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这店狂拽酷炫
当晚，众人早早在旅馆休息，洗澡、换衣。艾宝几天忙碌下来，身上脂粉少了，香气淡了，人被忙碌与尘埃打回原形。对此，他无能为力，干脆放任自流，倒是比平时潇洒自在多了。
次日一大早，众人干干爽爽向喀纳斯湖出发。
喀纳斯湖在新疆最北端，从天池出发，路途遥远，足有七百来公里，开车得一天。艾宝把油加足，然后将方向盘交给甄有财。
出天山后一路向北，很快便进入准葛尔盆地，这是中国第二大盆地。
吉普车行驶在216国道上，两边是成片农田，遍植棉花。准葛尔南端虽然也属于干旱气候，但因为有源源不断的天山雪水补给及，以及玛纳斯、乌伦古等内陆河的鼎力支持，农业在此还站得住脚。
越往盆地中部，干旱越严重，绿洲渐少，人烟罕见，一路上尽是稀疏草原，广阔戈壁滩、盐碱地。群山环绕在戈壁尽头，一串小土包似地首尾相连，起伏不定。太阳就跃在这山岭之上，红彤彤一轮，犹如大红灯笼，越挂越高。
等太阳升到半空时，车子进入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这是个固定、半固定沙漠，干硬不平的沙地上，零星分布着一丛丛红柳、梭梭、芦苇，胡杨和大芸等植物，共同用微薄的力量，努力地染绿着沙漠。偶尔，会有黄羊、鼠兔、狼、狐狸从灌丛后一闪而过。
到了盆地东北部，车子驶入著名的卡拉麦里，这里是野生动物的天堂，1985年被国家列为有蹄类野生动物保护区。主要保护野马、野驴、盘羊、鹅喉羚、狍鹿、马鹿等有蹄类野生动物及其赖以生存的胡杨、沙拐枣、铃铛刺、野蔷薇等沙生植物和水资源。电影《卡拉麦里》便发生于此。
孙毅贴在车窗外，盯着外面使劲看着，突然兴奋叫道：“野马！真的是野马！快停车！”
“太危险了！”甄有财不满牢骚一句，还是将车停下来。众人往后望去，只见一头马在路边悠然吃着草。它看起来不如家马帅气，头较大，缺少装饰性的额毛，耳朵也较短，头和背披着不讨喜的焦茶色。
“就一匹马嘛，看你的反应，好像见到熊猫似地。”娜娜对此很不理解。
孙毅说道：“你不懂，这不是普通的马，这是地球上最后几百匹野马之一了……”
“找到了！这里有讲野马的，它们原来和家马不是一伙的。”葛坚强逮到机会，开始念起书来。
野马是家马的近亲，一百多年前曾广泛存在于欧亚大陆，性情机警凶猛。后来，在人类的努力下，它们种群数量不断锐减。这方面，欧洲同样领先世界，第一个灭绝了野马。
19世纪，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在卡拉麦里发现了为数不多的野马，并将其中一匹的骨头和皮带回欧洲，引起了轰动。西方偷猎者很快瞄准这个经济增长点，纷纷前来新疆找野马下黑手。
1957年后，新疆野马也绝迹了。不过出国的野马后代，却在七十多个国家的动物园拿到绿卡。因为这种野马是俄国伟大探险家发现并让它濒临灭绝的，所以国际上就将它冠名为普氏野马。
八十年代后，几匹野马重返卡拉麦里，在人工种群培育下，半饲养半放养。
如今，野马在它们所不能理解的人类折腾下，种群数量有所增长，但仍比大熊猫还稀少。
那野马并不知道自己如此孤单，用餐完毕，在众人的目送下，转身慢悠悠走了，众人也才重新上路。
过了沙漠后，戈壁滩中开始出现零星绿洲，哈萨克族和蒙古族的毡房就安置其中。毡房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两个游牧民族的毡房，在搭建和材料上差别不大，都是在芨芨草做成的墙篱笆上包毡布，顶棚都有可以开闭的天窗，都是冬暖夏凉，容易拆搬。但是，一般只有蒙古族的毡房才叫蒙古包，哈萨克族的毡房，应该叫哈萨克白宫或哈萨克毡房。前者比后者圆浑、厚重、温暖、大气，后者比前者小巧、简易、轻便。
