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闹鬼小旅馆
游完天鹅湖,天色尚早,艾宝和众人一计议,便雇了辆面包车前往景区之魂——开都河九曲十八湾。但是没翻几道草坡,面包车却出了故障,引擎频频熄火。众人只得下车步行。一个蒙古小孩见了,立即赶着一群马过来:“哥哥、姐姐,要不要骑马?”众人等不得四轮的,便纷纷跳上这四脚的,继续赶路。
马是巴音布鲁克独有的焉耆马,据说是由当年土尔扈特东归时带来的伏尔加河马与多种外来马及土著马杂交而成,性情驯良,能驮善走,速度极快。蒙古小孩也就十一二岁,骑马这事上娴熟老练,鞭策得马健步如飞。娜娜与他拉呱,才知道这小把戏还在读小学,趁暑假期间,出来替父母租马给游客。巴音布鲁克是炎炎夏季消暑胜地,每天客流极大,倒能挣点钱。
絮叨之际,爬上繁花点点的巴西里克山顶,视野骤然开阔,只见平坦无垠的草地上,一抹河流弯弯曲曲盘旋其间,犹如美丽的哈达,绕在天鹅湖畔。落日西斜,红霞满天,将这条哈达镀成金色。河流两边,升起薄薄的白雾,万千牛羊,就星星点点分布在河流弯曲之间的草地上,品味着河水滋润的花草。
这九曲十八弯位于开都河上游,开都河即《西游记》中通天河,出自天山的阿尔明山,流经巴音布鲁克,在此盘绕多弯,丽景天成,奇伟独特,观者无不为之心动神摇。
天色向晚,众人骑马原路返回,再坐区间车到景区口取车,要赶在天黑前到巴音布鲁克镇下榻。
吉普车在平坦的草原上奔驶,被斜日拖出长长的影子。车窗外,变成斑斓世界。雪山染红,草原铺金,溪泉似银,牛羊五颜六色,就连敖包的一石、一枝、一哈达,也都于沧桑中透出诸般颜色来。
“快看,那里有狗在追人!”葛坚强突然指着前方大叫起来。那里,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奔跑在公路上,身后追着一条狗。那狗极为雄壮,高达七八十厘米,毛发浓密,尾巴蓬松,赫然是条天山牧獒。
甄有财不由苦大仇深瞪了葛坚强一眼。
艾宝忙将车速放慢:“强哥,去接应!”葛坚强立即打开车门,冲着那女人大喊:“快上来!”
女人大喜,抱着孩子一个箭步跳上车,动作轻盈,恰似一团云。她蹲在车门边,探头往车后招呼着:“哈伊,快点!我们赶路呢!”牧獒听了,四足发奋,很快就跟着跳上车来。
“这……这是你家的狗?”葛坚强迷糊了。女人点点头:“是啊,我家的哈伊。多谢你们啊,前面好多人见我带条狗,都不肯捎我。”牧獒倒也温驯,冲着众人摇尾不停。
众人啼笑皆非,女人见甄有财身边有空位,便过去坐下,牧獒跟着挤过去。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希望你们不要介意哈伊……”女人歉然地对甄有财笑了笑。甄有财说道:“怎么会介意呢。社会在进步,现在很多人都把宠物当家庭成员来看待了。”女人笑道:“先生您说得对,我们家哈伊很好的,我们都把它当人看……”
这时,牧獒调皮本质开始暴露出来,它左右嗅了嗅,突然搭上甄有财的膝盖,粗硕的身躯主动投怀送抱,毛刺刺的舌头亲昵舔着。热情得让甄有财旧恨难消,他抓住獒头,怒道:“干什么?”
女人急忙推开牧獒,歉然道:“对不起,它正发情呢,见到同类就亲热……”似乎意识到说错话了,忙更正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最近有没有碰过它的同类,不然它不会这么激动的。”
“碰到他的同类,当然有了……”甄有财刚想借题发挥,向葛坚强讨一箭之仇,女人怀里的孩子却哇哇大哭起来。这小孩一哭,简直是种灾难,惊天动地且绵绵不绝,任女人百般哄、劝、骗、骂都不见效。哭声充盈每个角落,让人无处可躲,只能集中精神来化解。
“孩子干哄是没用的,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玩,不然他会跟你哭闹到家的。”艾宝烦了,开始支招。女人愣了愣,苦笑道:“不行啊,他想玩的是你的方向盘……”
艾宝捏了捏鼻子,不敢乱出主意了。
下了段长坡后,山路拐入一个河谷中。路的左侧是个陡坡,右侧濒临河流。赶巧不巧的,一个拐弯处,停了辆大面包车,半个身子横斜在路中,占去六七分路面。十几辆各色车子被它挡住去路,排起了长蛇阵,笛声此起彼伏,就是催不出车主来。
“滴滴!”艾宝也加入烦躁的鸣笛行列中。天色已晚,最后一抹夕阳惨光,染黄了山间河谷,河面一半明媚一半阴暗,岸边芦苇憔悴发黄。
“师傅,先开下门,我要下车。”女人似乎等不及了,带着牧獒下车,回头冲众人挥了挥手:“谢谢你们,稍等会儿。”她快步穿过车辆长阵,每经过一辆车子,都说一句“对不起!”
