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走进吐鲁番

“从这里到吐鲁番，你们所看到的山，都是天山。等下就不要问了。”艾宝边说边从后视镜观察车里情景。受电影《七剑》和小说《七剑下天山》的影响，多数人从小就对天山如雷贯耳，首度与它会面，众人都好奇往车外望去，对艾宝的话并无异议。

新疆地貌特征是三山夹两盆，三山即南部昆仑山、中部天山、北部阿尔泰山，两盆即南部塔里木盆地和北部准葛尔盆地，故而有好事者别出心裁解说“疆”字：右边三杠指喻三座山系，两田代表双盆地，左边部首则表喻弓箭守边土之意。仔细一琢磨，还真天然契合。

天山横亘新疆中部，习惯上以山南为南疆，山北为北疆。

艾宝投石问路成功，趁热打铁再打预防针：“我这人，不喜欢像其他导游那样，天生就是大舌头，放个屁都能扯得像火车那样长。这点，不知道大家有什么意见没？”

“没意见没意见，导游您说得太对了，导游不就是开车带路嘛，看风景这事，还是我们自力更生来得好！”葛坚强连声赞同。

甄有财也不反对：“艾榛，你真是创新型导游。我个人旅游时，最厌恶的就是导游的聒噪，她们一说起来，简直是天灾人祸，唾沫星子比山洪爆发还凶猛，快把人给淹了。”

“我有意见——艾榛你说话太糙了！而且我觉得导游作用还是蛮大的。”娜娜先抑后扬：“不过旅游毕竟是游客的事，解说只能当做一种简单的补充，看什么，怎么看，大权还是得交给游客。”

艾宝没想到风向对自己这么有利，心中暗暗窃喜。但马上就发现了个衍生问题，他不开口，大家也都无话可说，车里空气闷得让人快窒息，GPS的话痨加重了这份压抑：“当前离吐鲁番还有100公里，长途驾驶容易疲劳，请保持愉悦心情，高度集中精力，避免疲劳驾驶……”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家不如猜猜谜语吧。”艾宝突然想起艾榛笔记本里的话，忙现学现用。葛坚强说道：“好啊，谜语或脑筋急转弯都行，我最喜欢这个了。”孙毅和娜娜无所谓的态度，甄有财却不乐意了：“你们这些导游，是不是同个学校毕业的，一无聊就想到猜谜语呢？这不是雪上加霜嘛。”

艾宝笑了笑：“对付无聊的办法，就是比它更无聊。我出题了：起锚扬帆，猜个地名。”

葛坚强说道：“太简单了，上海！”

“先上的都是小菜嘛，接下来是主菜了——最难吃的一道菜是什么？”

葛坚强想了想，贼眉鼠眼看着甄有财：“这个，老甄最明白了，对不对？”甄有财警惕地说：“什么？”葛坚强哈哈大笑：“炒鱿鱼啊，不是每个老板都会这手好菜？”甄有财不悦地“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艾宝赞道：“强哥就是强哥！来第三个问题，最畅销的书是什么？”

葛坚强刚要抢答，想了想却摇摇头：“不行，我不能把大家的机会都抢了，见者有份，女生优先！娜娜，你来。”娜娜愣住了：“这个啊，我想不出来……”

葛坚强拍了拍吴松的肩头：“喂，打虎的，你也想想，别闷坏了……”吴松回头，两个大墨镜冷冷盯着葛坚强。葛坚强浑然不在意：“别害羞嘛！你这人的优点和缺点都是客气，人和人不能靠客气来相处的。”

“我叫吴松！”吴松撂下硬梆梆一句话，再次甩给葛坚强一个后脑勺。

“心头咋不能多点阳光呢！”葛坚强嘀咕一声，说道：“好吧。我宣布答案——女秘书。”娜娜撅着嘴巴：“好无聊的答案！”

艾宝见参与度不高，只得作罢，另行盘算新招。

公路在车前不断延伸着，两边是风景如画的草原，成群牛羊游走其中，悠闲吃着草儿。天高云阔，连绵天山就在草原尽头处，雪峰秀出其中，赏心悦目。

葛坚强掏出一本颇为沧桑的书来：“来来，我给大家念一段文字解闷。关于现代企业职位的新解释：总裁，就是总在裁人的简称；老板，就是老板着脸的人，专干监视人活的，叫总监；经常不讲道理的，就叫经理；能秘密让领导舒服的，就称为秘书。”

