝没有重设GPS路线,把它急坏了,一路警告个不停。
“看这GPS,够郁闷的,口都说干了,也没人理它!”艾宝存心调戏,得意大笑。娜娜不满说:“艾榛,你就把它关了吧,人家是机器,咱好歹也讲人权啊。”艾宝笑道:“没事,开着解解闷嘛!”
GPS说累了,终于安静下来。葛坚强笑道:“看,你把它惹急了,它不说了。”
“不是出故障了吧?”艾宝慌了,没这玩意,他这冒牌导游日子就艰难了。他刚想去检查一下,GPS液晶面板突然急促闪烁起来:“你不听我的,买我干嘛?你不听我的,买我干嘛?”恰似任性孩童。
车内静了三秒,艾宝吃吃看着众人:“它,它说什么?”
“你不听我的,买我干什么?”GPS继续义正辞严质问。
“妈呀,这玩意修炼成精了!”葛坚强惊恐万状。艾宝忙把GPS关掉:“它一定是头脑发热在说胡话,让它静一下。”甄有财说道:“大惊小怪!不就个小程序,我朋友以前也碰过这种情况。”
孙毅说道:“没有GPS我们怎么走?”艾宝道:“我来当导航员,这儿我熟得很!闭着眼睛也能过去。”他以前和艾榛经常去阿拉提草原探亲,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老马识途。
天高云淡,绿意绵延,吉普车犹如绿海一叶。两个小时后,峰岭渐多,雪峰频频从群山之中冒尖。
“我们不会又进入天山腹地吧?”,甄有财觉察过来,“我记得来时,山没这么高。”艾宝也发觉不对劲,但又不能掌自己的嘴巴,只是笑了笑:“没错!就绕点路,多看些不同景色,走回头路那多没劲!”
窗外,雪山隐约,密林成片,花草遍野,时有龙潭溪水,泉眼瀑布出现,景致颇为壮丽。
不多久,前方迂回出现一条河。吉普车沿河北岸行走,进入一片广阔谷地,谷地边上,现出一座苍莽高耸的赭红山体,山上一毛不长,周边杂草稀疏,荒凉不堪。
四野无人,吉普车行走在丝线般的小土路上,犹如沧海一粟。葛坚强忍不住说道:“好荒凉啊,都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了。”
“这里变化真不小啊,我都认不出来了。”艾宝慌了,不敢再要强,不着痕迹地打开GPS搜索卫星定位:“哦,原来……原来是到康家石门子了,几年没来,变化不小啊……”说到这里,他看看外面那一副万古不变的原始面貌,又觉得这谎言再编下去,破绽就太明显了,因此适可而止闭嘴了。
葛坚强忙翻起书来:“康家石门子,我找找有什么好玩的没?”
这时,车子行经那座赭红色大山,艾宝熄了油门:“我要去方便下,有需要的同志跟上。”其他人纷纷下车,把娜娜撂在车里。夹在一群男人中间,娜娜最尴尬的事,就是这事上不能参加集体活动。而当她需要排解的时候,则是牵连甚广,所有男人都得下车,同时一字儿背着汽车站好,彼此相互监督,确保安全,娜娜才敢蹲到车后行事。
五个男人背对吉普车,在荒野中一线排开。娜娜忙转过头,看着那座赭红色山,突然注意到山壁上似乎有些刻痕。
艾宝等人集体作战完毕,回头见娜娜着了魔似地往那座红山走去,忙叫了起来:“娜娜!”
“快来哟,这山壁上有许多刻画呢!”娜娜回头,扬了扬DV。但是等众人赶去,她却又满脸绯红往回走:“没什么好看的,回去!回去!”孙毅转身刚要跟回去,艾宝却拉住他,贼眉鼠眼冲着娜娜背影说道:“别走!瞧娜娜那模样,八成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想藏私呢,我们也去开开眼界。”
五个男人摸到石壁前,都哑然失笑。艾宝赞不绝口:“还是娜娜眼力好啊!”孙毅急道:“我们快回去吧,免得她尴尬。”
横在众人面前的,是一面整齐的山壁,上面刻画着诸多姿势各异的人和兽,大小不一。有的长达一两米,有的高度仅十几厘米。坐、卧、躺都有,着衣、裸体各表。不少是男女合图,双头、三头同体。让娜娜脸红的是图像表达的主旨,都是些男女交媾画面。其中有个特别清晰的,画着个简笔男人,握着尺寸夸张的男根,插向面前屈膝躺着的女子。在他们底下,有个小小男人正搭箭弯弓,男根同样超出比例,像尾巴一样垂着。在大幅图像之下,还刻着一排小人,正集体狂欢,似乎庆祝,或祈祷着什么。这刻画不知历经多少年月,除了局部地方被风沙侵蚀得湮灭不清外,多数画面依旧清晰可见。
众人回到车上,见娜娜依旧面如桃花,都暗暗好笑。
“真想不到,这些岩画还是康家石门子著名的土特产呢,这书上说,它是三千年前天山老住户们刻的,哇,那时候不搞计划生育,竟想着那事儿,大搞特搞生殖崇拜……”葛坚强翻起书,百无禁忌讲些儿童不宜的话题。孙毅瞥了娜娜一眼,笑道:“强哥,你还是给我们做做阿拉提的功课吧。”
过康家石门子后,车子进入巩乃斯沟。这是条神秘的峡谷,两旁群山起伏,犹如龙盘虎踞。袅袅云雾盘绕于山顶、徘徊在山沟之中,静时如丝如缕,动时惊涛骇浪,给漫山遍野的冷杉、桦木蒙上一层乳白的色泽。山脚与沟谷之间,瀑布密布,奔流激荡,不时可见露天温泉,蒸腾着蒙蒙云气。在那繁茂花木之间,鸟语不断,幽香袭人,蜂蝶翩翩,嬉戏于金英子、党参、乌拉贵、山丹丹等花朵之上。牛羊为花草气息所迷,一直爬到山顶上去啃食。
这里是四季牧场,也是牲畜越冬暖沟。乾隆时,来自英国的探险家希拉登在帮清廷绘制巴音布鲁克地形时,曾经到过此地。看过当地景色后,这位洋人当即又哭又笑,说他走过一百多个国家,从未见过这种美景,后来还在游记里写下一句话:“就是死在这儿也是美的,也是有意义的。”
山间云雨总是来得突然,进沟时还万里无云,须臾之际,便是细雨霏霏。没过多久,又是云开日出。阳光洒照在花叶水珠上,折射出淡淡的金光来。
美景天成,恰似人间仙境。但众人无暇逗留,匆匆在景区外围浏览、拍照、摄影之后,便又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