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儿时好友
第一章 儿时好友
清明过后,阴雨还是没有停止,所以,等了好几天才驾车到南山村。
南山村在二十多公里以外。
事情源于父亲来的电话:“小方,还记得陈尧博吗?那个三姑婆的孙子,他刚从澳洲回来,住在南山村老家,想见见你。”
我脑里马上浮现起以前那个斯斯文文的小孩子形象,害害羞羞的,有点象个女孩子。
今年是2000年,他跟我同岁,也是30岁了。
其实他是我的远房亲戚,因为我奶奶跟他奶奶很要好,小时候,经常带着我到他家玩,彼此很熟悉,只是,他在13岁那年就出国了,去了澳洲,一直没有消息,这次不知道为何回来了。
难得他还记得我,十七年过去了,不知道他变得怎样了?
——
滨海市黄都区,地处珠三角东南部,人口约有五十万,围绕着一个大雁山,共有百多条自然村。大约用了一个小时,经过其中的二、三十条后,才到南山村。南山村是条老村,在这里也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以前曾经极为风光,现在算是没落了,人都迁到外面,村中尚余3000人左右,在黄都区算是一条中小型的村子。
说起这个陈尧博,不得不提一下他的家势。
他祖上那几辈,可算是大雁山一带最有钱的大地主之一,当年独霸着近山的一个小山岗,建起一座远近闻名的,巨大的、祠堂一般的“地主屋”,半土半洋的风格,单是屋内面积,也超过数千平方米,青砖碧瓦,屋外以及窗户上,都镶满了红蓝绿各种颜色的玻璃、琉璃等装饰物,非常醒目,外面还有小花园,还挖有一条深深的鸿沟。屋内的几根楠木圆柱,也非常惊人。
印象尤深的,是隔着屋子不远,还建有一座小型的碉楼。碉楼,大家知道吧,就是一种有防卫功能的建筑物,在广东一带非常出名。
虽然我从没见过有武装力量守在碉楼里,但也说明他家曾经极有钱势。
听说最鼎盛之时,方圆数十里内的田地,有一半是他家的。
他家里还有一个似是客人又是私人老师一样的老人家,叫做邵夫子,学识渊博,精通阴阳,那时候,还教过我和陈尧博许多关于阳阴八卦的知识,令我后来对这方面产生浓厚的兴趣,自学过不少,也能算个命、断个事。
——
我在村府门前停下了车,然后走往陈家那座地主屋,陈家老宅。
黄都区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县区,这几年来,有着不错的发展。
南山村一带,沿着公路两旁,建起了很多工厂和各种功能的建筑物,人非常多,很热闹,反而陈家所在的那个山岗,因为靠近山边,在村的最里面,所以,显得非常的破旧和冷清。
陈尧博祖上几代人都在吕宋(菲律宾)打拚,新中国建立后,他的长辈在国外没有回来,只有他跟着奶奶在中国生活,他与奶奶都离开后,偌大的老宅,就成了侨房,好象是委托侨联办公室的人代为打理。
在山岗下面,就已看到那座高高的碉楼,上面长满了攀爬类植物,外墙倒还坚实得很,因为在山岗顶上,所以显得很孤独,真有点象一个孤傲的将军在守护着这一片山岗。
这些年来,我也来过几次这里,知道陈家老宅早已荒凉得很,幸好整座大宅用水泥与青砖、坚石所造,所以一点也没有倒塌的迹象。
老宅建得很有气势,盘踞在山岗顶部,坐西向东,大门正对着山下,门前有一条非常宽大的山路,现在已经是水泥路,但行人稀少,周围的房屋也不多。
