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突来的命令
六子与和远山的交易很顺利。
三千大洋一条条封好,整整齐齐码在两个木箱里。当听说和掌柜添了儿子,六子很大方的拆开一条,拿出十块大洋递给他算作贺礼。然后赶着一辆驴车,拉着这笔足以让他后半生享用不尽的财富走了。
西门口几个士兵背着钢枪笔直的杵着,看的六子好生羡慕。如果自己也杠上枪,感觉一定很威武。这样想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时候和青山走了过来,喝斥他:“看什么看?赶紧走,别堵着城门!”
六子循声一看,咧嘴乐了。他认识和青山,在古董店见过多次,连忙招呼:“呵!是和家少爷,您也当值哪?”
和青山端详一番,看着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便问:“你是⋯⋯”
“嗨呀!”六子一拍大腿,从驴车上跳下来,说,“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和掌柜的朋友,咱们见过面的呀!”
其实,这怪不得和青山不认识他。六子每次都穿得脏兮兮的,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生意场上的事情,和远山也从来不告诉自己的这个堂弟。和青山只知道堂兄经常与江湖上的一些人来往,做古董生意,结交江湖上的朋友也属于正常。
和青山开始有些印象,但还是拿不准对方的名字:“你是那个六⋯⋯”
六子嘿嘿笑了:“是是是!就是俺,六子!有一次在古董店,您差点把俺当作要饭的轰出去。”
和青山一下想起来了,不由得哈哈大笑:“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你这是干嘛去呢?”
六子拍拍木箱,说:“刚从和掌柜那儿拉了点货,到乡下去。”他扫了扫几个站岗的士兵,又赞叹着说:“都是你手下的兄弟?哎呀,扛着枪就是威风。你那儿还收不收人?俺跟着您当兵咋样?”
和青山知道他这是玩笑话,也不当真,连连摆手笑着说:“行了行了,赶紧走吧。穷当兵的哪比得上您挣大钱,你这驴车都快把城门堵死了。”
就在这时,两个中年汉子从西边大踏步进城。两个人虽然都是一副庄稼汉的模样,但眼睛里却透着凶悍。走过驴车时,其中一个脸上长着豆大黑痣的汉子,目光很随意的从两个木箱扫过。
这个看似随意的扫视恰恰被六子捕捉到了,心里咯噔一下。这种眼神,六子再熟悉不过了,只有做案多年的劫匪与盗贼才具有。盯着两人的背影,六子压低声音说:“和少爷,刚才那两位不是善茬,您可要当心啊。”
说完跳上驴车,故意大声说:“那行吧,哪天得空了,俺找您下馆子。”一扬鞭子驾着驴车头也不回出城而去。
和青山满腹狐疑,回头看时那两个汉子已经不见踪影。
远处一个兄弟气喘吁吁跑过来,冲和青山立正敬礼:“报告排长,营长让您火速返回营部!”
一九三七年的秋天,中日双方虽已开战,但是战争对于青州百姓来说,似乎还是件很遥远的事情。城里驻扎的国军警备团负责日常的防务,并没有太大的军事行动。
“火速”两个字让和青山感觉到有什么事发生,同时也感到些许亢奋。也没问是什么事情,向站岗的兄弟简单交代了几句,立刻跑步回营部。
营部里排以上军官全部到齐,正襟危坐,气氛异常严肃。营长赵明训站在长长的会议桌前,目光炯炯。
他环视众人,清了清嗓子说:“诸位!当前形势十分严峻!自卢沟桥事变以来,日军一路向南推进,其前锋第十师团已逼近德州。我山东已成为抗战的最前线!”
驻扎在青州的警备团不属于野战部队,从来没有参与过正规战斗,人员武器的配备也是良莠不齐。甚至团以下的基层部队连基本的军事地图都没有,赵明训就拿军用搪瓷缸在会议桌上演示。
“这是济南,这是德州,日军第十师团师团长叫矶谷廉介,在这儿。”
赵明训早年投身冯玉祥将军的西北军,参加过中原大战。后来跟随韩复渠进了山东,是警备团中少数上过讲武堂、并参加过一线战斗的基层军官。即使没有军事地图,他也能将敌我双方的态势讲得简单明了。
“根据分析,此次日军兵进德州,意在取济南,然后图山东全境。德州若有失,山东就只能凭黄河据守。所以我们决不能失去德州,更不能失去济南。抗战守土,是军人的职责,兄弟们!我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营里的这些连排长们虽然不懂得什么是军事屏障,但是营长赵明训的讲解还是让大家了解的八九不离十。
赵明训挺直腰板,大声说:“团部命令!”
众人齐刷刷起立。
“命令我营:从即日起,每天日落关闭所有城门、日出开城门,对来往的行人进行严格检查,以防日特、流匪进城作乱。所有连、排务必做到满编满员,枪支下发到每个士兵手里,按照正规军事科目进行训练。以班为单位,配合警察局在城内日夜巡逻。我营随时做好随团部开拔的准备!”
“是!”
天气愈发的凉了,古城青州的街面上还是一样的热闹。商号店铺、走街串巷叫卖的,丝毫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和青山带着一个班的兄弟在大街上巡逻,不时有相识的人打招呼。
正是晌午吃饭的时候,醉仙酒家顾客盈门。
闻着从里面飘出来的酒菜香,几个兄弟馋的直往里看。
班副黄修明凑到和青山跟前,笑嘻嘻的说:“排长,您看这都晌午了,弟兄们还饿着肚子。咱们是不是先进去⋯⋯”
和青山停下脚步,看了看醉仙酒家,又看了看这帮弟兄们,弟兄们也都用期待的眼光看着他。其实和青山也饿了,早上从家里走的匆忙,只喝了碗小米粥。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和青山主要是想看看醉仙酒家的香秀。
“那好,咱们就先吃饭。不过说好了,只吃饭,不能喝酒。”
“是!”大家忙不迭地答应。
进了酒家,老板赵老栓呵呵笑着迎了上来。赵老栓为人厚道,与和青山是老邻居。当下把几个人让到里间的一张大桌,吆喝着:“香秀,给和排长沏壶好茶!”
