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箱中有妖怪
只见人群中间，站着四个人，打扮成《西游记》里师徒四人的模样，正泰然自若面对长枪短炮的围观拍照。“唐僧”嘴皮子不闲着，一刻不停自诉身世。
“……很多年前，空气还是干净的，风雨过后还会有彩虹，咱出生了！可惜，命里八字不好，生来就是个孤儿，拼爹拼妈都没优势，咱又不会像盘丝洞女同学那样，心灵手巧，善于编织关系网。可以想象，咱混得有多惨。更要命的是，大唐社会是古往今来最重文凭的，救咱的阿姨，可以把咱从河里捞上来，却没办法帮咱捞出张文凭来。
既然没有混红尘的执照，咱只好跳出红尘了。听说当和尚是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不但能吃香喝辣的，还可以趁老和尚不在的时候吃肉喝酒——什么，被发现怎么办？还不简单，就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保证那些迂腐老家伙，一个点头不迭，他们总把自己理解不了的东西当做佛陀教化。
我开始频频给寺院写削发为僧申请书。历经十余次驳回后，我的坚定意志感动了方丈，终于准许我的要求。就这样，我的人生第一次有了组织。这个世界如此乱，人没有组织的话会被欺负，有组织也不能太小了，还得团结才有力量。所以，从迈入寺院那一刻起，我就悄悄立下宏图壮志，要把全国僧团、名刹联合起来，一起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
当和尚可不是简单的活，虽然现在讲人权了，不用饿着肚子修苦行，也不用忍着恶心看腐烂尸体来修不净禅。但是，更注重理论修养了。这意味着脑瓜子要灵活，嘴巴得会说。不然不是被人说成野狐禅，就是自己修成闷骚禅了。
进寺院前几年，我天天揣摩佛祖思想，记录读佛心得，并积极参加组织生活会，大会小会上，我踊跃做思想报告，与师兄弟们进行禅辩。
实话说，贫僧小时候就不喜欢读佛经，什么《金刚经》、《阿弥陀经》、《地藏经》，在我看来，都是怪力乱神，四旧又封建的。但没办法，如此大一个寺院里，众目睽睽下，咱白吃白喝白睡，不讲点假话，营造下氛围，哪来香油钱。所以，我除了念经祈祷大唐盛世永垂不朽外，还得多发表一些积极言论，以示我用功学习佛。
为了证明大家都没有白吃白喝，寺里每年会举行一些大型研讨会，师兄弟们各显神通，用深奥晦涩不像人话的禅语，来证明诸如西瓜为什么代表佛法这类极富想象力的观点。
西瓜为什么代表佛法？我的理由是：因为西瓜的外形就代表一种圆满，而佛法解脱终生，为的就是达到这种宇宙难得的圆满。
咱文化不高，读的书别说等身，脚踝都淹不上，但咱每年就是拿第一，知道诀窍在哪里吗？好吧，咱不藏私了。首先是咱长得帅。这年头，实力不重要，能成为偶像才重要。咱这副臭皮囊一拿出去，长安大街小巷，只要不瞎，八岁以上，八十岁以下的萝莉、御姐、大妈、依姆、老太，统统都难挡咱回眸一笑。所以小师弟们常说，咱是师奶杀手，是可以载入迪尼斯世界记录的史上第一帅僧。
当然了，咱六根都快清净了，所向往的是佛祖三十二相，怎么会执迷于小小的肉身之相呢？
咱能让长老们欢心的真正秘诀，在于第二个原因，那就是咱掌握了佛门最高秘式——也就是佛祖亲传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这六个字呢，是个光头的都会念，但只有咱发现了其中机密，想知道是什么？大家用英语跟咱念一遍：All Money Go My Home！这绝对是二十一世纪最卓越的发现！咱发现了藏在佛经最高真义中，最本质的人类内心呐喊。这对于强国富寺，意义非凡。长老们还能不对咱青眼有加？
