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神社

“方大人与燕女新婚之喜，吕子谨以此物聊表心意。”

他那淡白的麻衣，束着的长发，显得随意而文雅，脸有点长，尖下巴有点翘，显得倔强，而高高的额头，又令人觉得睿智，此时眼神平静，嘴角带笑。

这是我跟他第一次正式面对面，他也在打量着我，仿佛有一种默契在我们之间弥漫着，从他的眼中也读出了这样的味道。

“吕子先生之物，必属贵重。”万寅燕伸手将他手上的东西接过来，看了我一眼，好象在嗔怪我在发呆，失了礼节。

东西是用染了大红颜色的那种非丝非麻的布料包着，这是我们那里的习惯。

我控制住情绪，点头道：“谢吕子先生美意。”

他微微一笑，眼神落在万寅燕身上。

“万家之后，果非凡人！可能猜知此物？”

万寅燕一怔，眼光一转，笑道：“射覆之技，劳神伤力，若妄加猜测，岂非有违先生美意？我将之打开观赏便是。”

说完，将外面的布打开了，里面是一对长方形小盒子，约有一掌长，看那盒子虽然简朴，但用的木料似是红木一类，十分名贵。

“风雨刀！”盒子还没打开，万寅燕就叫了起来。

风雨刀？！

我震惊地抢过来，打开了，分明是两个刀鞘，皮革所制，打开刀鞘，里面果然是两把风雨刀，式样跟万家村的一模一样！但不知道为何种金属所造，非金非石，颜色青灰而光芒暗闪。

“此刀乃陨铁所铸，削铁如泥。当年神族宠爱雷八，赠与许多贵重之物，此风雨刀便是其中之一，乃神族祭天之用。雷八后来将之赠予胖蝎子，胖蝎子于外世自取万姓，便是万家祖先，此刀今日交还万家之后，亦属天意，已无遗憾！”吕子先生感叹着说。

我与万寅燕听得大是震动，他这样说话，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己就是方腾浪，还表明清楚知道我们的来历。

“胖蝎子、高长河、瘦无窝，还有我这个罪人，四人到了外世，各自取为万姓、阿姓、蒙姓和方姓，便是你们四家人的祖先！”

他就是我的祖先？这种感觉非常奇特，这个人，站在我面前，是我的祖先！

胖蝎子是万家的祖先，这很明显，高长河是阿家的祖先，这也能确定，方家的“方”字，就是一个罪人披着枷锁的形象，这也早就知道，但那个叫瘦无窝的，怎么会是蒙家人的祖先？

“瘦无窝张网捕鸟，其意却不在鸟，而在鸟巢！此人自名无窝，意乃鸟儿碰上他，便再无窝可居，他要看尽鸟巢，学会房建之术……到了外世，以网为形，取姓为蒙。其族人，因通晓建筑之术，被神族赐姓为窝，后又称有巢氏，荒城之建筑，大多便是有巢氏所建。”

我去，那叫做瘦无窝的，不但是蒙家的祖先，居然还是建筑大师有巢氏的祖先！跟那个爱戴高帽子的有巢奇，是同一族人！

“何以其他三家之人，到了外世，都已仙去，偏雷八与汝，却还在？！”我有些惊奇。

“当年，只有雷八与我，还有大小狐，四人修炼至元神不灭之境，雷八更是身赋异禀，神族欲立之为众王之王，然其却不服从约束……”吕子先生慢慢解释着。

原来是这样，这些情况，在我脑里也有隐约的印象。

“但雷八……”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将知道的情况说出来。

“到了外世后，我等深藏山林，逃避龙族鬼兵，后闻雷八于外世出现，然苦寻不见。我等四人于外世衰老极快，我在肉体消弥之后，亦四处飘摇，终于寻得一合适之身，回到神界，才知雷八亦进入了外世。前番于幽都之外，惊见雷八绝技，甚疑雷八重返，因而一再试探，此时得知，汝非雷八。”

他的话，令我全身一松，但心里还是将信将疑，我真的不是雷八吗？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脑中有雷八的记忆，从某个角度来看，就是雷八，连东帝和风采云也认定我是雷八，现在他这样一说，顿时觉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燕女，吾欲与方大人一聊，可乎？”吕子先生很客气地征询万寅燕。

