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清醒
我当然不会让她自己一个人跑了，脚下一冲，就拦住她。
“这里是神山，由西方姬后管治，里面的核心地方，更是神族的居住地，不能过去！我们要往回走，沿西河河床直下，去找到阿容和范同！”
“阿容和范同？”她听到阿容和范同的名字，马上停了下来，“他们在哪？我要见他们！”
“那我们往回走，我带你去见他们……”我顺势哄着她。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说：“我见过你，你是雷小方，长得很象杨家村那个方海……跟小涵也很象……”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好不好？你跟在我背后，如果你不同意，我决不会靠近你身边，你放心……”只要她能跟着我，不要一个人跑掉，更不要跑往神塔那个方向，其他暂时也不理了。
说完，慢慢地往回走，她总算清醒了些，脚下迟疑着，终于也跟了上来。
我不敢再说什么，怕刺激到她，只是默默地向回走，背着那个断峰的方向。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走了好一段路，谁都没有作声。
可能她的警戒心理放松了，竟然缓着声音说：“我要休息一下。”是的，她现在的身体，胖了许多，又怀孕了，不能连续走得太久。
我连连点头，远远地离开她坐下了。
她也坐了下来，在身上找东西。
“东西都在我这里。”说完，将食物和水拿了过去，放在她身边，然后又远远离开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我们从外世带来的水壶，喝了几口，又吃了些木禾谷子，那水壶里面的水，还是温的。
喝完水，她放好水壶，整个人就在那里发呆，发了一会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摸了摸肚子，抽泣起来。
“燕，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还在哭，压抑地呜咽地哭。
我真是心如刀割，想起怀中吕微相赠那两把风雨刀，不禁拿了出来。
刀是由陨铁所造，有些沉重，但独有的款式，非常有特色。
我苦笑了一声，对她说：“你认得这刀吗？”
她抬起头来，满脸泪水，双眼通红，看到风雨刀，呆了呆。
“这刀，叫做风雨刀，是当年神族赠予雷八的，雷八又将之转赠到万家的祖先手中，现在由吕微交回到我们两人手上。雷八、吕微，荒城，你有印象吗？”我缓缓地说着。
她点点头：“我在荒城住过很长时间，在那里行医救人，那里的事，我都记得。”
我想不明白，她好象什么都知道，但又什么都不相信。
“你也有一把这样的刀，在方家村祠堂里交给了我，我当时将它叫做思燕刀……是吗？”我慢慢引导着她。
她好象吃了一惊，但马上静了下来，说：“我知道某些东西能侵入身体，能控制思想，你知道这些事，不奇怪。”
她将我看成龙族这类的怪物了。
“你送给我的那把，已经遗失在秦岭神宫之内，后来，我却在神宫中找到另外两把，其中一把送给了万庚辰，另一把给了范同，可惜，范同那把可能也已遗失在幽都。可是，到了今天，居然又有两把出现，又再到了我们手上，风与雨行，雨跟风伴，风雨同路，我要是风，你就是雨，我们就象这两把刀一样，最后还会在一起的，永远在一起！”说着说着，控制不了情绪，眼泪掉了下来。
或者我说的话感动了她，她神情放松了点，看着我。我知道，她曾经在幽都下面清醒过一段时间，说明脑里的记忆还在，因为被随缘梦境影响了，被万玉燕的思想干扰了，所以出现混乱状态，只要慢慢唤醒，她会明白一切的。
“你知道，我一向就不太会说话，遇到的事又极其复杂，要我全都说个明白，我做不到。但是，我相信无论你脑里如何混乱，总有些关于我们之间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就算我样子变了，但你一定还是能想起来的，能知道我是谁，一定能的！”我眼泪忍不住扑扑的往下掉。
“如果你认为那个方涵之才是真正的方涵之，你可以想想他的行为和思想，可有跟以前不同？”我还是努力将那个方涵之在西安和幽都的行为复述了一次。
她认真地想着，不时摇摇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好吧，你也不要急，但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这个你可以明白吧？”我知道不能太急，一但刺激到她，就麻烦了。她相信范同和杨垂容，只要见着他们，那就容易多了。
“范同的腿……我想起他了，他跟阿容，也到了荒城……阿容病了……对了，他们要到涂山！他们出发到涂山，参加涂山大会！我跟你是要到桂山，一面寻找八卦门，一面等待他们！”她轻轻的叫了一声。
这样就好，她想起的越多，互相的关联就越大，就越能知道我是谁。
“我们现在要去哪？”她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
我将从荒城出来后的情况说了一遍。