见葛坚强念得一板一眼，认真虔诚，娜娜奇了：“喂，小猪哥，你做什么的？”葛坚强放下书：“我啊，以前在湖南老家打渔的，这几年工厂一起来，湖里的鱼都被灭门了，咱只好跑城里找活干了。”

甄有财冷不丁说道：“不错嘛，还是个有知识有理想有作为的三有渔夫。”

“算不上呢，人家四有五好的，我就算是三有，也明显差一截。而且，我没啥文化，最高学历就初中文凭，认得一点方块字。不过我喜欢长知识，没事爱看看东西，就可惜不能像你们年轻人，会用电脑，有啥不懂的找哥哥百度一下，啥都出来。我只能找些书报读，这像种田，多流点汗就多点苗头。”

“哥哥？”娜娜愣了好会儿，终于明白过来，是谷歌被他叫得肉麻无比。

“不错嘛！没把所有的字都看错，说明你很努力了。”甄有财继续冷嘲热讽。

葛坚强没听出来，笑道：“正常嘛！孔子有日，不，有曰，人不是圣贤，怎么能不犯错误呢？”甄有财呵呵一笑：“孟子还说呢，错误不能太低级了。”葛坚强愣住了：“孟子……什么时候说过？”甄有财说道：“老子说，这我不知道。”葛坚强被几个“子”耍得晕头转向，琢磨了好会儿，说：“管他呢，俺没文化，就算是龟儿‘子’说的，我也相信。”甄有财刚要笑，仔细一想，却又觉得不对味。

“强哥，那你在城里都做什么呢？”娜娜很有探究精神。葛坚强笑道：“多着，我们这叫什么？客气点是农民工兄弟，不客气点，就是苦力工啦。扫过垃圾，挖过坑，扛过石条，做得最多的当然是建筑工人。咱国家，就是个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工地，到处都在修路建房的，真是怕人，那得费多少柴油米粮的！以后人口少了，该得腾出多少房子来养蚊子，养老鼠的。”

“那么，你经常被欠薪吗？我看好多报道都是这样。”娜娜又问。

葛坚强说道：“欠！做老板的不欠工人钱，哪有钱当老板呢！我被欠了好多次，还好最后都拿了，血汗钱呢！十个老板有九个半不是东西，还有半个正由东西变成不是东西。他们啊，用你的时候，农民工也是人才，不用你的时候，他们就是总裁，裁人！嘻嘻，不过中这个奖后，我把老板也裁了一回，他说赶工，让我多呆几天，我硬是没答应，说旅游要紧呢！”

“强哥真是好同志，旅游就该有这种精神！”艾宝开车不忘互动。这时候，沉默了好会儿的GPS又开腔了：“离吐鲁番只剩30公里，目标不断逼近，加油之际请勿忘记交通规则……”

地势逐渐下行，四周景色不断变换。库姆塔格山、库鲁克塔塔格山、博格达山等山银色峰巅、黛色森林、褐色峭壁率先映入眼帘，接着是黑色戈壁和金色沙漠，最后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绿，绿色越来越多，逐渐绵延成片。

亚洲之脐吐鲁番盆地位于天山东部山间，属暖温带大陆性干旱荒漠气候。盆地在群山环抱之中，多数地方低于海平面，最低点的艾丁湖面甚至位于海平面155米之下，是我国最低洼地，放眼世界上，仅次于里海。独特的地形地貌，使吐鲁番增热快，散热慢，形成了日照长、气温高、昼夜温差大、降水少、风力强五大特点，绝对最高气温曾达至49.6℃，素有“火州”、"风库"之称。

一进入盆地，太阳更大更圆，阳光无拘无束照着一切，腾腾热气被反射到空中，将偌大天地变成巨型桑拿浴室。习习凉风在此成了电吹风，灼得人脸面发烫。

两边景色变化频繁，大漠与城市连在一块，戈壁与绿洲往往相伴，荒芜中蕴含着希望。

葛坚强开始脱外面的T恤：“书上说吐鲁番是中国最热的，什么火风一过，头发都烧焦了，看来没夸张啊。”艾宝笑道：“这让我想起一个笑话。从前，有几个陌生人到了吐鲁番……”他突然不说了，娜娜问道：“然后呢？”艾宝笑道：“然后……他们就熟了。”众人哈哈大笑，葛坚强说：“对对，让我们在吐鲁番，一回蒸，二回熟，三回焦。”