一些毡房外停靠着摩托车，更多的毡房外仍系着马。这里一些牧民开始赶新潮，用摩托车来放牧，但不少牧民，仍过着传统游牧生活，每日骑着马，赶着牛羊，觅食于绿草之间。牛羊群在草原上悠闲惯了，横穿公路的时候，也是不紧不慢。喇叭于它们而言，只是一种古怪的噪音。这时候，司机只有耐心才能战胜一切。
一座小集镇慢慢地近了，镇子不大，沿路边开着一溜饭店。不少运煤车、旅游车就在此休憩吃饭。看看已是午后了，甄有财就在一家门口竖着“亚心大饭店” 招牌的小店外停了车。
店面不大，光线不明，里头摆着几张老旧桌椅。一个身穿衬衫的老板笑呵呵从里间厨房迎出来：“欢迎欢迎，请上座！”
六人找了张看起来不太落魄的圆桌坐下，艾宝问道：“老板，你们这里有什么拿手好菜？”
“拿手好菜？多着呢，我们这里样样都拿手。”店老板忙递上菜单。艾宝随手一翻，菜单居然折了好几折，摊开起来足有半米多，里头菜式分中式、西式、民族餐，蒸、煎、烤、炸、煮、熏、煲、汤俱全，乍看倒像份世界美食名录大全。
“你们店里可以做这么多菜？”艾宝翻到菜单背面，发现这份惊讶要增加一倍。
“当然了！不然我们怎么敢写出来？你别看我们店面比不上乌鲁木齐五星大饭店，但我们的掌勺师傅可比五星大饭店的师傅高明多了。他少年的时候就到全国各地学做菜，青年的时候又去欧美厨师学校留学过，只要你们叫得出口的菜，都难不倒他的铲子。”店老板神态自豪，店小志不小。
艾宝把菜单传给孙毅：“大家看看，想吃什么。”孙毅眼睛立刻花了：“太多了……我可没什么胃口，你们的羊汤饺做得怎么样？”
“顶呱呱，我们店汤饺分量充足，味道鲜美，香飘十里，称得上准葛尔盆地一绝。”
孙毅点点头：“好吧，来一碗试试。”
“我也一样。”娜娜看到菜单就发晕，干脆放弃选择。
艾宝见其他人选择起来都不轻松，笑道：“要不，就先来六份羊肉汤饺吧。”
甄有财说道：“慢点，我不习惯这个，给我来一份牛肉汉堡、一杯可乐就行，最近我在减肥，汉堡不要放糖。”店老板忙记下：“好的，要不要再来点特色小吃？
娜娜扫描着菜单：“特色小吃……这‘红与黑’是什么？”
店老板神秘一笑：“这个啊，非常清爽可口，甜美润滑，保证你们吃了，终生难忘。”
“那就来个大份的，让我们尝尝鲜。”艾宝拍板了。
“好咧！”老板欢天喜地进里间。里头很快就传来一声怒斥：“别玩了，快起来干活。”
六人对视一眼，孙毅说道：“不是说这厨师很厉害吗？怎么看起来像学徒一样，逆来顺受的。”葛坚强说道：“这有什么的，高手总得有些奇怪的癖好，不然怎么能当高手？我看啊，这一定是个淡泊名利、游戏人间的大师！”
“游戏人间的大师！”甄有财冷笑连连：“我看是个人间玩游戏大师！”
六人聊了几句，老板就端出五大碗汤饺来：“来咯，热腾腾，香喷喷的羊汤饺。”
汤饺放下，众人都傻眼了，只见满满一海碗汤水中，漂着点油光和葱花，几个方、圆、三角形、椭圆形、不规则形且大小各异的汤饺，载浮载沉其间，犹如沧海一粟。
“老板，你这汤饺也太水了，就这点分量？”艾宝带头抗议起来。
“兄弟，你讲话可要客观啊。我这汤饺分量还不足？你看，有汤有饺，汤还特别丰盛！你们外地人，不知道咱这里有多缺水！水都快赶上饺子价了！哪个店舍得像咱这样提供大碗汤水呢？”
葛坚强夹起一个汤饺：“这汤饺也长得太不团结了，一个一个副模样……”
“兄弟，你说啥叫特色？大家都这样做，你偏不这样，就叫特色嘛！咱店的经营理念与众不同，咱不像别人那样死板，做个饺子都像在搞标准化生产。咱大厨观点很新颖，他说，一道菜被吃之前，首先给客人的第一印象，是外观。所以，他坚持要做多姿多彩的饺子，让客人看了，吃每个饺子的感觉都是新鲜的。这不是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吃第一个是酸的，第二个是苦的，第三个是辣的，第四个就怒了……”艾宝冷冷说道。
