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差点露馅了
艾宝招呼着众人吃，目光悄悄瞥向吴松。
吴松不声不响，坐在角落里不紧不慢吃着，大墨镜蔽去所有面部信息，让人读不出他的一丝心思。
这可真是个难对付的主儿。艾宝暗暗感叹一声，目光落在他身边。即便出来吃饭，吴松仍不忘带上那该死的密码箱。里头到底装着什么东西，要让他如此形影不离？
吴松极为警觉，艾宝多看一眼，他便若有所感，抬头向艾宝望来，黑黝黝墨镜后似乎射出慑人的利光来。艾宝吓了一跳，忙把目光移到甄有财身上：“老甄，是不是你的电话响了？”
电话果然是甄有财的，他抱歉地向众人笑了笑，拿着手机走出去：“喂，佳佳啊，我到了……”这个电话开了个不好的头，甄有财其后电话不断，一次次打断众人下筷的节奏。
“老甄真忙，把吃饭的时间都给耽搁了，太亏了！”看着甄有财又一次拿着手机离席而去，葛坚强抹了把嘴巴，意犹未尽放下筷子，摸了摸滚圆的肚子惋惜地说。其实满桌饭菜在他强势的筷子下，已经像个灾难现场，所剩无几，还凌乱不堪。
娜娜还在顽强对付抓饭，抽空回了一句：“听说人家是大企业老总呢，自然忙了。”孙毅不以为然：“不可能吧，大老板才不图这种免费旅游呢，旅游一次不知道得损失多少生意！”娜娜白了他一眼：“怎么不可能，是艾榛跟我说的。”
“我？”艾宝愣住了。娜娜说道：“对啊，你忘记了吗？电话里我问你都跟什么人旅游，你说有一个是大企业家……”
“哦”，艾宝念头转得快：“大企业家参加免费旅游很正常啊，这首先就涉及到一个成本的问题，当老板的哪个不考虑成本的？再说了，当老板的最高境界，就是不用到公司，公司也井井有条，不用跟客户见面，生意自然就谈下，甄先生明显是这种级别的人物了。人家是把旅游的时间挤出来做生意，他却是把做生意的时间同时花在旅游上，一箭双鸟，没几个人办得到的！”
孙毅说道：“对了，艾榛，我们的行程表你有打印出来吗？”艾宝一愣：“没有，怎么了？”孙毅叹了口气：“我爸妈不放心我，想知道我这边每天发生的一切，到哪里玩，走什么路线，在哪里下榻什么的……”葛坚强叫了起来：“不会吧，你胡子都长出来了，你父母还当你是没领身份证的？”孙毅无可奈何说道：“有的话就给我一份，我发传真给他们。电子版也行。”
艾宝咳嗽一声：“这个，旅行社当然会有了，但我从来不用。我这人当导游，跟别的死板导游不同，我不喜欢规矩，也不喜欢把旅游搞得跟赶着去约会没两样。我的原则是这样的，在时间总量不变的情况下，也就是二十天内，我们自由安排行程，好玩的地方呢，我们可以多呆一两天，不好玩地方呢，直接省略也没事。我认为，这样的旅游，才是真正的旅游，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好！”葛坚强再次抢先鼓掌。娜娜说道：“好啊，我也不喜欢赶鸭子式的旅游，我更喜欢当背包客。”
孙毅有苦难言：“这样是挺好的。但是，我父母想知道……”艾宝说道：“这没什么的，你就告诉他们，导游这样说的。在旅游团里，导游的意思呢，就是主导一切游客……”见众人目光都直了，情知踩到雷区了，忙笑了笑：“开个玩笑，哈哈，我这导游民主得很……”见众人依旧盯着他不放，不由急了：“看着我干嘛，我又不是旅游景点！”话落，鼻端突然嗅到一股浓烈酒气，随即脖子被一只胳膊卡住，艾宝后背发凉，这下糟了，事情败露，给抓个现行。
一杯红酒，被一只颤悠悠手，自后端到艾宝眼前：“哈哈，艾宝，大白天的，你怎么出来吓人？真难得啊。”
那是个主体色彩为黑的醉鬼，连牙齿也是黑黄的，双眼倒被酒精浸得通红，他满嘴乱喷气，散发出来的酒气足以醉翻半个乌鲁木齐，娜娜等人在极端污染下，纷纷捏起鼻子来。
艾宝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人认出来，几秒慌乱之后，马上神色自若，起身拍了拍酒鬼的肩头：“原来是保尔德啊？你认错人啦，我是艾宝的哥哥艾榛。”
