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昨日朝廷明日花

刑部大牢，最里面的单间牢房。

“玄”字号房，刑部的规矩，凡是即将出“大红差”的重要犯人，临刑前几天，便都居住于此。

所谓“大红差”，便是凡人所说的千刀万剐，本朝刑罚酷烈，被判凌迟之人，每年都有一些，观看菜市口凌迟行刑，居然是很多京师少年的成年之礼，美其名曰，练男人胆。

凌迟之刑，最高记录是三千三百五十四刀，这是一个前朝的大太监创造的纪录。

这位老兄身负奇功，秉政弄权，继位的新皇帝，对他恨之入骨，在大臣们的支持下突然袭击，用阵亡三百多名御林军的代价，将这位老兄活捉，而这，还是使用诡计，用金丝铁网网住了这位老兄，否则这位老兄，早就直扑皇帝，做下惊天大案了。

六部九卿会议，判决此人剐刑，就连行刑数目都精确到了个位数，也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算出来的。

老太监被监禁之后，便被请来的武林高手废了武功，散去内力；行刑之时，却仍然动用重兵，足见忌惮。

第一天， 行刑了五个时辰，只割了八百多刀，却没动老太监的脸。他的四肢躯干，血迹斑斑，好多地方，可见白骨；老太监不但没死，反而谈笑自若，回到这个房间，还喝了满满两大碗米粥，估计如果再给他两个大酱肘子，他也能潇洒的吃下去；

第二天， 割了他一千五百多刀，估计是为了赶进度，保量不保质，行刑手下刀错乱，好多地方，居然剔不干净。老太监回到牢房，已经是四肢无骨，也不再吃喝，但看守他的五六百锦衣卫，衙役，御林军兵丁，一夜之间，没有任何人，听到他的一声呻吟；

第三天， 他出去之后，便没有再回来，但从此，经常有半夜值班的衙役，听到牢房里传出隐隐约约的歌声，那声音，分明就是老太监的腔调……

所以，除非被抓到此处，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呆上哪怕一时片刻。

此时，这里却偏偏有人在。

而且不是犯人。

“有意思，”老孔坐在一把破椅子上，手里面居然端着一杯茶，笑道：“龙霸杀刘青山，不过举手之劳，却偏偏让你来动手。”

侯龙波笑道：“他这是让我杀个人入伙，也算是纳了投名状；杀别人也还罢了，可是如果刘青山死了，他和我有梁子，又刚刚参加了我的宴会，那么整个江湖，便都知道是我动的手。即便江湖人猜不出来，我想，龙霸先生宅心仁厚，也会故意把消息散发出去，弄到人尽皆知。”

对于龙霸这种狗肉上不了台面的卑劣行径，侯龙波自然是恨得牙根痒痒。

“这正是龙霸的毒辣之处。”老孔道：“所有的人都知道，刘青山已经主动找你认输，你也答应与他重归于好。现在转手之间你便杀了他，背信弃义，眦睚必报，不能容人，种种恶评，你是跑不了的。”

“所以我便没法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做他的走狗。”侯龙波悠然笑道：“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龙霸很善于掌握江湖人的把柄和隐私，依靠这些把人控制在股掌之间，为他效力，这正是他的驭人之术。”

“这只是他的目的之一，他的另一个目的，”老孔笑道。

忽听一个人插话道：“他的另一个目的，确实是为了钱，却不是为了区区一两百万。干掉了刘青山，刘家各大买卖便都会由刘青山的弟弟刘金山掌管，而这位刘金山，五毒俱全，却是个再好不过的阿斗，最后整个刘家的产业，便都会落在双龙会手中。”

侯龙波看着这个人，冷笑道：“你果然高明！兵行险着，攻敌所不能守，龙霸千算万算，也绝对想不到你会主动出击，主动来找我们。刘老板，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样干掉你？！”

原来插话之人，赫然就是龙霸让侯龙波干掉的刘青山！

好一招反客为主！！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三人谈话，要选在这个如此招人忌讳的房间，刘青山此时身着犯人的服装，一会儿谈话结束，他还要在脸上抹上污泥，盖上一张破席子，伪装成死去的犯人，被一辆破车拉着，扔到郊外的乱葬岗上。