老宅的外观渐渐出现在眼前,那些五颜六色的玻璃窗花还保存得很好,在中午的阳光下发出耀眼而绚丽的闪光,但也显得破旧不堪,外面的墙身缺乏维护,砖石间的灰泥看得清清楚楚,非常斑驳。
大门前面,有一个非常宽大的明堂,铺着坚硬的岩石,上面倒是挺干净的,好象有人打扫过。
“这地主屋还能住人吗?陈尧博真的住在里面?”我心中有点疑惑。
陈家老宅的大门也不同凡响,足有两米以上的宽度,四、五米的高度,两边的门上,有浮雕着的门神,以前用金水描上了,显得很抢眼,但现在只看到淡淡的枯败的浮雕,没有描上金水。
门前石门槛高有尺余,门的两侧还有两个小高台,有点象平时见到的祠堂一样。但前面没有什么门联一类的东西,以前没有,现在更加没有。
厚实的木门紧闭着,门缝门边上积满厚厚的灰尘,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打开过了,但我知道,在右边北侧有一个侧门,以前我跟陈尧博就经常在那里进出。
这地主屋,这陈家老宅,忽然勾起了我许多童年的回忆,这感觉,可能就象鲁迅在写《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时一样吧……当然,这不是我家的房子,这感觉,应该是在陈尧博身上更为强烈,或许正是如此,他现在成年了,就回来回味一下以前的情怀,连我也叫上了。
直觉让我知道,他在等着我!我的直觉一向都是极为准确的,这是我的过人之处。
沿着大门右侧走过去,果然,那里,侧门虚掩着。
这个地方,我前后也住过好几年,大约是七岁到十岁之间,每年的寒暑假,我都有一半时间跟着奶奶住在这里。我奶奶跟他奶奶,是金兰姐妹,而我爷爷,也早就故去,现在,我奶奶也不在了,他奶奶不知道还健在否。
我深吸一口气,浑身弥漫着一种特别的感觉,推开侧门,跨进老宅内。
侧门的右边,是几间巨大房间,其中有厨房和杂物房,而进门后的左侧,还有一个小门,进去后,是一个极大的天井,天井周围是回廊,回廊的正面,是客厅……这大宅,就只有一层,感觉跟北京那些大王府差不多。
我脑中不断出现在以前的回忆,仿佛一下子回到十多年前。
左侧的小门也开着,我心头涌起一股激动,快步走了进去。
“雷方山,是你吧?!”一个操着本地话的,显得生涩的声音从小门里面传了出来。
虽然不是以前那清稚的童音,但我认得这声音的韵味,还带着点过分的斯文,就是陈尧博!
其实我跟他曾经是很熟悉很熟悉的,从生活经历来说,他就象我的兄弟一样!
“陈尧博,真的是你吗?!”我也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
小门处,出现一个人,穿着白色的长T恤,下面穿着休闲裤。
我张眼一看,此人高额长眉,目字型的脸,眼神柔和,脸色有点苍白,头发不多,有点病容。
我们两人彼此对望着。
“你果然长得高大又黑壮,跟小时候没多大分别!”陈尧博笑道。
“哈,你也长得玉树临风啊!”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形容他。
他身上一定有病,显得很瘦,但个子比我还要高,足有180CM。
他伸出手来,摸到了门眉上。
“我们都长大了,长高了!”