她认真地听着，听完，要了地图，仔细的看了一回，说：“我们不应该返回，而是应该继续前去，前面，必是西方的核心之地，又是神族所居，那个八卦门，也一定就在里面，我们只有前去，才能了解其中的秘密，与阿容和范同会合，反倒是其次，只要找到了八卦门，找他们也不是难事。还有，吕微不是说你身上藏有神族想要的东西吗？那其实也是一件奇货，或者可以利用它与神族打交道，还有，所有人都当你是雷八或是与雷八有渊源，大小二姬跟你的关系匪浅，其中也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就算你找到了范同和阿容，始终还是要面对神族的，既然到了这里，没有理由返回！”她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听得心中狂喜，就算她一时还不能接受我，但那个知性而又细致的万寅燕，这回是真的回来了！
“好！那我们就继续走下去，一探这个神秘的神山！”我精神顿时大震。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地图，想了一会，周围看了看，还弯下腰，看了看地上的草，说：“这里的地形很不常见。西河之水，上游水量丰量，而下游也是两侧皆山林，水量补充不成问题，但看看这周围的树木，远不如我们经过的地方茂盛，而这里的气候降水，是极为稳定的，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除非有非常的原因，导致剧烈的变动，才能有这样的结果。你看地下的泥土，非常的厚实，而且面积广阔，与周围山峰林立的情况又不相同……”
“你是说……”我隐约知道她想说什么。
“断峰，三处断峰，都是指向神塔的，脚下这片草原，就在这条线上……那股冲击神塔的力量，就是造成这周围特珠环境的原因，或者说，这个地方，遭到过巨大的不明力量轰击，这股力量能将这里轰出一个大坑，经过很长的时间，坑慢慢被松动的泥土填平了，长出了草，我们现在就在这个大坑之中！”
我一拍脑袋，说了声：“对，一定就是这样。除了没有日月星辰，这里的水土与我们那里一样，我们那里的地理知识，大约也能应用到这里！”
“按照神峰的断裂来看，我们应该走这个方向！”她指着前面说。
“那我们走！”
我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下意识的想过去扶她，她一扬手：“雷、雷小方，别碰我！”
我呆了一下，将手上的风雨刀递给她：“这是雨刀，你拿着防身，要是觉得我有什么不对，一刀将我插死就是，死在你手里，我没有任何怨言。”
她震了一下，迟疑着伸出手来，将刀接了过去，然后挂在腰间。
——
她现在所说的方向，其实也就是之前说过的，在西南方，但是她现在的精神状态，看着非常冷静，一如刚认识她的时候，令我觉得更为可信。
她走得不快，不时抚着肚子，神情复杂，这过程中，会停下来自己护理一下，整个人完全不同了，但每次都要我避开，显然当我是外人，这令我心里非常不好受，也不敢再开口说什么孩子是我们两人的。她显然也记得这些事，这就成为了我们两个心中一个禁区，谁都不想触及。
如果真如她所说，这里的是一个由巨大力量撞出来的后来又长满了草的大坑，那这个坑实在太大了，我们走了很久很久，还没有走出的迹象，但地下的草却越来越少，甚至很多地方寸草不生，不时出现的树木也渐渐疏落了，矮小了。
“很明显，这里没有了西河下游的滋润，水份不足，草木自然就不茂盛，我怀疑再走下去，会是一个沙漠一样的地形，但这里都是阴睛的天气，也不会是尘土飞扬的场面。”万寅燕猜测着。
走了一段，周围不断的出现一些长得高高的草，远处望过去，看到有连绵的大片树林。
“这里应该就是大坑的最低点，积聚了较多的水份，所以出现了树林，那边或许有人烟，我们过去看看。”
就在我们接近那片树林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树林一侧有动静，转头一看，竟然看到有人！
几个穿着黑色衣服，打扮得古古怪怪的人！
“尔等何人？！”我首先高叫起来。
万寅燕想要阻止，但没来得及。
那几个人躲在一处稀疏的小树丛后面，一听到我的叫声，马上转身就跑，我想也不想，身形一晃，已经追了上去，只一下，就追上了，拦在他们前面。
那几个人一见到我，吓得马上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跑，但又如何能跑得掉，我脚下一动，又拦住了他们。
刚想开口说话，几个人却全都匍匐在地上，牙齿咯咯作响地说：“大、大人，吾等、吾等……”说了好一会，没说出什么来。
“擅入禁地，尔等大胆！”万寅燕喝了一声，说完，对我眨了眨眼。
“大、大人……”这几个人还是说不出什么来。
“尔等数人，何处之人，至此何为？！”她又厉声道。
“我等乃、乃……”这几个人更害怕了。
我看到趴在地上的几人，虽然都穿着黑色的麻衣，但其中一人连脖子都是黑的，肤色极黑，心中一动，指着他说：“汝黑巫族人，何故在此？！”
这人的脸都快贴进泥沙之中了，但还是不敢抬头说话，竟然害怕到这个地步。
“尔等若不言，吾便将尔等——”万寅燕拖长了声音说。
“大人！大人！莫要如此、莫要如此！大人若将吾等送至神使之处，则吾等唯有受戮！”这个黑人终于还是说话了。
原来这个地方有叫做神使的职务。
“何故至此？！”万寅燕再次喝问。
黑人嚅嚅道：“吾等欲寻一物……”
“欲寻何物？若再不言，即召神使！”我听得不耐烦了。
“此物名失魂引，乃开窍之物，于他处遍寻不遇，闻知此处古时群草竞放，故前来寻访……”另一个黄色皮肤的人说。
“失魂引？！”我与万寅燕惊讶地叫了出来。
这事真巧了。