侯龙波两人都身着衙役的服装，脸上也经过了老孔巧妙的易容，而这一切，有了刑部总捕头刘洪达的帮忙，自然水到渠成。

三人如此费力，当然是要瞒过双龙会的眼线。想出这样主意的，自然是老孔，牢房里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在行。

刘青山看着侯龙波，脸色铁青，慢慢说道：“侯先生，去年初秋，我刘某对不起薛夫人母女，你恨我自然天经地义！从现在开始，我刘某人的这条命就是你的，你想什么时候要，便什么时候拿去，死在你手里，强似死在那些双龙会狗贼手里！”

侯龙波冷笑：“你别忘了，我也是双龙会的。”

刘青山大笑，道：“刘某商海沉浮这么多年，看人自问还是有些眼光的，你是何等人物，又怎么会与双龙会狗贼同流合污？！如果我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又怎么会来找你？”

侯龙波看了看老孔。

老孔又转向了刘青山，慢慢说道：“刘老板，实话实说，即便龙波不杀你，双龙会也绝不会放过你，无论你有多少钱，请多么武艺高强的保镖，逃到天涯海角，都没有用-----你知道龙霸的手段。”

刘青山长叹一声，点头默认。

当年东瀛樱花门叛徒逃到了深山隐居，却还是被龙霸率众揪了出来，这段往事，他却是也知道的，那时候，他便已经成为龙霸的金主之一。

可惜现在龙霸不再需要他做金主，而是直接要他的所有财富，什么叫得陇望蜀，什么叫蛇蝎心肠，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老孔笑道：“简单说吧，现在的形势是，如果你不想死，龙霸就必须死。”

刘青山又是一声长叹，点头。

“好在你还有一个机会。”老孔笑道：“如果我所料不错，龙霸此去征讨一山阁，必败无疑。”

刘青山道：“怎么可能？！他……”

刘青山不是笨蛋，双龙会联军和一山阁力量对比，他自然是很知道些的，众寡悬殊，老孔却说输的是龙霸，他如何肯信？！

老孔道：“龙霸此次进攻，迭犯兵法大忌：所谓兵者隐其形，龙霸却吵吵嚷嚷了半年时间，天下皆知，一山阁岂能无备？！此其一也；从京师出发，进攻山东一山阁，路程千里，劳师袭远，又要强攻坚城，兵法有云，强攻坚城而拔之，十倍方可，双龙会联军虽众，恐怕尚不及一山阁十倍，此其二也；龙霸此次，倾巢而出，可是京师之内，多有宿敌潜伏，必将议其后也，倘若前不能胜，后有纷乱，岂能救乎？此其三也……”

侯龙波笑道：“你就不要掉书袋了！简单说吧，老刘，你也知道一山阁的靠山是谁，龙霸纠集乌合之众，看似人多势众，其实外强中干，必败无疑。”

老孔笑道：“所以刘老板，如果我是你，该是到决断的时候了。”

“好，他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他活。”刘青山咬牙切齿，道：“我出五百万，要他龙霸的项上人头！”

“好，果然爽快！”侯龙波笑道：“这五百万不能算是报酬，只能算是投资，刘老板，以后你就会发现，你的回报会是很大的。”

“我不关心以后，我只是关心现在我的人头。”刘青山笑道，其实看侯龙波和老孔的语气，他已经知道这事情有门。

“这事好办，龙霸既然要让你死，你便死给他看。”老孔笑道：“你先死三个月，给，你拿着。”

他从袖子中取出了一瓶药，笑道：“这是一瓶龟息之药，服用之后，外表看与死人无异。明晚我们便会行动，到时候你便如此如此，它的药效是七天，等你被埋进土中，我便会派人接应你出来。然后你便从这世界上消失三个月，龙霸死后，你就可以复活了。”

“可是，埋进土里，哪里能够喘气，岂不会被活活憋死吗？”刘青山当然不是傻瓜。

“你是七天之后才会被埋进土里，”侯龙波笑道：“七天时间，已经足够我的手下，在你的坟墓底下，挖出一条地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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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治凛维艰，修和九叙;