万寅燕点点头：“方家之事，自然是由夫君处理。”

——

他带着我往虎山方向走去。

“世事之奇，无奇不有。”他此时负手向后，“阿方万蒙四家之人，分分合合，终是湮灭于俗世之中，我却独回此处，又在你身上见到雷八的影子。”

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其实还有那大小二狐，在西安附近。

“外世之中，人身轻贱，却生生不息；神界之中，人命长久，却孕育困难。今燕女有孕，方家有后，吾亦惊喜莫名也！”他抬头望着前面的虎山。

我心里一惊，万寅燕怀孕之事，除范同与杨垂容外，并未向外人提及，此人眼力惊人，这都能看出来，但想到他其实就是我们平常说的神仙，也不足为怪了。

“我本欲设阵相阻，望你远离此处之争，无奈天意如此，幸得你终是心萌退意，以保存方家之血脉……断峰附近部落向来信奉神族，我顺手除掉！”他继续说着。

那些人果然是他杀的，真是心狠手辣！

我此时也没必要再隐藏什么了，点点头：“只望寻得八卦门，重返外世，如若不能，便留此杀神立命！”这重返外世的说法，有些怪。

他嗯了一声：“你的想法，我亦猜到了，只是那八卦门非想象中轻易，我亦知之不多，你且随我来！”

他带着我上了虎山，直往山顶走去，竟然去到那个神医藏身之洞。

“众人皆知此处曾为神社选址，不敢深入，却不知道内藏要机！”吕子先生笑道。

这人给我的感觉，非常的不真实和迷幻，对着他，好象什么都想不动。

经过满是浮雕的那一段后，到了那个有龛窟的石阁，光线昏暗，隐隐能看到上面也有些浮雕，不知道是什么。

“此龛窟之上，供奉的极有可能是神之真容！”吕子先生沉声道。

“神之真容？神不是无形无影的吗？”我脱口而出。

“神之无形，因于隐敝，神之无影，因于善藏，然其神社之中，却都是与神族相关之物，我遍寻各处观光台与神社，沥心苦研，读懂甚多内容，因此将你带来，以便你更能知道神，有助于你进入西方神山，找到八卦门。”吕子先生说。

此人灭神之心真是令人佩服。

我看着那龛窟离开地面有两三米左右，心里很好奇神是什么样子的，暗一吸气，脚下一蹬，跳了上去，用手挂在龛窟边上，伸头去看里面的东西。

朦胧之中，隐约看到龛窟内，是有一个石质的雕像，或者说，这也不是一个雕像，因为其实就是一块石头，这石头约有一个橄榄球般大小，呈枕形，中间有些凹陷，而龛窟四周，也有些小的浮雕，象一块块云朵，形象不突出。

我心里奇怪极了，这算什么神的真容，它们供奉的是枕头吗？喜欢睡觉？那倒是有些现代的健康观念。

伸出手去摸了摸，上面厚厚的一层灰尘，擦了擦，露出石头周围更多的凹陷，现在看上去，更象是一块天长日久被侵蚀得变了样子有很多孔洞的石头。

不对啊，灰尘之下，石头很光滑，不象是被自然侵蚀而成的。

用力推了推，推不动，是连在龛窟上的。

我只好跳下来。

“这就是一块石头啊，不是什么神的真容。”

吕子先生摇摇头说：“各处神社都有同样的石头供奉在龛窟中，不是普通的石头，一定跟神有关。”

我想了想，说：“如果硬要说这是一种东西的形象，倒真象是两条虫子卷在一起……对了，有点象两条虫子在交配……”

吕子先生好象对我的猜测感到疑惑，但没说什么。

反正这种供奉的东西，很多时候就是一种形象，要是当真，那就太较真了。

神是什么，终究还是想象不到。

——

吕子先生再引着我往山洞深处走去，里面变得宽阔了些，山洞上方出现了几个圆的洞孔，光线变得明亮了许多，看东西很清楚。

这时候，左右两侧又出现了许多浮雕。

“这一幅，雕的是一幅星图，那幅，是一块完全没有河流的地图。疑是神族从天而降的指引。”他指着岩壁跟我说。

这类的东西，在那观光台看到过，以前在各处也有类似的设置或是雕刻，所以我不太上心。

再进去一点，还有浮雕，其中有一幅令人吃惊，上面的内容，竟然是九个圆点，走近擦拭一下，再看，是几个同心圆，分布的距离有远有近，很象我们平时看到的九大行星分布图的样式，但分布的规律不一样，侧边还阴刻着很多符号，这些符号是接近圆形的，一圈又一圈，里面有些交叉，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文字。