因为咱的发现，寺院的财富伴随着大唐GDP成几何级增长，咱不但因为突出贡献，领了朝廷特殊津贴，还一跃成为大唐佛教理事协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会长。为了与这个身份相符，咱不得不以色身入地狱，出门配备了老子来此（劳斯莱斯），随身带着爱凤姐（iPhone），踩着老人头（皮鞋）。
登泰山而小天下。咱深知五色令人发狂，六欲让人永坠阿鼻地狱，七情叫人人格分裂。所以咱决定知足常乐，每一次奢侈之后，咱都深念一声阿弥陀佛——这是佛祖他老人家给咱这些徒子徒孙留下的秘密解药。只要犯错了，向阿弥陀佛他老人家求救，他老人家就会把咱往昔恒河沙数罪孽都消除了。这可见走上层路线，傍大老板，靠硬靠山的重要性。
大唐是古往今来最开放的时代，佛教也是前所未有的昌盛。咱这个会长，很受领导重视，不久便有人带咱去见皇帝。皇帝老儿很高兴，跟咱攀交情，还叫咱御弟。他说，大唐寺院虽然不少，但太封闭了，应该与世界接轨。除了把以前的老东西清理掉，还得装一些洋货进来。硬件好办，大唐有世界最充足的外汇，买个大不列颠都没问题。关键问题在于软件。大唐佛教思想目前还停留在欠发达水平，而世界佛教文化运动都升级到第三代了。大唐如果还像286机子那样，只会宣读一些老掉牙的东西，是不足以彰显天朝之威的。所以，大唐和尚需要走出去，把外面优良的佛教文化引进来！
咱那御哥哥亲切拉着咱的手，郑重地把“走出去”战略交给咱。咱得知肩负着大唐苍生殷切期望，非常兴奋，满口答应了，决心出国留学，学习先进佛教文化，造福百姓。但皇帝口风一转，说先进文化都是摸索出来，他不提供包括飞机票在内的一切车旅报销，要咱食宿自理。为了不让咱路上公款旅游，还把咱的信用卡、银行卡都冻结了，只从国库拨了个破碗和一根竹杖，还有一件光鲜的袈裟给咱。皇帝说，大唐是世界第一强国，得有个遮丑的好衣服，这袈裟主要是传给洋人看的。
然后，咱就在御林军护送下出了长安，开始漫漫西行之路。等咱走出五十里路，得到一个霹雳般的消息，皇帝老儿宠妃的弟弟的一个小舅子的某个远房亲戚连升八级，空降到佛教协会当会长。那一刻，我佛慈悲，咱大彻大悟了，原来滚滚红尘，机关如此多，咱光荣任务背后，竟是一场缜密的人事安排。就这样，咱被剥夺了政治权利和所有人身财产，带着重大使命出发。
没车、没手机，没银联卡，咱只有两只脚，西方却在十万八千里之外，想想多悲催。但是君命如山，除非咱马上涅槃，否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咱越想越憋屈，坐在一棵菩提树下不想动。
六天六夜过去，咱虚弱不堪时，一缕阳光照在咱光明顶上，反射出一圈诡异的光环。这让一个砍柴姑娘见了，当即大叫起来：“小冤家，出来看上帝。”她的情哥哥刚好扛着一头死虎回来，见了忙烤了虎胆给咱吃，咱才恢复了元气。后来一问，才知道那地儿叫景阳冈，砍柴姑娘叫潘金莲，她的小冤家叫武松。武松人很好，他给咱的虎胆更是不错，咱一吃，就像夸父那样追赶着太阳往西跑。
吃了虎胆后，咱身上就有了无形的虎威加持，路上有两头宠物想借咱的威风，就一路跟了咱，如你们所见，就是一只猴子和一头猪。至于这个小沙弥，他欠了一屁股债，所以就和我结伴行走，到西天躲债去。
这西行的路上坎坷真多，我身上的虎胆招来许多动物的觊觎，大到牛、狮子、象，小到蝎子、蜈蚣、黄鼠狼、蜘蛛都有。不过我这猴子本事大，山中无老虎，他就称大王，来什么动物都被他打得屁滚尿流。他脾气比较暴躁，有严重的暴力倾向，经常会烧山洞，砍树木，没事碰到白骨也要打三下，阿弥陀佛。
