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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胡女哪得入汉家
姑臧虽然先后落入吐蕃和温末势力手中,被李弘益收复之后,却已经安稳了三十余年,因此显得繁华无比。
唐人好热闹,元宵节是要赏灯的,李弘益等人入得城来,发现街道上还有些花灯未被拆除,不由得哀叹一声:“早知道咱们就紧赶回来,看看正月十五的满街花灯了!”
曹用行领着玉门军前往城外营地驻守,未跟在身旁,缅播高在一旁笑着说:“不是还有八月十五仲秋节吗?咱们也再弄一次花灯!”李弘益看了他一眼,说:“缅播高,幸好你不是宫中的大太监,否则天子都要被你引诱带坏了!如今我哪里有那么多的钱财办灯会?”
缅播高嘿嘿笑了起来,李弘益说:“已经到了姑臧,都各回各家吧!给你们放两天假,好好休息一下!”阴继武哀叹:“奔波数千里,国公只给两天假,着实会剥削!”
李弘益对杜荀鹤说:“彦之先生,暂且随我回府上小住几日,待长安的诸人都来了,咱们再分配职务和宅院。”杜荀鹤连忙说:“国公,某在城中租个小院,安身就可以了!”
俞长元解释到:“先生,我河西大小官吏,幕府都要分房的。”李弘益笑着说:“某平定凉州,可是杀了不少原本的官员,空下不少宅子,又在城东新建了一坊,有房院数百,可供大小官吏入住。”
杜荀鹤大奇,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给官吏分配住房的,要知道这种待遇,在长安都没有,除非是高官重臣,皇帝自然会赐下大宅。
一路上与同行诸人分别,李弘益带着俞长元,跟着康妙妙的马车,还有两队护卫,朝着他在姑臧城的住宅而去。
看到挂着“李府”字样灯笼的院门,杜荀鹤有些惊讶,这处宅院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阔气,放在长安,只不过是个中等之家,与李弘益现在的身份极不匹配。
李弘益心情有些激动,看着墙外站着的一排侍卫,忍不住急驰两步,翻身下马,站到了院门前。俞长元解释到:“彦之先生,此处原本是凉州户曹郎中的家宅,那厮贪污腐化,我家将军攻下姑臧,将他一家都流放到伊州去了。将军看这处院子虽然不算很阔气,却有好大一片后花园,因此拿来做本宅了。”
杜荀鹤点了点头,也翻身下马,活动了有些僵硬的双腿,便见中门大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带着皮帽子,欣喜地说:“十一郎回来啦?怎地不提起报信,也好叫老夫人和少夫人知晓啊?我这便去报信儿啊!”
李弘益回姑臧,并未提前通知,他是一贯不喜欢什么排场的,笑着说:“保玉哥,不用慌。我亲自去给母亲问安!”俞长元在一旁笑着说:“保玉哥,将军如今可是天子亲封的凉国公啦!”
这中年男子是李景谅的儿子李保玉,原本李弘益是叫他代替阿多,给自己当亲卫头目的,后来结了婚,成了家,便教他当了管家。他的父亲和伯父都是跟随李家多年,数代人为李家服务,因此李弘益从不将他当外人,很是亲切。
李保玉大喜:“恭喜十一郎为凉国公!国公啊,哈哈,真好!”李弘益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位是杜先生,你去安排一处小院,请杜先生住下。彦之先生,某去看望家慈,就暂且不陪你了!”
杜荀鹤连忙说:“国公且去忙,不须管在下!”李弘益一拱手,看到康妙妙的马车进来,凑过去轻声说:“妙妙,随我一起去见母亲!”
康妙妙有些害羞,李弘益拉着她的手,径朝后院而来。家中的仆人已经禀报了,张氏正在屋子里念佛经,连忙从蒲团上由侍女搀扶了起来,满脸喜色,朝大堂走来。
看到张氏走了出来,康妙妙轻轻地抽回了手,盈盈下拜。李弘益跪下:“儿见过母亲!母亲近来身体可好?”
张氏激动地伸出手,摸了摸李弘益有些黑瘦的脸,说:“我儿,行军打仗,可是苦了你了!快起来,快起来!”
李弘益笑着摇摇头,看到妻子索梵微也得了消息,急切切地赶了过来,对她微微一笑,说:“儿带兵入长安,王行瑜之辈已伏法。天子因我护驾有功,欲以我为国公,孩儿对皇帝说,愿以一身功劳,换朝廷追封外祖父。朝廷已经允了!”
张氏连说:“我儿有心了!”李弘益说:“朝廷追赠外祖父为南阳郡王、太保,谥曰‘武穆’,便是母亲,如今也是朝廷命妇,是申国夫人呢!”