大猷怀用乂，董正六官。”

一副金碧辉煌的对联，被镌刻在这宫殿的门口，稍有点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这对联的每个字，都是用纯金铸成的。

天子豪富，自然不在话下，但问题是，这座金殿并不是天子的。

或者说，并不是当朝天子的。

所以好多东西，都显得不伦不类，比如如此豪华的宫殿，却是建筑在地下，不见天日，又何来的天子尊严，九五之尊？！

天子住地下，岂非颠倒乾坤吗？！

一个人，身着龙袍，端坐在御案之前，身后两个执扇宫女，庄重端淑，目不斜视。

“臣，一等镇国侯，骠骑大将军，花镇南见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个身着一品朝服的年轻人进得殿来，叩首行礼，高呼万岁。

年轻人抬起脸，赫然竟是，刘镇南。

“平身！”那“皇帝”眼皮一扫，冷冷说道。

“谢陛下！”刘镇南肃穆的站起身来，低头屏息，不敢仰望。

各位看官猜的不错，这“皇帝”不是别人，正是京师四大富豪之首楚江客，他同时又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冷香园的主人。

他又为何做了“皇帝”？！

“你来的正好，朕正要问你，为何今天开业仪式，你们搞出了赈济百姓这样的举动？！”楚江客一反平易近人的常态，此时的他，满面庄严，还真颇有帝王气象。

只不过他出口问的，却还是是寻常俗事，真是颇为尴尬。

“启禀陛下，这都是侯龙波的主意。”刘镇南恭敬回答道：“臣以为可以用此办法广揽人心，所以并未反对，当时忙碌，未及禀告陛下，请恕臣下擅专之罪。”

“揽人心？”楚江客冷笑道：“给谁揽人心？！”

他看着刘镇南，冷笑道：“你现在整天被侯龙波扯着鼻子走，哪里还有半分清醒？！据可靠情报，他已经结连了姜氏叔侄和北胡首领，收服了大同牢城营，成立了自己的组织金鳞盟，罗致了大批高手在身边，又做了柳承范的女婿，看来此人雄心勃勃，一心要做大事；而你呢？这几个月你有什么成就？”

“回陛下，臣创立了京师三大买卖，又广结江湖朋友，与一山阁联合，狙杀大内总管太监李保……”刘镇南连忙辩解道，实话实说，他这几个月确实也没闲着。

“够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楚江客大怒道：“朕问你，朕要的六百死士呢？！三万大军所需的兵刃火器呢？”

“回禀陛下，臣已经收集了二百三十名死士，正在严格加以训练；所需兵刃火器，也已经筹备过半。”刘镇南汗流浃背，狼狈回答。

“哼，真多啊！同样的时间，你的效率却不及侯龙波的一半，如果将来反目，你哪里会是他的对手？！”楚江客冷笑道：“刚刚得到消息，龙霸出征期间，侯龙波将留守京师，这是我们搞掉龙霸兄弟的大好时机，没有了双龙会，我们在京师行事便少了很多阻碍；所以我要你紧密与侯龙波合作，务必做成此事。”

“臣遵旨！”刘镇南跪地叩首，浑身颤抖。

楚江客忽然就变了脸色，温和说道：“镇南，现在伪朝祸起萧墙，庙堂江湖，争斗已到极致；我大楚复兴，指日可待！在此关键时刻，杀伐决断，绝不能有半分犹豫，办事，更要雷厉风行！你出身高贵，自然不比那侯龙波卑贱出身，下作狡黠，你也不要急躁，敌明我暗，我们进一寸便是一寸，只要我们君臣同心，必能克复伟业，重建大楚。你是朕的驸马，朕又没有皇嗣，千秋万岁之后，大楚江山，自然都是你的。”

“臣受此千载不次之恩，甘愿为陛下，为大楚，肝脑涂地，以报答圣恩于万一！！”刘镇南叩首答道。

楚江客笑道：“你且退下，去看看瑶一吧！”