保尔德周身都醉，就嘴皮子独醒：“笑话，四两马尿能让我认错？你们兄弟两，就是送到火葬场，烧成灰了，我也能把你们给分出来。”
“呸呸！”艾宝大感晦气，对众人说道：“别理他，他就这点能耐！喝四两的量，偏要说四公斤的话。咱都吃得差不多吧，走！”
这话肆无忌惮，重创了保尔德酒后自尊心，他黑毛浓密的手，一把揪住艾宝的肩头：“我才没醉！我是有证据的，你看着……”他猛地从艾宝裤袋里掏出面镜子：“除了艾宝，艾榛才不会像个娘们，整天带着镜子。”艾宝见众人眼神古怪，干笑一声：“这有什么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也不想素颜出来影响市容……”保尔德将镜子塞给艾宝：“你看看，里面是不是艾宝！”艾宝娴熟地对镜瞧了瞧：“这又不是魔镜，难道能把我变成艾宝？”保尔德劈手夺过去，仔细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错了，我看错了！里面明明是我嘛。”
看他夹缠不清，胡言乱语，露出典型醉汉特征。艾宝趁机绕过保尔德往外走。保尔德却想起什么，一把抓住他的后衣，指着他右耳说道：“不对！你一定是艾宝，艾榛右耳后面有个黑痣，艾宝没有……”
“我看看！”葛坚强好事地凑过来，撞鬼似地大叫起来：“艾榛，你多少天没洗耳朵了，土壤肥沃呢。”艾宝大窘：“我是有颗黑痣，医生说那容易引发黑色素瘤，前几天我将它点掉了。”
保尔德咕噜起来：“前天我不是还见到你，你都没点呢……不管了……咱好好干一杯。”吴松闷声递上一杯酒，艾宝接了就喝：“好好，干一杯。”保尔德哈哈大笑，又倒了一杯：“来，再来一杯！”艾宝只得屈从。保尔德得寸进尺，一杯又一杯，艾宝慌了，再喝就露馅了，连连推辞。保尔德不耐烦说：“别跟我说喝多了！都是没喝多的人骗别人说喝多了，真正喝多的人早去外面吐呢！最后一杯！”艾宝五官扭得移位，才勉强喝下：“你也喝啊！”保尔德哈哈大笑，酒杯沾到唇边，忽然不动了，双眼圆睁，鼻子却有规律地呼噜着。葛坚强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见他无动于衷，不由惊呼起来：“这人喝傻了？”
孙毅好奇上前，端详着保尔德：“他是不是睡着了？”艾宝点点头：“是啊，人如果古怪，连得的病都罕见。他就这德性，喝醉了站着睡。”孙毅点点头：“这种怪病我听过，没想到一来新疆就能亲眼看到活标本。”
艾宝怕夜长梦多，立即带着众人结账出门，正迎上打完电话进来的甄有财。艾宝拉着他的手，笑道：“走，我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甄有财一愣：“什么好东西？”
艾宝神秘一笑，带着众人拐过一个街口，来到一座饭店橱窗前，指着里头问道：“看到了吗？”
甄有财茫然点点头：“看到了。”艾宝问道：“知道那是什么吗？”甄有财没回答，倒是葛坚强犹豫了一下，嘻嘻一笑：“他们啊，在波呢。”艾宝一愣，才注意到橱窗内一张餐桌前，有对情侣吃饭吃得兴起，正嘴对嘴吃着对方。
“不是说看那个……”，艾宝见众人目光火辣辣的，突然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不是看他们，我说看的是大盘鸡，他们桌上吃的那盘东西就是大盘鸡，看到了吗？”
众人恍然大悟：“看到了！”
那对情侣吻得正热火，女子突然瞥见窗外站着一些观众，吓得手一抖，大盘鸡应声被扫落，热腾腾的鸡块和土豆合着酱汁洒满地。等两个情侣回过神来，六个肇事者已经转身走远了。
看看天色还早，艾宝便带众人去逛新疆博物馆。
