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喀纳斯寻怪
六人各自拿好东西，随着人群往216国道下拐，进入一座大峡谷。峡谷地势平坦，绿草如茵，谷口支着十几盏大阳伞，一个剧组正忙碌着。挑杆麦克、大型摇臂、轨道、镝灯、升降台等各种电影摄像设备各就各位，有序运作。几名男女演员，惬意地躺在躺椅上，任化妆师在脸上淡妆浓抹。
导演是个戴着大舌头太阳帽的矮胖中年男人，坐在轨道摄像机下翻看剧本。
看热闹的人被一条红色警戒线拦在剧组后面。艾宝等人往人群中挤去，很快便看清里头情景。
峡谷中间，摆下好大场面。两支上万人的部队冷冷对峙着。左侧军队灰衣灰旗灰甲，右侧部队黑衣黑甲黑骑，每支部队都是马军当前，步兵压阵，兵强马壮，长戈林立，熠熠生辉。
甄有财挤到警戒线边，给照相机换了个长焦镜头：“看这场面，要开战了！”孙毅奋力拨开一条人缝，让娜娜钻进去：“再往前一点，要拍就拍出大片的质量来，别弄得像枪版。”
导演放下剧本，大声问道：“准备好了吗？”摄影机后的工作人员打个OK手势：“好了。”
导演大手一挥：“Action！”
围观者同时屏住呼吸，葛坚强握拳大叫：“打了，打啊！”
“呜——呜呜——”灰甲方阵中，前排步兵同时举起牛角长号吹起来。随即，一名大将打马出阵，长剑向前一指：“杀！”
几乎同时，黑甲方阵中，一排大力士“咚咚”擂起牛皮大鼓。一名骑将扛着杆黑色大旗当先冲出阵：“杀！”身后黑甲汹涌，潮水般杀向对面。
马蹄得得，喊杀震天。双方旌旗招展，甲戈耀日。骑兵奔腾如虎，步兵冲锋如狼。万千沙尘腾起，化为蒙蒙战云，地为之颤栗，人为之色变。
高潮随着两支军队的交汇，迅速到来。两军甲士进入短兵交接的有效杀伤距离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所有的士兵同时丢了兵器，旌旗，灰与黑抱成一团，笑容满脸唠起家常来。
“吃饭了吗？”“还没，等剧组免费午餐呢。”
“原来你也是群众演员？”“是啊，我不当主角好多年了。”
“咱这叫有缘电影来相会。”“没错，死跑龙套这么多年，就数今个儿高兴。”
“cut！好！就这样。”导演兴奋地挥了挥手，闹哄哄的士兵顷刻间作鸟兽散。
这个高潮高得叫人大跌眼镜。艾宝无语了好会儿，才摇摇头：“搞什么鬼？”葛坚强说道：“这导演有钱呀，玩这么大型的过家家。”甄有财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先锋主义！解构艺术！”娜娜撇撇嘴：“反正，在我看来，所谓的后现代，都是吃饱撑着的产物。”孙毅叹了口气：“我终于读懂现代电影产业了！导演，不是拿钱一本正经干荒唐事，就是砸钱荒唐地干正经事！”吴松对此表示沉默。
跳过这个小插曲后，路似乎快了起来。从216接入217，很快就到了布尔津县。这是座位于阿尔泰山南麓，濒临额尔齐斯河畔的北疆小城市，它位于阿勒泰地区交通要冲，是进入喀纳斯湖必经之地。
看看天色不早，艾宝决定晚上先在这里住下。众人找了家酒店落脚后，趁天光还亮，又一起出去游玩。布尔津虽小，但安静有序，富含俄罗斯风情的建筑，恍惚间，让人有一种徜徉异国的感觉。
额尔齐斯河是中国唯一一条流入北冰洋的河流，发源于阿尔泰山南坡，全长四千多公里，国内段有五百多公里，流域面积宽广，是新疆第二大河。它日夜不停流着，在荒漠与戈壁滩上，带起一座座绿洲，布尔津就是其中之一。
晚来风大，凉意阵阵，众人沿着额尔齐斯河边闲逛。河边建了条观光堤岸，遍植各种花木，中间摆设些雕塑。静静的额尔齐斯河就流淌在脚下，河水幽绿，河面被风吹皱，波纹生生不息。河的对岸是成条带状绿地，白桦、白杨、胡杨、青杨、黑杨、红柳丛生一处，绿意盎然。
暮色渐重，火红的日头沉在河流蜿蜒远去之处，把天空映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靠近地平线一侧是浅碧色，再往上则是层层火烧云。