这路走多了，当然也会遇到些美女。只要是人都好对付。最难对付的是那些母的动物，它们总是缠着你，在你脚边蹭来蹭去，还速度特别快！我不好意思杀生，只好躲着它们，这得有个脚力，就算没有传说中的白龙马，好歹也要有头阿凡提式的小毛驴。不过咱实在落魄，什么都买不起。这和尚啊，要是没点钱，就像菜里没有盐，不对味了。所以咱也得想法子致富。想想咱有两只宠物一个员工，为什么不组织起来，弄个马戏团，沿途卖艺，用来赚点钱买匹小白龙。喂，请不要拍完我们的脸，就拍拍屁股走人。咱讲了这么多故事，各位好歹也得给点茶水钱是不是？”
见有人准备离去，“悟空”、“八戒”、“沙僧”便各自拿出钵来，往人群中转去。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哄笑之后，不少人真的往钵里丢钱。
“各位，切莫马不停蹄错过，轻而易举路过，好玩的节目刚刚开始，为了感谢大家的布施，我们开发出一个合影套餐，十块钱可以合影五次，每人一次，再加集体照一次。优惠多多，机会难得。”唐僧继续推销产品。
葛坚强刚掏出五块钱给猪八戒，一听叫了起来：“天呐，和他们拍个照就要十块钱？”娜娜笑道：“人家这叫COSplay，也要成本嘛。”
这时，孙悟空托钵到吴松面前，吴松冷冷不理他。悟空火眼金睛眨了眨，突然指着密码箱大叫：“八戒、沙师弟，保护好师父，箱里有妖怪。”众人见他惟妙惟肖犹如六小龄童，一时笑起来。
猪八戒立即捡起地上一根假九齿钉耙，大声道：“好嘞，大师兄，是什么妖怪呢？”
孙悟空掏出根折叠塑料金箍棒，娴熟挥了两下：“不知道，十分厉害，就算不是小强，也是旺财！”唐僧着急叫道：“悟空，你得看仔细了，休要伤了好人。”
游客见师徒之间配合无间，更乐得了。
吴松满脸通红，猛地揪住“孙悟空”胸口：“你胡说什么？”孙悟空想挣扎，但明显是蚍蜉撼树，急得大叫：“八戒，快去找观音姐姐！”
“观音姐姐出差了！她说凡事靠我们自己！”八戒边叫边和唐僧、沙和尚冲上来，有帮有挡，硬是将孙悟空从吴松“魔爪”下解救出来。吴松见孙悟空仍是一副顽皮相，气得想再动武。唐僧忙张开手，赔笑道：“施主，这泼猴儿刚刑满释放，你看它，神经明显错乱，染了把黄头发，就自以为是进口的猴子！拎了根木棍，敢情当起城管来！明明有白内障，还说火眼金睛可以隔墙看女人洗澡！您就甭和他一般见识了。”
猪八戒说道：“是啊，我这猴哥当年犯事，被天庭双规，在五指山监狱里无所事事，整天就打游戏，把脑袋给打坏了。现在虽然复出了，但灵魂还停留在游戏世界里，净想着打怪升级，还总觉得自己是打不死的，装备属性比人强，对一切攻击都免疫……”
两人插科打诨，逗乐更多人，气炸吴松一人，他气愤愤半天，说道：“哼！看他人不人猴不猴的，才是妖怪呢！”
艾宝等人没想到吴松会激动过度，甄有财忙在艾宝背后推了一下。艾宝醒悟过来，上前劝道：“吴松，人家也就开开玩笑，何必当真嘛。”沙僧说道：“就是，我们这还不是为人民服务嘛！”
吴松哼了一声，转身往吉普车走去。艾宝等人忙跟过去。在他们身后，唐僧师徒四人的精彩表演获得大批拥泵，想与他们合影的人排起长龙来。
吴松怒冲冲坐进吉普车，就不肯再出来，其他五人轮流做工作，殷殷之词打动不了他受伤的心。
“吴松，大家都说了这么多，你就别生气了，还是下来，一起到里头好好玩玩。”艾宝趁别人不注意，挤眉弄眼说道。吴松冷冷顶回去：“你们玩你们的，我讨厌那种低级笑话，一点兴趣都没了。”
艾宝才不管他的心情指数，顺水推舟说道：“那好吧，不过车子我可要锁了。”
五人离开车子，走出一段路，孙毅回头看了一眼，忧心忡忡说道：“我看他，有轻度自闭症。”甄有财说道：“我看就一精神院跑出来，整天攥着密码箱，真不知道里头藏着什么宝。”
艾宝听得心慌，笑道：“管他的，人一多，什么屁都有，我们玩自己的就成。”
五人沿着一条溪边小路往葡萄沟里走。溪流两侧，遍布葡萄架，葡萄藤蔓四处延伸，绿意葱葱。周边茂密的白杨林及各种花草果树，掩映着缓坡上几处农家村舍。绿荫浓蔽的宽阔处，不时出现一两座蒙古包，卖着各种葡萄干、哈密瓜、玉石、英吉沙刀。一有游客路过，摊主便扯开嗓门，争取成交量。