用古准葛尔蒙语来说，乌鲁木齐意为“美丽的牧场”。这里三面环山，除了西部妖魔山外，东部有博格达峰，南部有天格尔峰。早在新石器时代，这块土地就留下人类活动痕迹。西汉时，这里住着十三个游牧部落，被史家称为“十三国之地”。到大隋一朝，这里设了互市，成为胡汉通商口岸。进入大唐之治后，在乌鲁木齐以南设立轮台城，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就是作于轮台城，其中名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千古传诵。明朝在乌鲁木齐西部设立城堡，乾隆年间，则在北部筑迪化城，乌鲁木齐城市正式成型。由于地处偏远，这里被清政府用来流放倒了霉的高官，纪晓岚专门讲述怪力乱神著作《阅微草堂笔记》就是在此完成的，林则徐虎门销烟后，也曾逗留于此，音乐家王洛宾则长居此地达五十多年。
建国后，乌鲁木齐成为新疆自治区首府，一跃为西北大都会。可以说，短短百来年间，乌鲁木齐的“青草疯长成楼群”，由“一顶顶毡房突然膨胀为城市”，经历了游牧、农业、商业城市三级跳。
众人在博物馆匆匆浏览一遍，对乌鲁木齐有个大概的了解后，便转到二道桥，这是乌鲁木齐最富盛名的商圈。当今世界上规模最大，设施最先进的国际大巴扎就坐落其中。
“巴扎”在阿拉伯语中是“市场”的意思，它是伊斯兰社会里，地方发展、经济繁荣的象征。国际大巴扎已经成为乌鲁木齐标志性建筑，它由六大楼群组成，气势磅礴。建筑风格传承伊斯兰特色，整体基调为土黄色，以传统磨砖为建筑饰面，融合了希腊、古罗马、西亚、中亚等地建筑因素，集伊斯兰文化、建筑、民族商贸于一体。巴扎内商铺云集，商品五光十色：葡萄、哈密瓜、大红枣、薄皮核桃、香梨、羊羔皮、阿魏、地毯、壁挂、刺绣、维吾尔花帽、艾德莱斯绸、真牛皮靴鞋、英吉沙小刀、维吾尔乐器、和田玉、玉雕、根雕……每个店铺都在抢客源，价格不是问题，唇枪舌剑没事，大刀阔斧砍价没关系，因为卖方开价都超高，给顾客预留了极大的商榷空间。
大巴扎楼群中间是座欢乐大广场，喧嚣繁华，人流如潮。众人看着那雄壮的楼体，高耸几十米的观光塔，听着连绵不绝的叫卖声，无不目迷五色，晕头转向。这里商贸气息和文化气氛之浓，比之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大巴扎有过之而无不及。
游完大巴扎，看看天色不早了，艾宝便带众人去逛红山公园。
红山公园建立在红山之上。红山是座由紫色砂砾岩构成的山脉，每当晨昏，旭日、斜阳光芒照在上面，就会折射出绚烂的玫瑰红。“红山夕照”也因此成为乌鲁木齐名景之一。在红山嘴上，树立着一座九级宝塔，那是清朝时期，为了镇压兴风作浪妖龙而立的，高寿两百来年，依旧完好无损。
红山公园多化石资源，发现了2.7亿年前的古鳕鱼化石，还有一块酷似人类皮鞋印的化石，极为神秘。
夏季的乌鲁木齐，白天特别长，但太阳终究是要下班的，众人登临山顶时，暮色已浓，宝塔被斜阳拉得老长。山下高楼耸立的城市，在夜幕里蒙上一层薄薄的迷雾，远处巍峨的博格达峰，雪顶迷蒙，似真似幻。
“这就是乌鲁木齐！”艾宝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词，随口说道：“红山公园，看到了吧？”
“看到了！”
“那好，走！”
当太阳消失在被称为妖魔山的雅玛里克山之后，璀璨灯火便接管了乌鲁木齐大街小巷，照亮了这座世界上离海洋最远的城市。白日里积聚成团的热量，开始在夜风里散开，化为各种躁动气息，弥漫无边。
街上香车相逐，人流涌动，声声吆喝，盈盈暗香，溢彩流光，被夜色浸润、发酵，形成层层冲击波，包裹着众人。
艾宝又带众人找了家清真餐馆，美美吃一顿，这才打道回酒店。
“明天早上，八点半在餐厅集合，吃完饭后马上出发。”艾宝困倦不堪，和众人约好时间，回房间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又觉得闹心，睁眼说道：“强哥，你早上一般什么时候起来？”
“我啊，早上都是七点就准时起来！”葛坚强看着电视，“十几年的老习惯了，从没有变过。”
敢情身边就搁着台资深的生命闹钟呢。艾宝松了口气：“那就好，明天早上如果八点以后我还没醒来，记得要叫我啊。”葛坚强满口答应：“没问题，放心吧！”艾宝还是不放心：“我这人睡得实，基本没有外界条件能干扰到我的，如果你叫不醒，得多想些办法，千万别让我睡过头。”