我们心里都充满了激动。
……
——
老宅里面,有点阴森,当我走到大厅时,那几条人抱一般大小的巨大木柱还完好无缺,明显还闻到有放过炮仗的味道,而且偌大的老宅中,也有打扫过的痕迹,除了屋顶上已经破坏了的地方没有修补上,其他都收拾过了。
难得的是,大厅上还有完整全套的明式红木家具,甚至以前的一些生活用具也还存在,就是没有通上电灯,加上在清明前后,天色不是十分好,房子又大,所以有种阴阴森森的感觉。
看来侨办对这座老宅的内部维护,还是很不错的。
只是,陈尧博显然没有理会这些,短暂寒喧后,就兴致勃勃地与我到老宅的各个地方看看了一回。
他话很多,不时的咳嗽着,但脸色红润,情绪十分高亢。
“我这次回来,主要就是想看看这老宅,还有看看你!”他说。
一个儿时的小伙伴,十多二十年后还记得你,从国外回来,专门找到你,换了是谁,也会感动莫明的。
“我也不时的想着你!想着以前在这里的日子。”我说。
“记得邵夫子吗?”他眼中露出感动的神色,咳了几声,领着我,走到北侧的一个房间前面,他家里人将这间房叫做厢房,另外,在主人房的左右两侧,还有两间房,分别叫做左右客房,这叫法也是土洋结合的,很有意思。
当然记得了!我摇头晃脑地背诵着:“物之大者,无若天地,然而亦有所尽也。天之大,阴阳尽之矣……”
这是邵康节的《观物内篇》内容,是先天心易的入门必修之书,以前邵夫子就经常在我们两人面前摇着头背诵。
“哈,方山,你那时候最调皮了,邵夫子在那里背,你就在下面挤眉弄眼,将他气得哭笑不得。不过,他说你生性敏感,适宜学习《梅花易数》这一类的先天心易。你可能忘记这些事了吧?”陈尧博笑道。
我也笑了:“说真的,那时候,他教的是你,我只是来玩的,所以不上心。不过,长大了,因为这段经历的影响,我自学了许多关于易学的知识,现在也能简单算个命,断个事,倒是成了一种特殊的才能!”
陈尧博嗯了一声:“那就好,我们有共同语言。我想也会是这样的,你在这方面有天份。你可能不知道,这个邵夫子,可能是邵康节的后人,跟我家关系复杂。我奶奶就是等到他老人家去世后,才出国的。”
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但我心中却同时吃了一惊,邵康节可是一位划时代的易学大师,那邵夫子如果是他的后人,那一定有什么秘传的,真后悔那时候不好好学一学。
——
邵雍是北宋著名理学家,是理学家创始人之一,与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并称“北宋五子”。他师从李之才,学得《河图》、《洛书》与伏羲八卦,学有大成,并留下《皇极经世》、《观物内外篇》、《先天图》、《渔樵问对》、《伊川击壤集》、《梅花易数》等著作。
其中,“梅花易数”,又叫梅花心易,是预测学中容易入门,却极其高深的一门学问。
——
我们又走到左客房前。
“还记得这个客房吗?”陈尧博问。
“当然记得!”这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那时候,我跟他两人因为要好,晚上就住在一起。
里面那张红木床还在,上面居然挂着新的蚊帐,桌子、椅子,也还在。
“怎么会有一个铜镜?”我发现有点不同的地方。
这里以前是有一个镜子的,圆形,两三掌的宽度,镶嵌在桌上一个古式木架上,很明亮,现在这个样式差不多,大小也差不多,但现在却换成了铜镜。
陈尧博咳了几声,笑道:“那镜子啊,后来被我打烂了,这次回来,特意找了一块大小一样的古式铜镜,看起来更古旧一些,更能衬托这里的气氛。”
我也笑了笑:“你记性真好,也很有品味。”
“你今晚就住在这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他说。
我看了看,床上果然放有被服、枕头等物,但要住在这里……
“你不愿意?”
陈尧博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古怪。
我心里当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这里已经有十多年没人住了,又没有通电……反正换了是谁,也不愿意的,但换了是谁,只怕也不好拒绝主人的盛情。
“也好,我们可以秉烛夜谈!”我笑了笑。
“烛是没有的,但那些旧灯盏还能用,我买了火水(煤油),我这里还有酒……”陈尧博喜道。
酒,我喜欢……
那晚,我就在陈家老宅过夜,我们两人点着旧灯盏,几乎聊到天亮,他意兴盎然,非要跟我挤着睡,说要回味以前的时光,我也不能拒绝。
房间倒还真象以前一样,但挤在床上的两个男人,有30岁了,自然不怎么舒服。
陈尧博睡得香,睡梦中不时咳上几声。
我有点不习惯,更觉得那镜子忽然换作铜镜,好象在看着我一样,十分的不舒服,所以只是迷糊的合上眼,睡得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