到了面包车外,她掏出钥匙,打开车门钻进去。很快,面包车喷出黑烟来,缓缓往旁边倒去,让出一车之位来。等得不耐烦的车辆纷纷侧身而过。
艾宝将车开过去,吃吃地看着女人:“原来这车是你的啊?”女人微微一笑:“不是,是我男人开的,他临时有事,搁这儿了,打电话让我快来开走。我拼命赶来,路上就是拦不到车,可急坏了,幸亏遇到你们,要不,还不知道给别人造多大的麻烦,太谢谢你们了!”
众人与女人挥手道别之后,忽然都哈哈大笑起来。有时候,帮人,真是在帮自己。
下了高山草原后,沿途毡房渐少,砖头房子增多,巴音布鲁克镇近了。这是座新兴的小城镇,规模不大。作为景区的配套,镇上酒店林立,但供需矛盾仍突出,众人连走数家,服务员都表示无房。
天色完全黑下来,镇上一派热闹气象,各种烧烤摊子、大排档、酒店里都踊动着人头。车辆往来,与行人混流一处,到处都见拥堵。
“太夸张了,居然都爆满了!”再次听到服务员说“对不起,没房了”,甄有财毛了,“艾榛,你为什么不先联系酒店,定个房间呢?”艾宝头皮发麻,信口开河:“没用的!这里有点姿色的酒店,一个月前就名花有主了。”
“那边有个小旅馆,我们去碰碰运气。”娜娜很快又发现了希望。
那是一间窝在街后偏僻角落里的小旅社,里头灯光暗淡,门上挂着个LED匾额,写着“瑰丽旅馆”四个字,第一个字的左部和第二个字的灯管都坏掉黑灭,入夜乍一看就成了“鬼旅馆”。众人走进去,里头是个狭窄大厅,放着块污迹斑斑的旧沙发,一个女服务员正坐在服务台后剪指甲。艾宝笑着上前:“小姐,还有房间吗?”女服务员头也不抬:“有啊,几个人?”
“六个”,艾宝笑着凑过去,“小姐,你怎么弄的,个个指甲都是个性张扬,独树一帜的。”女服务员终于抬起头来:“是吗?”
见艾宝与服务员探讨起美甲艺术来,甄有财更烦了,一屁股往沙发坐下,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却在此时,一阵“吱吱”叫声,突然传入耳边来。
甄有财一愣,往沙发后望去,弹簧似地站起来。
沙发后的角落里,悄然开辟了个战场,三四只老鼠捉对掐架,叫声不绝,对人类在场浑然不在意。
“你们宾馆可真善待动物啊,看这老鼠,只只油光满面,都奔小康了!”甄有财含沙射影发泄着满腹怨言,“再过几年,估计它们要盘下这店,来个老鼠当家了!”
女服务员闻言,抛来一个风情万种的白眼:“我们这种价位,也就只能观赏一下老鼠,想看毒蛇猛兽,那到大宾馆里去呀,那里多的是大鳄、大白鲨!”甄有财怒了:“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笑容都没有,还冷嘲热讽的!”女服务员立即绽出个零下一度的笑容:“你是来开房的,还是来买笑的?”
甄有财被梗得三尸神跳,愤愤转身出去:“艾榛,我们走,我宁愿住大街也不呆这种破地方。”
“真是害群之马!”艾宝在大是大非上,坚决向异性倒戈,但又拗不过甄有财,只得带着众人跟出去了。六人惶惶如丧家犬,一路探询,终于一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酒店,所幸还有空房。
“好了,我们上去吧,强哥呢?”艾宝办好手续,回头却见沙发上一排人,独独少了葛坚强。
“葛坚强同志啊,内分泌系统进入汛期,涝得厉害,到厕所里抗洪抢险了。”甄有财冷冷地说。
“鬼啊,鬼啊!”葛坚强突然惊恐万状从内走廊里冲出来,唬得众人一咋一愣:“怎么了?”