河岸边有个小小的夜市，一溜儿搭着毡房，卖各种玉石、烤肉、马奶酒、工艺品等。
众人逛累了，就到美食街找家民族餐馆吃饭。靠河吃河，这里除了常见的羊肉外，还有各种额尔齐斯河盛产的冷水鱼：白斑狗鱼、东方欧鳊、黑鱼、五道黑、梭鲈。众人叫了两条尝尝，味道多样，鲜嫩无比，别有一番滋味。
第二天一大早，当分外透亮的晓星还挂在高纬度浅蓝色天幕时，众人便相互招呼着，早早起来，驱车直奔喀纳斯湖。
进入喀纳斯湖之前，必经卧龙湾、月亮湾、神仙湾三大流光溢彩胜景。众人沿途观赏，目迷五色，赞声不绝。
卧龙湾就像一个锅底湖，四周是密林繁花，湖中小岛处处，秀色可餐。而月亮湾则是一抹蓝色月牙儿形的湖湾。湖内有个光脚印，有的说是嫦娥奔月留下，有的则认为是成吉思汗战斗时留下的。至于神仙湾，则是喀纳斯河在低缓处形成的开阔沼泽浅滩，河水光彩艳丽，河中突兀着几个小岛，上面花木摇曳生光，时有云雾袭来，笼罩满河，朦胧如梦，恰似仙境。
神仙湾之上，便是鸭泽胡，那是个安静的湖泊，周围沼泽与草地上栖息着各种禽鸟，生气蓬勃。湖边草原上，有个石头堆，那是信持藏传佛教的蒙古人用来祈求六畜兴旺，人丁平安的“敖包”。
鸭泽湖继续北行，便是著名的喀纳斯湖了。它位于高耸入云、风景秀丽的友谊峰南坡，面积十倍于天池。湖面四周重峦叠嶂，层层环绕着落叶松、红松、云杉、冷杉及桦树林。每当秋风起兮，喀纳斯湖便进入多彩之季，姹紫嫣红，黄绿交错，美不胜收。不过时当盛夏，正是绿肥红艳之际，喀纳斯河犹如绿带，蜿蜒在群山之间，奔腾于草地之上，岸边白桦枝叶翠绿，迎风摇曳，风情万种。
在蒙语里，“喀纳斯”是“美丽富饶而神秘”的意思。这里藏着数不尽的秘密，最神秘的当然是喀纳斯湖水怪了，据说湖怪巨大无比，会在湖面兴风作浪，吞食岸边牛羊。不过有些学者认为，所谓的湖怪其实就是大型食肉鱼大红鱼。不过这种观点，只怕永远也不会有官方证实。因为每个景区，都需要一些旅游的兴奋点，最让人兴奋的，莫过于未知。
众人登上景区观鱼台，血管里同样充斥着兴奋，双眼瞪得像铜铃，都想一睹水怪尊容。
喀纳斯湖静静地横在眼底，四周高处是白色的雪山，低处是绵密的森林。林间云雾缭绕，朦胧不清，而翠绿色的湖水，却是鲜艳透亮。在湖边，还环绕着一抹蒙古图瓦人家木屋，衬得一切犹如瑞士风情画卷，美得直透人心底。众人惊叹不已，甄有财和娜娜开始忙得不可开交。
这当儿，草绿花红、羊肥马壮，当地蒙古族图瓦人正举行“那达慕”大会。那是蒙古人自古流传的运动会，比赛项目包括射箭、赛马、摔跤等。
众人正赶上赛马项目，只见十几个八九岁小大人，坐在高头大马上，沿着湖边长途追逐，气势如虹，烟尘滚滚。
众人跟着游客喝了一回彩后，便去喀纳斯湖北部看枯木长堤。那是喀纳斯湖又一神秘奇观，两千多米长的枯木，有违物理定律地赖在喀纳斯湖最上游的六道湾不肯向下飘，形成一道壮观的木头长堤。据说有人在下游五道湾处放木头，同样飘到上游来。水往低处流的定律在此被搅得一塌糊涂。
喀纳斯湖景区是个湖泊大家庭。除了尺寸最大的喀纳斯湖外，还有双湖、千湖等千百个规格不一的湖泊，密集嵌在山中，交相辉映。景区内随处可见冰川时代留下的古冰斗、冰川角峰、U形谷等冰蚀地貌。湖两侧山体陡峭，如刀劈斧砍，令人触目惊心。
依照老套路，逛完主要景点后，艾宝就让大家自由活动，自个儿紧紧跟着吴松，寻找机会与他说话。
还没入秋，游客并不多，吴松提着密码箱信步游走。只要他身边环境安全，艾宝就会腆着脸去和他不着边际瞎扯。吴松被缠急了，声音比脖子粗：“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嘿嘿，别生气”，艾宝努力用笑容来灭火，“我这不是放心不下我哥哥，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我给过答案了，比你还安全。”
“我记得，但我就想知道具体点，比如，他有没有受到非人对待？身体零件还完整吗？”
“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来的时候，他好吃好喝的，每天的任务就是不要调皮，认真看电视。”