拐入一条幽深的葡萄长廊，架上垂下万千葡萄，串串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有的晶莹如珍珠，有的鲜艳似玛瑙，有的绿比翡翠，球形、卵形、椭园形都有，交织一处，五光十色，令人垂涎欲滴。阳光从葡萄叶缝隙中透过，投在长廊里，满地都是葡萄的光影。
娜娜拿起DV拍个不停：“好漂亮的葡萄啊，看得心都动了。”葛坚强早就付诸行动了，双手左右开弓，快、准、狠，一抓就中，葡萄源源不断落入他嘴里。甄有财看得直皱眉，离他远远的，装作不认识。
艾宝正考虑着说点什么，给自己加点分，一个解说员适时出现，走在众人前头，热情地介绍起葡萄沟来。
吐鲁番盆地种植葡萄的历史，远在张骞出塞的时候就有了，并在当时被引入内地，此后历代关于西域所述都提及了葡萄。在阿斯塔纳墓群出土的文物中，还有专门的葡萄浇灌管理官吏的任命书，可见当时葡萄就形成产业规模。葡萄沟有无核白葡萄、马奶子、红葡萄、喀什哈尔、日加干、琐琐等一百多个品种。其中无核白葡萄、皮薄肉嫩、味美多汁，被誉为“珍珠”，含糖量为世界之最。晒成葡萄干后，含糖量高达60%。葡萄的这种品质，得益于吐鲁番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这里白天高温，作物光合作用强，养分可以充分积累，入夜温度迅速下降，作物吸收作用减弱，养分消耗甚少，故而瓜果品质世所罕见。因此，吐鲁番在突厥语中，就有富庶丰饶的意思。
甄有财落在众人之后，独自走到一座葡萄荫房前。荫房建在一米高的土台上，墙体由土块砌成孔状。这有利于保持通风，还能避免阳光直射，对于缩短葡萄干的晾制卓有成效。
“曼曼，我现在吐鲁番葡萄沟呢”，甄有财顾左右无人，拨了电话，仰头看着面前一串无核白葡萄，“不热，里头凉快得很，你别担心。这里葡萄长得像珍珠一样。你想要，好，我给你捎些回去。”
“谢谢你，亲爱的，我喜欢天鹅湖，你记得给我拍些好看的照片。”甄有财说道：“成。今天外头热，我相机放在车上没舍得拿出来，明天就开始拍。”
两人又聊了几句，甄有财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快步赶上艾宝等人。
葡萄长廊尽头，立着块石碑，上面写着“葡萄沟”三个鲜红大字。一个脸红得像红葡萄的阿姨和一个身子圆得像葡萄的小女孩，站在旁边，对着相机搔首弄姿。见有人来了，她们的表演欲越发强了，不厌其烦地摆出各种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牢牢把控住阵地。
“葡萄沟，看到没？”艾宝指着石碑问道。孙毅等人齐声说道：“看到了！”艾宝笑着看了那阿姨一眼，说道：“下巴笑歪了！我们走！”
沟中葡萄田绵密，曲径通幽，移步即景。众人边走边看，来到一座古香古色，宏伟壮丽的生土建筑前。娜娜惊叹连连，拿着DV拍了一圈：“艾榛，这是什么时候的建筑，这么漂亮？”艾宝看看左右，见没有解说员前来救驾，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这个啊？应该是吐鲁番郡王府吧？大概有三百年历史了。”
葛坚强翻起书来：“不对不对，郡王府应该在前面的纳尔村才对，这到底是什么……”甄有财走到墙角边，蹲下来看着一块奠基石：“这上面就有答案，1978年建的。”
艾宝笑容僵住了：“哦，是我记错了……大家先自由游玩两个小时，然后准时到车上集合。”众人欢天喜地，一哄而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