老板笑了笑：“不会，咱店品质有保证，香味永远是第一位。”
“可是，这饺子皮怎么千篇一律的厚？”娜娜咬了几个饺子，发现了个共性。
“皮厚，正常啊，厚皮载物嘛！这是咱店里饺子的统一特征。现在这社会啊，要讲究个性，也得有共性。有共性才能让人记住它的特征，就像这饺子皮一样，你们说是不是？”
店老板态度良好，口才一流，有问必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番舌战，连艾宝也哑火了，嘀咕道：“我们会记住的，也就你的厚脸皮了。”
“老板！”孙毅突然又发现了个重大的质量问题：“不是说羊肉汤饺吗？怎么都没肉？”看那汤饺，清一色韭菜馅，丝儿肉丁也没有。
老板诧异地说：“兄弟，菜单上写得清清楚楚啊，这是羊汤饺，不是羊肉汤饺啊！”他拍了拍手，一个穿着白衬衣的胖大厨师，满头大汗从厨房里转出来。他双手各握把大菜刀，裸露的双臂长满了茅草似的黑毛，脸上横肉乱颤，滚圆大肚上缀着两坨抖动不停的丰盛的胸脯。
“这是我们店的天才厨师，姓羊”，老板笑道：“他做的汤饺，自然叫羊汤饺，大家说是不是？”
胖厨师双刀别在腰间，大猩猩似地拍着胸口：“我姓羊，我做的汤饺，就叫羊汤饺，有问题吗？”
艾宝见其他人都准备伸张正义的样子，忙笑道：“没问题，理解，理解！”等老板和厨师都进厨房，又对众人说道：“算了，人在外面飘，难免要被宰个鲜血淋漓，就当他们是在坑爹吧。”
五人忍着怒气，闷头吃那些半生不熟，异味浓烈的汤饺。葛坚强见甄有财干咽口水，笑道：“老甄，别抱太多的希望，我看你的也不会有好下场的。”甄有财呸了一声：“你已经没好下场了！你们等着，要是敢给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替天行道，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很快，老板就托来一个大汉堡和一杯玻璃瓶装的可乐：“超值牛肉汉堡和美味可乐来了。”
甄有财猛地手一挡，阻止食物上桌：“慢点，这东西我不要。”老板一愣：“为什么？”甄有财指着汉堡上的一层白色颗粒：“我说过了，汉堡不能加糖的，你这明显不合格！还有这可乐，看起来死了几天的，连点气泡都没有，要我怎么喝？”
老板怔了怔，突然笑了：“对对，您的批评是我们进步的动力，马上给您换一份。”边说边端盘子进厨房去。甄有财得意扫了众人一眼：“看看，我治得他吱个声都不敢。”
厨房里昏晦不明，到处是黑色的污渍油渍，胖厨师蹲在角落里一台破旧电脑前，正紧张地厮杀于游戏世界里。店老板劈手一掌，打得他触电似地站起来。
“聋了你的狗耳是吧？叫你不要放糖，你还放这么多，存心让我赔本啊？”店老板心疼地拿起汉堡，伸出舌头，想舔去上面的白色颗粒，却又呸了一声：“不是糖！你这蠢货，把盐当糖放了。”
胖厨师绞着双手不敢应。店老板将汉堡递给他：“拿着，照我的方法，将它处理好。”胖厨师忙伸出舌苔厚厚的大舌头，细致地舔去上面的盐粒。
店老板拿出根管子，插入可乐中使劲吹起来。可乐冒起串串气泡，很快又平息下来。胖厨师急了：“老板，它又隐身了，泡都不冒。”店老板抬手给他一个暴栗：“QQ上多了是吧？”想了想，拿起角落里一包洗衣粉：“有了，往里面添点料，他想吹泡泡都没问题。”
不多久，一份新鲜无糖汉堡和一份气泡丛生的可乐，摆到甄有财面前，恭候他的检验。甄有财全方位，多角度审查后，终于颔首了：“这还差不多。”
“我们这是按您的要求，严格赶做一份。让您久等了！请慢用！”老板笑着转身进厨房。
甄有财左手拿汉堡，右手持可乐，美滋滋吃着：“还不错，有几分正宗，无糖生活更健康。”
“来咯！本店经典力作‘红与黑’来了！”