艾宝撅了撅嘴巴：“都是一个娘生的，为什么就他命好？能否透露下，为什么要抓他？”
“你到底是在套话还是说废话？当然是要你帮忙把我带到红旗拉普。”
“这我知道。”艾宝谦虚地接受批评：“但为什么不是抓了我，逼我哥来带你，这不是更稳妥？”
“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吧？等完成任务后，再亲自问你哥吧。”吴松撂下一句话，回头就走。艾宝恨恨跺了跺脚：“香蕉你个芭乐！走着瞧，铁嘴巴我也要撬开。”
“艾榛，你好像和吴松很熟？”甄有财突然拿着相机从身后走来，看了看吴松去影。
艾宝苦笑道：“哪有！这家伙就喜欢当孤家寡人，搞小个体。为了咱这个团的大局着想，我放下尊严，忍辱负重和他推心置腹，希望他能融入组织来。也不知他仗着谁的势，一听我的忠言就逆耳，真是拽得惊动中央了。”
一路上吴松不声不响，像个隐形人似地游离在众人之外，极度缺少存在感，大家都不同程度对他产生不适感。尤其是甄有财，念起吐鲁番的奇耻大辱，下意识地就把人民内部矛盾往敌我矛盾方向发展：“他这人，气质上无限接近犯罪分子，估计是有前科的，我们得小心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
“放心，我会加强管理，决不让他胡来！”艾宝信誓旦旦，等甄有财走远，冲他是背影“呸”了一声，骂道：“奸臣！”
当晚，六人就在湖边图瓦村庄找一户人家住下来。
蒙古族图瓦人在古籍里被称为“唐努乌梁海人”，世代放牧、狩猎为生。传说他们是成吉思汗西征时遗留的伤、残、弱兵的后裔，也有人认为他们与俄罗斯图瓦共和国的图瓦人属同一民族。喀纳斯是图瓦人在中国唯一的聚居地。
图瓦村庄坐落于群山环绕之间，四通八达的小路从村子延伸向周边山林。房子很有特色，一座座小木屋用原木交叉打凖，下面方方正正的，上面为斜坡尖顶，颇具瑞士风情。原木缝隙间夹着一层苔藓草，不但遮除缝隙也保温防风。家家户户门前屋后都围着木栅栏，有的用来圈养牲畜，有的则用来保护田地。进门前也得经过栅栏。在木屋之间，高大的松树、白桦散落丛生，绿色的叶与白色的干组合醒目。
图瓦人世代以牧为业，喀纳斯湖名扬四海后，随着络绎不绝游客的到来，他们也开始低买高卖。
虽然在商言商，但图瓦人天生的热情仍延续在血脉里。众人刚进门，主人就在桌上摆满酸奶、奶酒、奶茶、奶疙瘩、酥油、油饼、油筛子等。奶茶主要以砖茶、羊奶或马奶和着酥油煮成，再加盐调理，喝起来味道有点咸，但气味香醇。根据个人口味需要，可以将酥油和奶皮子调入茶中。酥油会像金子似地飘在褐色茶上，而奶皮子则直接铺在上面。葛坚强对马奶皮情有独钟，喝的时候囫囵吞下。
主人说，在图瓦人家吃东西可以随便，但奶茶得喝两碗，因为人是两足尊的动物，只有喝完两碗奶茶出去才会平平安安。似乎，图瓦人做什么都跟“二”有关，男人一辈子就骑两匹马，一次在二十岁成年的时候，家人会送他一匹马，一次在四十岁的时候，把骑老的马换一匹新的，然后骑到老。在找对象这事上，同样也只有两次机会。经历两次追女失败后，多数人都要把打光棍事业坚持到底。图瓦人常说：“再瘦弱的山羊，走过两座山峰，也就壮实了；再没雄心的鹰，飞过两个山峰，也就上了蓝天了；再笨的人，第一次不会干事情，第二次也就会了。”
喝茶闲聊好会儿，甄有财肚子发胀，起身到外面如厕，然后信步往村中走去。
夜幕罩下，友谊峰浓雾迷蒙。华灯初上的村落里，人和马都急急往家赶。马不但载着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还有醉汉。
一阵狗吠声突然传来，随后，一条狼狗撵着两匹马远远过来。马的前后脚被绳子绊着，跑起来一瘸一拐的，被狼狗追赶得惊恐不安。甄有财看得有趣，向路人打听，才知道那狼狗极为聪明勇敢，而它的主人却是奇懒无比。为了把有勇有谋的爱犬充分利用起来，狗的主人妙想天开，竟将放马的任务交给它。狼狗勇挑大任，每天早上，赶着马出去，日落又往回赶，工作极为出色。两匹大马被缚手缚脚，只能任这位小兄弟鱼肉、调遣。