“放心吧！”葛坚强说道：“我这人很准时的！就算晚上再累，早上起来的时间也不会变。”艾宝终于放心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当艾宝睡到自然醒的时候，时钟已经走到八点五十了。他打个激灵坐起来，却见葛坚强还躺在床上，酣畅淋漓打着呼噜。
“强哥！强哥！你不是说七点就会醒来吗？”艾宝手忙脚乱爬起来，声音如雷，但是对葛坚强毫无效果，他的鼾声依旧行云流水。艾宝使劲推他：“强哥，别睡，快起来吧！”
“还不到点，我再睡会儿！”葛坚强推开艾宝的手，专心致志呼噜不停。任艾宝附耳大喊，使劲推摇，冷水浇脸，说不醒就是不醒。艾宝急得浑身燥热，万万没想到在睡得实这事上，人外有人，且炉火纯青。
“咚咚！”门突然被猛烈地敲响了。甄有财四人等急了，一起上八楼来。
甄有财首次被导游放鸽子，火力酝酿得忒足：“艾榛，不是说八点半集合吗？现在都几点了？”艾宝微微发慌，一脸无辜地叹了口气：“我早就起来了，都是强哥！唉！怎么叫也叫不醒！他昨晚明明说早上七点就会醒的……”这个责任推卸起来，简直天衣无缝，祸水全部引向葛坚强。甄有财立即把矛头指向葛坚强，又吼又叫，嗓门都快吼破了，葛坚强依旧无动于衷。
“甄先生，我看别叫了！”孙毅看了看手表，“如果葛坚强说得没错，那么再过两分钟，也就是九点后，他应该就会醒来。我们耐心等下。”
果然，两分钟之后，葛坚强眼皮眨了眨，醒了过来看。他见众人围在床前，忙一骨碌爬起来：“才七点，你们都起来了？”甄有财嘿然一笑：“现在是七点他爷爷，九点多了！真拖我们后腿啊你！”葛坚强一愣，头摇得像拨浪鼓：“老甄你爱说笑，现在才七点，我每天醒来都是这个时候……”
“这可能不是强哥的错！”孙毅说道：“乌鲁木齐和北京相差两个时区，也就是晚了两个小时。强哥所说的七点，其实是东部的七点，到乌鲁木齐应该算九点才对。”
葛坚强不知所谓，很负责地点头赞成：“对对！我的习惯错不了！”众人想想也没错，都不好再责难。艾宝一拍脑门：“这还了得，我们路还长着呢，难道每天出发时间都要参照强哥时间？”
葛坚强从口袋掏出一部老式、砖头似的手机，笑道：“不慌不慌，这玩意只要设置了闹铃，就可以叫醒我，我睡觉不服谁，就服它，别的都不中。”艾宝盯着那老土手机，难以想象它有那么大的功率。
乌鲁木齐早上的太阳特别亮，圆滚滚一轮挂在碧空上，光芒四射，耀眼生辉。
天气晴好，人人身心舒坦，用过早餐后，艾宝退了房子，六人拿着行李，来到吉普车边。
新疆大陆性气候显著，素有“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之说，早晚温差不小，因此每个人都穿了两件衣服。
“你们谁有驾照？”艾宝看着众人，“咱这一路得轮流开车才行。”
“我有”，甄有财不满地说：“你电话里不是问过我了？”孙毅说道：“对啊，我也带了。”艾宝噎了一下，笑了：“忘记了，哈哈，那就我们三当司机。”
葛坚强突然趴在车前窗边：“咦，这乌龟车为什么要贴个‘兔’字？”娜娜定睛一看，不由笑了，原来他把“免”检标识给看岔了。
葛坚强莫名其：“笑什么？兔子有什么好笑的？”甄有财说道：“兔子不好笑，可笑的是它比免多生了点东西。”葛坚强总算发现症结所在，嘿嘿傻笑起来。
艾宝设置好GPS路线，笑道：“好啦，同志们，由乌鲁木齐开往吐鲁番的专列，马上出发喽！”GPS应声紧锣密鼓唠叨起来：“各位旅客，我们正从乌鲁木齐开往吐鲁番，全程194公里，请大家系好安全带……”
吉普车沐浴着阳光，沿着河滩快速公路驶出乌鲁木齐，进入吐乌高速公路。风从窗外吹进来，凉飕飕的，两边成排的杨、柳、榆，随风摇曳，绿意盎然。在它们之后，是成片的将熟小麦，金灿灿麦浪随风起伏，蔚为壮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