葛坚强咿呀了半天,众人总算明白其中原由。原来他在厕所里,撒得欢畅的时候,身后突然刮来一阵凉风。这种凉意不像人世间的产物,凉得几乎要渗入骨髓。葛坚强哆嗦起来,忍不住悄悄往后瞥,看到身后缓缓飘过一个浓艳的女鬼,吓得他浑身发僵,半天憋着不出水。
“你不是饿昏了,把眼给花了吧?”艾宝大感好笑。葛坚强急了:“真的,那种凉意不正常,一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声音突然压低下来:“艾榛,是不是……这酒店不干净,要不我们不要住了?”艾宝一愣:“怎么行,房子都订好了!”葛坚强急了:“露宿街头总比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好啊。”这话甄有财听不下去:“我看你已经给附上了,自个儿去露宿街头,别传染给我们。”
“好吧!这样!”艾宝念头一转:“我们去厕所视察下,确定一下鬼的性质,是自杀的还是他杀的。”葛坚强吓了一跳:“干嘛?”艾宝嘻嘻一笑:“我好奇啊。长这么大,人见多了,就不知鬼长啥样,走,去看看。”
众人到了男公厕外,葛坚强打死也不肯再进一步,甄有财又不屑掺和。只有孙毅陪着艾宝进去,艾宝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好兄弟,抓了鬼就咱分,你一半我一半。”
厕所里灯光昏暗,又湿又臭,寂静无声,天生就适合拍鬼片。
“这气氛不错嘛,怪不得强哥要尿湿裤子。”艾宝笑着把便坑都查了一遍,又顺带撒了泡尿,才和孙毅出去。
“怎么样?”娜娜急忙问道。孙毅笑了:“就算有女鬼,也走女厕所吧?”艾宝说道:“有就好了,我还想抓一只暖脚呢。”葛坚强虽然始终对旅馆疑神疑鬼的,但是只能从众住下。
吃了饭,众人各自回房。甄有财与艾宝住二楼;其他人在三楼。
房间内陈设简陋,卫生间倒像是公用的,甄有财一进去就哭爹喊娘又骂又诉。跟这种挑剔的、有品位的资产阶级住一块是个超级麻烦事。他定的规矩奇多还缺乏人性,呼噜不能打,电视不能看太晚,烟不能在屋里抽。艾宝多调皮的一个人,被那框框条条限制得死气沉沉。每次烟瘾犯了,都得跋山涉水到房间外去解决。
走廊里亮着盏昏黄的灯泡,照出一小圈光明,衬得本就不宽的廊道更加阴暗、逼仄。艾宝靠在门边,点了根烟,看着四周,突然一阵好笑,这样的氛围,最适合胡思乱想了。
“啪”,隔壁房门突然开了,一个圈着条薄围巾的时髦女郎挎个包出来,好奇地瞥了艾宝一眼,转身锁起门来。她柳眉如画,嘴唇红润,头发烫染得精致有型,让艾宝油然心动,忙把乱发稍作打理,笑道:“小姐,也是来旅游的?”
女郎愕然回头:“是啊!先生呢?”艾宝吐出一口烟雾:“我啊,旅游专业户,导游。”
女郎惊喜道:“真的?我自己一人出来玩,晚上想出去逛逛,你知道哪里好玩吗?”
“知道!”虽然巴音布鲁克镇也是初来乍到,但这不妨碍艾宝吹牛:“好玩多的是,但找就得有诀窍。”女郎一愣:“什么诀窍?”
“这个,还真得到了实地,才能说出来……”艾宝又吐了口烟。女郎欲言又止:“那……倒是,看来我只能慢慢去摸索了……”
“天色还早,我刚好也想出去散散步,要不,顺便给你指指路。”艾宝丢了烟蒂说道。女郎又惊又喜:“这样方便吗?”艾宝道:“方便!反正是顺路,走吧……”
“这小子,泡妞很有一手嘛。”甄有财闻声出来时,艾宝已经和那女郎有说有笑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美滋滋地转身关上门。房间里少了个人,似乎纯粹宽阔许多。他脱了衣服往床上一躺,才发现电灯开关居然设在门后,只得骂骂咧咧又爬起来关灯。
灯一关,屋里就伸手难见五指,只有一线弱光从走廊外透着门缝进来。甄有财双臂枕在头下,悠然间想起妻子和佳佳来,但他们的身影很快又消失,被雍容的曼曼所取代。
甄有财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闭上眼努力培养睡意。
“窸窣窸窣”,困意刚有点,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就如影随形而来,虫子似地爬在耳膜上。
甄有财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眼前黝黑,只能最大化发挥耳力。好片刻,似乎又没有异常。
“吁”,甄有财松了口气,或许是太疲劳了。他缓缓闭上眼,但是蛰伏的窸窣之声,马上又卷土重来,猫爪子似地挠在心头。屋里气氛随之变了,一股凉飕飕的寒意充盈满室,令人口干舌燥的。
甄有财猛地睁开眼,浑身发僵。他从来不信邪的,但此刻,真真切切感到有什么东西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