“是，微臣告退！”刘镇南起身，倒退出殿，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早有两个宫女引路，带着他穿过曲曲折折的雕梁画栋，来到了一处精致的所在。

一路之上，刘镇南都沉着脸，楚江客没有说错，侯龙波的异军突起，的确让他相对失色，他现在心里面，却只愿一辈子不与侯龙波为敌，既是心里没有底气，也实在不想对亲如兄弟的侯龙波痛下毒手。

刘镇南面对的是一栋极其精巧的房子，精巧到每一根木柱，都来自昔日大楚宫殿，楚家建此地下城市，历经百余年，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而里面至少四成银子，却是他们花家的。

门前也挂着对联，却是娟秀的笔迹：“红篆炉烟看气直;

绿苞庭竹爱心虚。”

看得出来，这座房子的女主人，却是一位天性淡然的人物，不掺流俗，不喜躁物，自然，也不会喜欢争权夺势。

偏偏她生下来，却要担负着复兴大楚的使命。

这不能不说，是命运无情的嘲讽。

刘镇南满面红色，走进房间，几个宫女立刻跪地行礼：“参见侯爷！”

刘镇南忽然变了脸色，微笑浮上他的脸庞，笑道：“几日不见，你们几个小丫头又生得几分俊俏呢！”

几个宫女都粉面羞红，刘镇南完全可以开这个玩笑，因为宫女们都知道，刘镇南即将迎娶公主，而她们这些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自然也会随嫁给驸马，早晚都是他的人。

刘镇南从袖子里取出了几样东西，竟然都是价值不菲的镶宝石的钗环，笑道：“小丫头们拿去戴吧，别让娘娘们宫里的笑话你们！”

“谢驸马爷赏赐！！”不知是哪一个宫女嘴快，几个宫女一阵娇滴滴的欢笑，便从刘镇南手中抢了钗环过去，喜鹊一样蹦跳逃走了。

刘镇南看着宫女们无比美丽的身影远去，忽然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是在感叹这些美丽的宫女，还是在感叹他自己的身世。

窗子打开，一个美丽无比的面容露了出来，楚瑶一微笑道：“表哥，你来啦？”

刘镇南点头，进得屋来，脸色阴沉，忽然道：“瑶一，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人，人人都是鬼吗？”

楚瑶一道：“想过。比如刚才被你哄得高高兴兴的宫女们，还有父皇身边的那些妃嫔宫女，她们个个都是三岁被抓……不，三岁进宫，人人都已经忘记了地面上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大楚皇宫的这些人，活着，是在地下，死了，也都埋在地下，从地面上的大楚灭亡开始，到现在，怕已经有百十年了吧？”

刘镇南苦笑，道：“这是你们家最重要的事，你反过来问我吗？”

楚瑶一苦笑，慢慢说道：“一百零二年，已经足足一百零二年啦！五代大楚皇帝，屈居地下，苦苦筹谋，智计百出，杀伐决断，一心要恢复地面上的大楚，百年已过，大楚复国，却仍然是个遥遥无期的梦。”

刘镇南轻轻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了瑶一，道：“有时候能做梦，也是好事，你想想，如果有一天，这个梦突然破碎了，这地下宫殿里，大营里的几千人，又该如何生存呢？”

瑶一点头，感觉到身后男人的拥抱越发用力，男人的气息都已冲击到了她细嫩无比的粉面上，她不禁有些颤抖，慢慢说道：“父皇又责骂你了，对吗？”

刘镇南没有做声，楚瑶一的眉头紧皱了几下，却勉强使自己的粉面上出现了笑容，转过身来，酥胸起伏，用一双完美无缺的玉臂紧紧抱住男人，一双红唇慢慢贴近男人的耳朵，用颤抖的近乎呻吟的声调悄然在他耳边说道：“表哥，就让我来补偿你，好吗？跟我来……”

她拉着男人的手，缓缓走向自己的豪华宽大的卧室，卧室里面，有一张象牙床。

真的是用最好的海外象牙雕刻搭配，就连黄金，玉石，金丝楠木都只能屈居辅料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