“这可能就是《九丘》，神族来自那里，我们也来自那里！”吕子先生说话的声调很怪。

我们都来自于那里？！我听他这样说，感觉更怪。

这种望形生义的猜测，其实没太大的意义。我继续往下看。

他又指认了一幅说是《三坟》的图，我看上去也只是一些类似星斗排列顺序的标记，象是有规律的，却与“坟”没有多大关系。

“闻说这是神族和人通过这样的葬式，可以令死后留下的东西聚集，等待离开这里……”他模糊不清地说着。

“等待离开这里？”我心里想起了死后“升天”这类的通俗说法，其含义也差不多，只是一种说法，其实是否这样，谁知道。

“这幅，可能就是《八索》图！也就是八卦的起源！”吕子先生又指着一幅浮雕雕说。

八卦的起源？我听了，连忙上前细看。

这面石壁约有一面墙般大小，上面雕刻着八朵“云”，云一样的图案，呈正八边形分布，凑近去看，发现这些云其实是由很多横着的“Ｓ”线条组成，以两个Ｓ为一组，有些是相连的，有些是不相连的，形如阴爻和阳爻。一直知道八卦的卦爻有很多表现形式，有些是图形式的，有些近乎文字符号，但这种S形的方式，有些奇怪。

“那两个横躺着的Ｓ相连在一起，代表阴爻，倒是跟在外面看到的那个神的雕象有些相似。”我心想。

“这种卷着的线条，组成一个个八卦，在每个神社里都不相同，你看这里，每个卦边上，有细小的线条显示，卦与卦之间，亦有细线相连……”他拂拭着石壁。

我帮忙将灰尘清理干净后，发现真的还有很多细小的线条附在卦的边上，卦与卦之间也有线条相连，将八朵“云”连成一幅、一幅就象是地理等温线图之类的图形。

真是想不透，硬说这就是《八索》，可能就是因为这些Ｓ线条象绳索一样？我觉得有些牵强。

但心里一动，如果将这些八卦图画成我们习惯的阴阳爻模式，那跟方家村中得到的那些八卦图，是十分相似的。

我侧头看了看吕子先生，心里忽然一震，那些图，莫非是他留下的？方家村那些古怪的设置，莫非也是他设计的？！听万千重说，他是从方家村出去的！

“你、你曾在方家村留下过这些图？你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回到神界的？”我有点震颤地问。

吕子先生也是听得一震，停了一下，才说：“我与雷八为了对付神族，一直收集神族的资料，就是通过这些八卦图，发现三重八卦的秘密！”

怪不得他确凿地说这就是《八索》，是八卦的起源了，原来如此。

他继续说下去：“当年我肉身死去后，不得不等候合适的方家后人以寄身重生，一直等到方家村的方腾浪，但为免被幽都洗去记忆，又不得不抛下方腾浪这具皮囊，于秦岭神宫返回神界……”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在秦岭神宫留下一具皮囊？你是说，你离开的时候，身体留在那里了？！人猴？！”我吃了一惊，但秦岭神宫那里，没有见过人猴。

“人猴？”他奇怪地问，忽然又似是明白过来，“那并非猴子，实乃由外世进入神界，产生阴阳分裂，留下的另一具身体。若修为不够，也不能穿阴过阳，进入神界，阴阳二体会同时留在人间，却各失其气，五体偏枯激盛，难以成器。而我等修为高深之人，留下之身体，却能阴阳平顺，必为人中龙凤！方家后人，就是依此道理，编八卦，排阴阳，等候你这种不同的人出生……其实，乃利用阴阳之转换也！”吕子先生侃侃道来。