不多久，店老板又捧出一个大铁盘来，盘上倒扣着一个古朴的木盆，透着几分神秘，他的笑容更神秘：“这是从文学名著获得灵感的传奇名菜，将让大家有个全新的感受。快看看，绝对震撼！”
十二只眼睛同时聚焦在木盆上。娜娜不耐烦揭盖而起：“我们不要求震撼，只要不离谱就行……”
众人的目光直了，这次比想象的还离谱，神神秘秘的“红与黑”，居然是一盘干巴巴的西红柿清炒黑木耳，连缀点葱花或其他佐料都没有。
“怎么样？”店老板春风满面：“本店创意菜，全北疆，全中国，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老板，你这样宰人，不怕影响生意吗？”艾宝怒极了，反而笑出来。
“这叫生财有道，创意赚钱，怎么能说是宰呢？”店老板一脸正义凛然，“我们店的理念，就是不求回头客。这216国道热闹得很，铁打的公路流水的车，客人太多了，招呼不过来。”他拿起一双一次性筷子，“就算来我这吃饭的客人，都像这筷子或者卫生巾，全是一次性的，我这店也可以万年长青。”
艾宝点点头：“老板，你就这话实在，希望你的店真能长寿。”他看着老板进入厨房，悄声说道：“你们想不想搞这老板？我有个办法！”娜娜好奇地说道：“什么办法？”艾宝嘻嘻笑道：“这个复仇运动主要走下流路线，你可以申请不参加。”娜娜满心不服气，但想想艾宝的主意免不了要与低级趣味挂钩，还是选择默认退出。
“办法是这样的，等下要走的时候，我们一起找老板借用厕所，大家在里面能拉尽量拉，能尿尽量尿，但一定要拉不准、尿不齐，把他的厕所给熏臭，最好能让他一进去，就晕倒进马桶里。”
这个办法备受男人们的肯定，却遭到娜娜的否定：“我以为是什么狠毒的办法——这惩罚也太轻描淡写了，最好让他摔倒，啃到你们的黄白之物。”
付完账后，艾宝依计而行：“老板，你这里有卫生间吗？”店老板满脸堆笑：“我们这里吃饭，是不赠送方便套餐的。不过，鉴于很多客人吃完饭都找我要上厕所，所以我特意和对面的厕所强强联盟。”他指着国道对面的一个小木棚，“那是我们店的战略合作厕所，市价每人撒一次五毛，拉一次一元。你们在我这消费，我帮你们把这拉撒的钱省了。你们尽管去，只要跟看厕所老头说是‘吃饭的’就行了。”
艾宝大感晦气，指着前方说道：“对面就是厕所，有没有兴趣攻克它？”见众人都是意兴阑珊的样子，挥了挥手：“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闪！”
重上216，吉普车在阳光下飞驰，湛蓝天空下，飘动着大朵的白云，蓝与白都纯粹得让人心旷神怡。
国道拐入一片山区后，两侧地貌骤然一变，座座大土丘，呈黑褐色、黄褐色，被风沙蚀得千姿百怪，像龙像虎像牛，像柱子像宫殿像伞。
“看！雅丹地貌！”娜娜久仰雅丹大名，首次近距离接触，立即打开车窗拍起DV来。
维吾尔语中，“雅丹”就是“陡壁的小丘”之意。这词貌似是舶来品，其实原产于新疆。20世纪初，瑞典人斯文赫定和英国人斯坦因，在罗布泊地区考察时发现了大面积隆起土丘，询问维族向导这是什么？向导告知这叫雅丹。探险者在撰文里就采用该词，使它一跃成为世界地理学和考古学的通用术语。
出了雅丹地貌区后，道路交通突然变得拥堵繁忙，过往车辆纷纷靠向路边一块空地上，那里停满了各色车子，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工作人员，正引导车辆有序停放。
艾宝让甄有财把车停下来，跑过问了问，很快又笑着回来：“好消息，前面拍电影，允许围观呢，我们要不要也去凑凑热闹？”
“好啊！”葛坚强立即打开车门，“活了一把年纪，知道怎么生人，就不知道电影是怎么生出来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