天气越来越热，其他人也纷纷脱去外衣，只有吴松动也不动。葛坚强见他满头大汗，忍不住说道：“吴松，你怎么不脱？”吴松冷酷到底：“不热。”

“怎么可能，我靠在座椅上都像是铁板上的牛柳。”葛坚强摇摇头。

吴松很倔强，坚持说不热。众人均觉得不可思议。甄有财擦了把汗，说道：“我就抗不得热，现在每个细胞都盼望着有空调呢。”

路前方出现两头骆驼。它们长年在马路上溜达，早把水泥路面也纳入势力范围，对过往车辆不闪不避，任笛声千呼百叫，也毫不在意。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走着，两个大屁股在车前晃来晃去。

艾宝正聚精会神与它们争夺路权，听甄有财这么一说，忙关了窗户，打开冷气。

车内温度慢慢降下来，孙毅舒了口气：“我看啊，这吐鲁番肯定没有生鸡蛋，再顽强的蛋，一落到也要熟掉。” 葛坚强翻了翻书：“吐鲁番有这么一种说法，‘青石板上烙大饼，沙窝子里烧鸡蛋’，可省煤了！”娜娜说道：“那这里的人就更省布了，只要两套衣服就行。”艾宝不解道：“为什么？”娜娜笑道：“你想，这么热，衣服换掉，刚洗完就干了，哪里还要备用衣服？”

“说来也真有道理，全太阳能的，省钱！”葛坚强点点头，肚子突然咕噜起来，却是冷气一开，乍热又冷，他那脆弱的肚子就闹起内乱来，“扑”地一声，放了个威力巨大的臭屁，震惊全车。

臭屁润物细无声，转眼便弥漫全车，众人纷纷捏住鼻子，艾宝更是火速开窗，引热风来驱臭。

“对不起，没有坚持住……”葛坚强对自己的松懈深表歉意。

“没事，打哈欠谁都会。”甄有财受灾最严重，捏着鼻子，故作镇定地说。

这时，吉普车驶入一座维吾尔人聚集小镇。

吐鲁番盆地富含粘土，因此当地居民自古以来就用生土来建筑房屋。这里的民居多样，有一明两暗式的全生土拱形建筑，土木结构的平顶房，还有墙体较厚的四跨以上连排拱。房子多为半地下室式二层楼，夏季就住底层半地下室房子，天冷了再搬到二楼房间里。家家户户外都有葡萄架，葡萄藤蔓攀附在架上及屋顶中，形成一片清凉的绿色。此刻，葡萄将熟，一串串沉甸甸下垂，让人涎水跟着下垂。

这里，不管是暴热的阳光，还是甜蜜的葡萄，都让人晕头转向。

在一个大葡萄架下，有群民族服饰鲜艳的维吾尔男女青年，正热情洋溢跳着麦西来普。这是维吾尔族的传统集体舞，场面宏大，节奏明快。十来个男女舞者，一起翩翩起舞。男舞者动作雄健，女舞者姿势优雅，双方华丽身影，交错往来，炫目夺彩。旁边有个伴奏大乐队，或弹卡龙琴，或击打大小手鼓，或引吭高歌，用优雅高昂的乐声引导着舞者舒展肢体。不少游客纷纷停车观看，报以如潮掌声。一些人在舞者的招引下，跃跃欲试加入其中，有模有样跟着学跳起来。

“艾榛，我们来吐鲁番主要参观什么？”六人观看了会儿，重新上路时，孙毅突然问道。艾宝也是头遭到吐鲁番，对这问题毫无思想准备，当即慌了：“参观……参观……”

“当然是参观葡萄沟了，吐鲁番最有名的了，不是有首歌，叫《吐鲁番的葡萄熟了》？”葛坚强拿起书，念念有词：“书上怎么说，吐鲁番，古代叫‘姑师’，乖乖，名字真怪。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是古西域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之一。是东西方文化，中国、印度、伊斯兰、希腊罗马四大文明体系的交汇点。妈呀，说得真玄……好玩的地方不少呢，什么交河故城、高昌古城、阿斯塔那古墓群、火焰山、葡萄沟、苏公塔、艾丁湖、坎儿井、吐峪沟麻扎村、库木塔格大沙漠、柏孜克里克千佛洞、连木沁唐朝烽燧台遗址……”