原来是这样！这可能是最终极的解释了，虽然我听得不明不白，但也知道五家人后来染上的五行乱气，大约也是因此而来。

“那你留下的那具身体，岂非能自己下山而去，活在外世？！”我不禁问道。

“若无大变，此身不穿阴过阳，只怕不易身灭！便如神界之人一样，长寿无疆。而心智，却不免有损，难以想起以前的事，况且，免不了五行有损，在某个时候会出现不可预计的情况。”

那就是说，秦岭神宫那里，曾经还有一个人出来过，那个也是方腾浪！按理说，那个人也必定在秦岭一带，最有可能是西安，但一直没有碰到。

我忽然想起一事：“那、那我们四人进入神界，岂不是也留下另外四人？！”

吕子摇头道：“依神族所留通道正常进入，不会有此般变化……强行以阴阳八卦之力进入者，才落下如此阴差阳错之体。”

我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外世进入秦岭的？”

“我在外世，一直在游荡，寻找重回神界之地，终于……找到秦岭神宫和幽都鬼宫，知晓了其中秘密，后来就一直在秦岭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只记得离开时，那时外世正逢战乱，有很多火弹，有些人的旗帜，是一轮大红日，似十日族一般……”他艰难地表述着。

忽然想起他跟阿云峰和游世丘有些相似，知识构成跟我不同，见到的事物也不相同，他们对某些事物，很难理解和表述。更想不到的是，他也受阻于四家后人设下的八卦设置。

他说的，无疑就是日本人了，也就是说，他离开时，是抗日战争时期，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方家村出来，肯定会是很早很早的，以至他不知道方家村后来发生的事。

正想到这里，他定神地看着我，忽然猛一伸手，向我手上抓来！

——

我对他一直也是有防备的，轻轻用掌一拨，将他的手挡往一边，不料他却手掌一翻，继续抓过来。

我此时对浪底藏雷掌法已经非常纯熟了，又与九垒仡雄吾等人切磋过一段时间，学会了一些反关节的技巧，当下也是手掌一翻，反向他腕部缠去，竟一下子缠住了，顺手一捏，便捏紧了他的腕部。

这一下，连我自己也想不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便放开了他，后退一步，不想他竟趁机一伸手，反把我手腕握住，一股热气自他手上涌了过来。

我不由得运气相抗，他那股气很强大，比我以前遇到过的都要强大，但我身上的气正如风采云所说，已经融为一体，威力巨大，他那股热气冲不过来，忽然一软，分成数股，从各个方向继续涌来，这情形，就如蛇随着棍子游上来一样！

我一时不知所措，那数股气便全部涌了过来，迅速在我身上游走，一下子就游至左胸那个地方，左胸剧烈的一阵颤动，灼热的感觉又出现了。

但吕子先生的那几股气，这时候却消失无踪了。

“方家的后人，按照我留下的那些图，找到了能依照人的八字，改变命运的方法，也知道了更多关于八卦的秘密。这就是你的由来。”他感叹地说。

这句话说得高深莫测，我听得糊里湖涂，但是方家村发生的事，诡异非常，又岂是这句话能说得明白的。

心里叹了口气，毕竟我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知识构成和见识阅历更是差了不止几千年，怎么可能将事情弄得一清二楚。想到这里，也就不问下去了。

“先生，这里都是神族留下的一些图案雕刻，我也看不明白，我们还是回去吧。”

“还有一幅，极有可能就是五行和八字的本源，在这边……”他似乎感到了我的不耐烦。

这幅石刻，也有一面墙大小，刻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的线条，都是直的，互相交错，就如一张网，立体性很强。

“以六亲为线，你是这个，生我护我者，父母印绶也，是这个……相互交错，形成一个整体……阴阳之秉气，五行之流转，结合时日之转换，便是八字。此乃神族极神奇的本领，它们依此判生死，定善恶，各部落中人，无不深怀恐惧。”他指着那些线条说。

如果真如他所说，对八字能精准到那个地步，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所幸神界日星不现，时节纷乱，此技便不得用，其他阴阳五行八卦之用，也失去威力。想那神山神塔，必然也是各般的设置，因西方润后看护，也没人能看到。”

我想也是如此了，真要到了那里，必定还要花费不少心思，其凶险程度也可想而知。

“你体内所藏之物，是最要紧之处，若遇神族，定需全力守护。”他说完这句话，就转头往外走去。

我听得一呆，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问：“我体内藏着的是什么？！”

“神族最想找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