不大工夫,赵老栓的女儿香秀拎着茶壶进来,大家一个个眼睛开始放光。这是一个人和名字一样秀气的姑娘,与和青山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发现众人盯着自己看,香香脸上有点发红。
“青山哥,您吃点啥?”
大家便开始嘻笑起来,有人故意学着她的口气大声说:“青山哥,咋叫得这么亲?俺比你大,也叫俺一声哥吧。”
对于和青山与香秀的情愫,排里的兄弟们都知道。平时大家也经常拿这件事调侃和青山,所以和青山也不生气,相反心里还美滋滋的。但是在香秀面前还是要摆出正经的样子,故作严肃的训斥几个取笑的兄弟:“说什么呢?严肃点!还有没有当兵的样!”
说着,又拿眼睛去瞟香秀。
香秀却臊了个大红脸,转身跑了。
“得!跑了!没人给咱点菜了。”黄修明还在乐,“这妹妹跑了,只剩哥哥们在这儿傻坐。”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和青山把眼一瞪,从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废什么话!麻溜溜的点菜去!”
黄修明站起来,故意叹惜着说:“哎呀,俺就是个苦命的人。啥时候俺也能捞个妹子。”说着懒洋洋的往外走。
“不能要酒啊!”和青山又嘱咐一句。
黄修明点的很丰盛,一只烧鸡、一盆肉汤、几个烧菜,每人一大碗手捞面。这个月刚发了军饷,黄修明光棍一个,没有攒钱的习惯,点菜时顺便把饭钱结了。中间香秀又端来一碟花生米、一盘驴板肠,这都是和青山爱吃的。
和青山吃的很快,三两口就把手捞面扒拉到肚子里。他站起来,说了声“兄弟慢点吃,不着急。”就往柜台前去寻香秀。
“青山,这么快就吃完了?”赵老栓呵呵笑着问。
赵老栓是看着和青山长大的,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伙子。在他心里,和青山早已是自己的未来女婿。
“叔,香秀呢?”和青山没看到香秀,便问。
“在后厨帮忙呢。”赵老栓说。
和青山答应着,正要往后院走,眼光又被角落里两个正在狼吞虎咽的客人吸引了。这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眼睛里却透着杀气,其中一个脸上那颗豆粒大的黑痣格外引人注目。和青山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两个人明显感觉到和青山在注意他们,彼此交换了下眼神,继续端起碗若无其事的喝酒。
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在哪里见过,和青山一边往后院走一边思索。一种异样的感觉始终环绕着他,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香秀刚刚从院里打了一桶水,吃力的提着往厨房走。看见和青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走过来,便问:“青山哥,想啥呢?”
和青山赶忙迎上前,接过水桶:“没想啥,这种累活让伙计们干就行,哪是女孩子干的?”
香秀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和青山俊朗的身形,心中充满了甜蜜,低声说:“没事,俺早就习惯了。”
和青山拎着水桶,送到厨房。几个大厨和打下的帮手正忙得热火朝天,见他进来,纷纷打招呼。因为经常来,所以大家都很熟。和青山微笑着摆了摆手,道声:“辛苦啦!”转身又跟着香秀进了后院。
后院很安静,地上铺了一层枯黄的落叶。
现在没有了外人,两人反倒没话说了。和青山几次想找个话题,又不知道该说些啥,就一个劲的憨笑。
香秀心里也像揣了只小兔子,呯呯呯的跳个不停。偷眼瞄了瞄,又被和青山的模样逗乐了,嘟囔了一句:“傻样。”
和青山没听清,就问:“你说啥?”
香香忍着笑,抬头看着和青山,说:“听俺爹说,你当了排长?排长是多大的官?”
一听这个,和青山来了精神:“长官看俺枪打的好,就提拔俺当了排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官,就是带着几十号兄弟,每天站站岗,在大街上巡逻什么的。”
香秀越发的欢喜,又红着脸问:“那你来找俺干啥了?”
和青山随口说了句:“来看看你。”
听了这话,香秀的脸更红了,便扭过身子不再看他。
和青山鼓足勇气,想从后面抱住她,却听到前堂有人高喊:“排长,走啦!”和青山心里这个气!无奈的对香秀说:“俺走了,还要去巡逻。”
香秀转过身来,轻声说个“嗯”字,忽闪着大眼睛,默默地看着他离开。
到了前堂,和青山跟赵老栓打了个招呼:“叔,俺走了。”抬头看见刚才那两个汉子正准备出门。
看到两人的背影,和青山猛的想起,这就是昨天六子跟自己说的“不是善茬“的那两个。正要追,赵老栓却拉住他,把包好的一包花生米塞进他兜里:“青山,巡逻的时候,吃着解闷吧。”
和青山道了声谢,急火火的追到大街上。
那两个汉子脚力异常的好,这一转眼的工夫就走出老远,眼看就进了一条胡同。
其他兄弟也纷纷追了出来,问:“排长,咋了?”
和青山一指那两个背影,命令道:“追上那两个人!”
几个人一听有情况,纷纷摘下枪,追了上去。等追到胡同口,发现通向另一条大街,于是又跑着追过去。和青山冲在最前面,到了街面上,那两个人早已不见。
黄修明紧跟在和青山身后,拿眼扫了一圈,也没发现两个汉子,便问:“排长,啥人啊?”
和青山握着枪,眼睛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说道:“不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继续往前追,跑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