“敢矣！此乃西方禁地，岂是尔等能至之境，起来说话！”万寅燕放低了声音。
地上三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但低着头，不敢正视我们两个。
这个西方之地，礼节和规矩，显然跟以前见到的不同。
这三个人，其中一个是黑人，另外两个，则是黄皮肤的。
虽然他们寻找的失魂引我跟万寅燕都非常熟悉，却无心追问下去，但如何放了这几个人，又不会把我们的消息传出去，这是个难题。
“失魂引何在？拿来一看。”万寅燕继续装着腔问着。
黑人抖抖索索地从身上的麻衣掏出一团东西，用麻布包着的，打开一看，果然就是失魂引——绿云雪！
“失魂引乃引导魂魄升天之物，本是巫师圣物，尔等若在他处寻访不到，偷入禁地，也算——”万寅燕慢吞吞地说着。
“大人，吾等寻获失魂引之时，亦挖到一地精，愿以此物送与两位大人——”一个黄皮肤的人抢着说。
地精是什么？
万寅燕低声道：“人参！”
“哦——”万寅燕长长的哦了一声。
那黄皮肤的人马上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也是用麻布装着的，体形很大，暗红色，我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真是一枝拳头般大小，形如小儿状的人参，上面根须缠绕，也不知道他多用心去挖才能挖出来。
“此地精名赤精，长于此处久矣，本来四处游走不定，我等三人虽见其影，亦无法接近，不料一阵怪风吹过，赤精便入土不走，因此为我等所得。此物滋阴调阳，最是神效，两位大人可享用之。”黑人这时候也稍稍抬起头来，看着我们。
我心想，这不就是行贿吗？本来也认为他吹牛，但想到断峰之上的确吹过一阵怪风，可能就在那个时候，他看到了这个赤精。
“嗯。”万寅燕嗯了一声，也不作答。
这三人此时已抬高了头，敢望着我们了。
“大人若有他事，我等亦可效劳。”黑人看着我说。
万寅燕还没说话，我就说：“赤精留下，尔等速去。摩姆可好？”
黑人惊喜道：“大人与我族摩姆大人相熟？”
我也装着点了点头：“正想探访，不料遇到尔等三人。”
黑人直起了腰，道：“不如此时便随吾前往黑巫之地……”
万寅燕板起了脸：“吾等二人尚有要事，尔等速去，若再多言，即召神使！”
三个吓得连连点头，转过头去，一溜烟的跑了。
我是想跟着黑人到黑巫之地寻找摩姆的，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想不到万寅燕这样一说，机会就错过了。
“跟上去！”她微微一笑。
我听了，不禁大是佩服。我要是与他们一起前去，不免与这些人接触，动静过大，很容易露出破绽，但跟在他们后面，就不同了，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主动权在我们这里。
前面三人走得很快，一下子就钻进那片疏落的树林中，我跟上去自然不难，万寅燕也咬牙跟着，初时还跟得上，但走了一会，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走不到了。
“燕，我、我抱着你吧？否则就追不上了。”我怕背着她会压着肚子。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轻轻将她横抱在怀中，她双手挽着我脖子，鼻中闻到她的气息，令我兴奋不已，脚下如飞，不远不近地跟在前面三人后面。
事情变化得真快，前不久，我跟她还有说有笑，现在，连抱一下都要小心翼翼，但我心里明白，这个，才是真正的万寅燕。
这个大草原，先是草木茂盛，慢慢变得稀疏了，但不时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树林出现，这三人跑的方向，就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忽然出现一个大湖，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
那三人沿着湖边跑了过去，顺着他们的方向，我看到了湖对面有一些房屋。
“停下！”万寅燕在我怀中低声道。
我闻言停了下来。
“见到有人就行了，我们再想办法接近。”她示意我返回树林之中，免得被发现。
我们找了处隐敝的位置躲了起来，在观察着湖的对面。
湖对面距这里也有好几百米，湖水清澈，周围长着很多粗大的树木，湖边上有一条铺满了碎石的挺宽大的路，那三个人走到对面时，房屋里走出些人，围着他们，好一会才散开。
我注意到，那些人都是穿着黑色衣服，而我和万寅燕，穿着的是淡白的麻衣。
“这里的人，一定是以衣服的颜色区分身份地位或是职业。刚才那几个人，错将我们当成是看公职人员了，或者就当我们是看守这个地方的守卫。”万寅燕道。
我点点头：“这有利有弊，有利的是能令他们惊怕，弊端则是容易引人注意。”
“既然是这样，反正刚才已经露出身份，现在干脆大摇大摆走过去，趁机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万寅燕整理了一下衣装，将肚子掩饰一下，她肚子只是有点鼓，外面看不出来。
“走！”她说完，哼着那种萨满神语曲调的歌，走了出去。
我连忙跟上去。
“这是什么歌？”
“神歌，神族祭祀时唱的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