“突突”，一辆摩托车擦着狼狗飞驶而过，狼狗尊严受到挑战，立即撵着摩托车讨说法。四腿的终究不是两轮的对手，狼狗的维权很快失败。它败而不颓，发呆片刻，转身赶着马家兄弟继续未完的路。
甄有财哈哈大笑，也转身回去。
夜宿的图瓦人家门口，围着一圈人，正热烈观摩两名歪歪扭扭图瓦年轻人打架。
打架双方显然都喝高了，问候对方的拳头毫不留情，拳拳见肉。他们打得兴起，把生死都置之度外，观看的人看得兴奋，都没有劝架的意思。
“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流鼻血”。以往碰到这种事，甄有财都会抱着如是观，慷慨地把做好事的机会拱手相让。但今天围观者让他义愤填膺，简直没一点正义感！眼看落入下风的打架汉，已经只剩招架之力了，甄有财忍不住上前，拉住占优势的打架郎：“别别，有话好说……”打架郎一愣，将手一甩：“有什么好说的。”
甄有财蹬蹬后退，见双方再次切磋起来，只得好事做到底：“喂，有争端就协商解决，干嘛要打个你死我活的？凸显你们动手能力强吗？”
两个醉汉突然停了下来，瞪着血丝密布的眼珠子，同时向甄有财逼来。甄有财没想到他们会突然结盟，当即愣住了：“你们，你们干什么？”
屋里头正和艾宝等人拉呱的图瓦屋主闻声跑出来，拦着两个年轻人说了句什么。两个年轻人看了甄有财一眼，回头大吼一声，又把对方往死里打。
图瓦屋主拉着思维混乱的甄有财进屋，笑着跟他说了原由。图瓦人打架，就跟华山论剑一样，比的是谁更英雄，一般都要把对手打倒，才能得出结论。如果有人前来劝架，潜台词就是说交手双方都不算英雄。这等于赤裸裸的挑衅。因此，打架双方会很有默契地联合起来，一致讨伐共同敌人。
甄有财大感霉气，难得见义勇为，竟差点在正义事业上栽跟头。
次日一大早，众人便包车赶去观鱼台欣赏日出。图瓦屋主说，日出时分，云海翻腾，幸运指数高的话，能看到类似峨眉云海佛光那样的奇观。不过众人佛缘不深，扑了个空。
日出前，喀纳斯湖笼罩在白雾中，飘渺不似人间。当阳光穿过林木间隙，开始投进这片山中秘境的时候，雾气渐开，一池碧水显现，湖波如镜，彻底息了众人一睹水怪的念头。
美色诱人，坠入其中便难舍难分。艾宝见甄有财和娜娜都意犹未尽，便很人性化地决定，继续在喀纳斯湖玩一天，当晚继续歇于图瓦人家中。
第三天早上，众人揖别主人，驱车出喀纳斯湖。
“艾榛，下一站去哪？”娜娜对身后依旧恋恋不舍。
艾宝开着车，头脑一时短路，笑道：“这个问题交给强哥好同志。”
“下一站……巴音布鲁克。”葛坚强正对着一张地图丈量距离，突然惨叫一声：“妈呀，要走好几匝呢。”“匝”是葛坚强独家专用的长度单位，一匝即他一巴掌在图上的距离。他缺少比例尺意识，因此使用这个单位，在不同的地图上总是得出不同结论。
孙毅笑道：“远就远呗，我们慢慢走，反正旅游最大的收获，是沿途风景，而不是终点景观。”
“路过拉萨的时候停停吧，我想去那儿看看。”闷不吭声看着窗外的吴松突然说道。车厢里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乍然多出他的声波，大家都惊讶了一把，随即轰然大笑。
“怎么了？”吴松莫名其妙，看着甄有财。甄有财笑而不答，娜娜说道：“你搞错啦，拉萨在西藏呢。”吴松“哦”了一声：“那都快到北京了，算了。”甄有财更加忍俊不禁：“是啊，要是去拉萨的话，我们就可以把布达拉宫和八达岭一起过目了。”
艾宝见形势不对，忙道：“强哥，劳驾你给大家说说，巴音布鲁克有什么好玩的？”葛坚强在这事上极为热心，立即拿起书来：“好啊，书上说，去巴音布鲁克的话，一定得游天鹅湖，那里有好多天鹅，又肥又嫩，味道一定很好……”
孙毅怔住了：“强哥，这后一句真的是印在书上的？”葛坚强嘻嘻笑道：“不是，作者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