张氏不禁落泪,哽咽地说:“吾父当年收复河西十一州,光复四千里汉家土地,朝廷总算有义,追赠郡王,给以美谥,这是你外祖父的荣耀,也是我张家的荣耀啊!”想到父亲诸多子女,如今只有自己一人在世,更觉伤心。
她拿帕子抹了抹眼泪,说:“我一个老妇人,不知道国家大事,我儿,何必为我求诰命呢?”李弘益连忙劝解,说:“天子也封了儿为凉国公呢!”
老太太大喜,不住地说:“朝廷还是有分寸的!吾儿自瓜州起兵,河西、陇右六州郡,再入大唐,两次救助长安,便是封王也未必不可呢!”
李弘益笑着说:“王爵非吾所愿,能够保全家族,保全西北汉人,这便足够了!”张氏愈发高兴,只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她身边的侍女,听闻李弘益封了国公,都笑着前来讨要喜钱,李弘益浑身一摸,哪里有半文钱?索梵微笑着说:“几位姑娘都少不了的,国公又不似寻常商人,随身带那么多银钱做甚?等一会儿我叫管家送来!”
这些侍女本来就是看老太太心情好,跟着凑热闹,好叫张氏欢心的,听到女主人发话,便退到了一边。
张氏看向李弘益和索梵微,心里欢喜,拉着二人说话。李弘益看母亲一眼都不看康妙妙,知道张氏还是不喜欢自己纳一个胡女为妾,见康妙妙低着头,怕她尴尬,于是说:“母亲,我赶了千余里路,有些乏了,暂且去沐浴,晚上再陪母亲说话!”
张氏看了康妙妙一眼,说:“其他人自去,我和十一郎有两句话说!”她的话无人敢质疑,于是索梵微和康妙妙拜了一拜,退了出去,那些侍女也都退下了。
张氏说:“十一郎,你如今身为国公,按理已经是大人,我不能再管你了!只是有些话须说得明白,我凉州李家,时代清白,虽然同为兴圣皇帝之后,你却不可学长安的天子一家,没来由混了胡人的血统,叫世家暗地里嘲笑,失了陇右李氏的门风名声!”
李弘益默然不语,这个时代,门第观念极重,越是大世家,越是重视自身的血统。比如梁武帝时期,侯景从北方来附,想要娶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之女,梁武帝觉得这事情很难办,因为门阀连皇室都看不上,更别提侯景一个羯人了。
甚至太宗时,欲娶清河崔氏女为儿媳妇,崔家看不上,连夜把女儿嫁给了一个九品小官,也不愿与皇室联姻,正是因为这些门阀觉得大唐皇家有胡人风俗。
张氏在这个问题上极为固执,也是因为河西之地被吐蕃占据了百年,若不是从凉州等地一路抵抗,最终聚集在敦煌的众多世家,只怕吐蕃也不会在这种殊死的抵抗下妥协。
正因为归义军是张议潮带着汉人世家反抗吐蕃王朝的统治,所以张氏将汉家血统的纯粹性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是南阳张氏出身,而夫家则是凉州李氏,都是西北有名的大族,丈夫又早逝,因此老太太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不去管,唯独在这件事上必须说几句。
当初李弘益出征,带走了康妙妙,她心里就有些不喜。索梵微是她给李弘益选定的妻子,世家联姻,这是千百年来的传统,便是她自己,嫁给李弘益的父亲,也是张议潮出自笼络李家的考虑。
至于爱情,老太太看得明白,包办婚姻,两个人相处得久了,自然就会有感情,甚至她从不反对纳妾。比如李弘益的大哥李弘愿,就纳了两房妾,三哥李弘谏也有一妾,只有二哥李弘定,夫妻感情甚好,一直没有纳妾的心思。
对于康妙妙,张氏一贯是不去理会的,甚至与索梵微说过好几次,只当是李弘益有猎奇心理,一个胡姬,是威胁不到索梵微正妻的地位的。只是如今李弘益受封国公,身份不一样,更为显贵,更加不能和胡女勾在一起,若是康妙妙怀孕生育,叫她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将来地下见到李弘益的父亲,她该如何面对呢?
李弘益只觉得心里苦涩,这就是出身世家的悲哀,这个年代的人可不像后世风气开放,甚至觉得有个混血的子女,是件得意自豪的事情。唐人骄傲自恃,况且康妙妙不但是胡人,还是商人之女,这就更不能让母亲忍受了。
他无奈地说:“儿子是很喜欢康妙妙的!”张氏叹了口气:“我儿,并非我不知理,你如今为国公,这个爵位是要传给后代的。李家在你兄弟这里振兴,不能在你这里叫别人耻笑啊!”
她见李弘益低头不语,说:“不论如何,便是那胡女有了身孕,我这里也是不认的!宗谱也不能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