简直是场及时雨，解了艾宝的燃眉之急，他见前方路标上写着“葡萄沟”，便笑道：“对对，我们就去参观葡萄沟吧。”

娜娜问道：“葡萄沟之后呢？”艾宝摆摆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看我们的行程来决定。”

车前方慢慢现出一条起伏山脉来，山上像和尚的脑袋，光溜溜的寸草不生。烈日当空，刺眼阳光照在赤褐色山体上，砂岩闪闪发光，地气腾腾而起，满空热浪翻腾，恰似团团焰云，远远观之，犹如火龙盘绕，极为壮观。这样酷热的天空里，居然有架滑翔机飞翔于山头之上，在它之后，还慢悠悠飘起一个五彩热气球。

艾宝瞥了路边标志牌一眼，大声说道：“看，那就是火焰山！”孙毅睁大眼睛：“这就是西游记里的火焰山？真像要烧起来一样。”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火焰山因《西游记》而驰名天下。按照吴承恩的说法，八百里火焰山，是当年孙猴子大闹天宫，一脚蹬翻太上老君丹炉，掉落几块火炭形成的。若要过得此山，就是铜脑壳、铁身躯，也要化成汁！五百年后孙悟空来此，也被自己当年的临门一脚给难住了，后来三借芭蕉扇，费了好大周折才把漫山大火扇灭，成今日模样，算是圆满了一段因果。而在当地维族传说里，则认为火焰山是古代一条被勇士斩杀的恶龙鲜血染红所成的，因而在维语里它又叫红山。

众人贴着窗户，目不转睛看着这闻名已久的奇山，赞声不绝。葛坚强拿书对照实景，大囔大叫，比导游更卖力：“看，那根大竹竿，就是唐僧的拴马石，那土台子，就是唐僧的上马石，我的妈，难怪人家管唐僧叫高僧，果然够高的……”众人望去，“大竹竿”是屹立在胜金口内的一根冲天而起的山石柱，“土台子”则是一片平顶山坡。

火焰山绵延上百公里，虽然表面寸草不生，但高山的冰雪融水，却给纵横交错的山沟里带来蓬勃生机，一个个绿树成荫，瓜果飘香，古刹巍然、佛窟庄严的传统维吾尔村庄暗藏其中。葡萄沟是其中一条南北走向，长八公里，宽两公里左右的山谷。这里甜蜜无比，每年产鲜葡萄1000万多公斤。

艾宝买了票，将吉普车开进葡萄沟景区内，找个停车场停好，说道：“走，下去溜溜。”众人拿起早准备好的帽子，纷纷下车。吴松仍与密码箱形影不离，娜娜则早早启动了DV。

甄有财本来想带相机，想了想却又小心包好，放回原处。

骄阳之下，泥土、石头、墙壁及车辆，一切暴露在阳光下的东西都是灼热烫手。但进入葡萄沟后，炙热骤然消失，微风阵阵，送来泌人心脾的凉意，令人心身舒泰。

“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库尔勒的香梨人人夸，叶城的石榴顶呱呱。”作为新疆四大瓜果之乡，葡萄沟荣登榜首。两侧悬崖赤壁，在阳光下像通红的炭火，但沟谷内，却是一片醒目的绿。生机勃勃的杨、榆、桃、桑等树，与藤蔓层叠的葡萄架，环绕着整个山谷，其间溪流蜿蜒，水声叮咚，岸畔芳草如茵，湿润清爽。维吾尔民居就掩映在这心旷神怡的绿色世界里。有时候一抬头，还可以看到半山腰的葡萄干晾房，像蜂房一样密集。

作为连接东西方的重镇，吐鲁番享誉世界，每年前来的国际国内游客千千万万，黑头发黄皮肤的东方人，金毛蓝眼的欧罗巴人，鼻宽唇厚的尼格罗人在此相遇，衬衫革履，短袖汗衫，白袍黑巾，六大洲四大洋的衣冠在此相会，汉语、维语、英语、俄语、法语等语言在此交织，热闹非凡。偶有维吾尔人的小毛驴，悠闲地出现在身后，慢吞吞跟着人，赶之不去，牵之不走，自得其乐。

众人随着人流行走其间，突然发现前面一个葡萄架下，围着圈人，笑声阵阵，便一股脑儿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