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受惊的兔子（八）

星期一上午，卜慌一大早就来到了派出所，按照规定向当地公安部门报了到。

高风也去了派出所。他知道卜慌是以假释的名义回家的，今天到派出所只能是报到，而自己则是落户口。虽然都是释放，但两者之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所以，为了不让卜慌感到难受，他就没有和卜慌一起去，自己办完手续后赶紧回到了家里。

走出派出所的那一刻，卜慌的而心里确实不好受。虽然以假释的名义回家是自己与监狱共同商议的结果，虽然这种结果是因为自己严重的违纪行为造成的，虽然假释与正常释放的时间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虽然今天李志强再也没有敢找自己的麻烦，很痛快的为自己办理了报到手续。但卜慌的心里还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难受，这种憋屈的情绪甚至一度让他喘不过气来。

“回家吗？回家又能干什么呢？儿子上学去了，祁小丽上班去了，母亲可能又去小区的院子里和那帮老头、老太太聊天去了。自己回到家，除去看电视就是看电视，实在是无聊。但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站在派出所门口，卜慌一边挠头一边苦恼的想着。

“不回家那又干什么去呢？”把身子倚靠在派出所台阶旁的铁栅栏上，卜慌一时没有了主意。这些天来，他经常翻阅自己手机里的通讯录，可每当想给某个人打个电话聊会儿天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的把手重新收回来。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不能和此前同日而语，而 那些朋友甚至此前的一些他的下级也都变成了领导。别说别人忙没有时间，即便是有时间和他坐在一起又能聊些什么呢？再说了，一想到和他们在一起时，看着他们春风得意、谈笑风生的样子，自己的心里就会莫名其妙的产生一种自卑感。时代在进步，人类在发展，八年的监狱生活已经把自己与面前这个五彩缤纷的社会隔离开来，朋友们谈论的一些话题，就某些问题的一些看法已经让他听不懂亦或是理解不了。

“嗨，想什么呢？”正在卜慌犹豫不决、不知干什么好的时候，肩膀上突然被重重的拍了一下：海子神出鬼没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小子干嘛呢？一惊一乍的，把我吓了一跳！”卜慌笑着在海子的胸口上擂了让几拳，假装责怪的说道。

“出来办事也不给我打个招呼，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成朋友了？亦或是有了老婆忘了哥们儿？重色轻友就有些不好了哦！”同样把身子倚靠在铁栅栏上，海子一边给卜慌递烟，一边和卜慌开着玩笑。

“兄弟，别闹了，我是那种人吗？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呀？只是觉得您是大忙人，没有什么大事是不会轻易麻烦您的。怎么了，今天没事干了？”接过海子递过来的香烟，卜慌一边点点火吸烟，一边看着他说道。

“是啊，今天不是很忙，想去你家找你聊天。阿姨说你到派出所来了，于是我就给祁小丽打了个电话，看看她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在得知是你一个人来派出所的时候我就开着车赶过来了。怎么样，事情办完了吧？那个什么李志强没有为难你吧？如果他再这么嚣张，我就想办法找个人收拾他！”海子看看卜慌，一脸认真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事情办完了，那个李志强昨天被祁小丽一顿臭骂，今天老实多了，再也没有为难我。再说了，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干嘛？没意思。”卜慌轻轻的拍拍海子的肩膀，笑着说道。

“我们在这里站着干嘛？走，找个地方聊天去！”海子冲着卜慌笑了笑，然后挥挥手就往停车场走。

“去哪呀？还不如回家聊天呢，我炒几个菜，边吃边喝边聊天，不好吗？”跟在海子身后，卜慌一边走一边着急的说。

海子没有理他，走到车前，欠着身子给卜慌打开车门：“卜大人，您请！”

卜慌笑了笑，然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海子开着轿车冲出停车场，一把方向便把车拐到了蓝海市最繁华的友好大道。

友好大道是蓝海市最拿得出手的一张城市名片。无论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当地人，还是慕名来蓝海旅游的外地人，无不对这条大道的壮观和美丽赞叹不已。在这条上下八车道、全长十公里、贯穿整个蓝海市最繁华的街道—友好大道上，大小不一、型号各异、色彩不尽相同的车辆川流不息，每当夜幕降临，这条常流不断、永无断档的车流与道路两旁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一起组成了一条蜿蜒的彩色长龙，美丽的让人窒息，壮观的让人赞叹。道路两旁，高楼林立，霓虹闪烁，来自全国乃至于世界的名牌商铺遍布这条街的角角落落，与行色各异的人潮一起，组成了一道贯穿蓝海的靓丽风景线。而在大道的不远处。居民楼一片片、一幢幢坐落在城市各处，家家窗户里透出淡淡的、柔柔的灯光。那灯光一定折射出了千千万万个幸福、温馨、和谐的场景：或许是莘莘学子在伏案攻读；或许是勤劳的母亲在忙忙碌碌；或许是爷爷奶奶在含饴弄孙；或许是新婚燕尔在缠缠绵绵，双栖双宿；或许是孩童在牙牙学语、姗姗走步......温馨又不失时尚，靓丽中透着性感。

看着眼前的街景，想象着夜幕降临后这座城市迷人的美丽，卜慌感叹着摇摇头：“只是八年的时间啊，蓝海市发生的变化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只可惜，我却错过了这座城市最快速发展的大好时机，失去了一次展露拳脚的机会。唉……”

“是啊，拿你们文人的话来形容，这应该叫做‘时光似箭，岁月如梭’。八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这个过程中发生的变化却让人感叹不已。如果你不出事，作为蓝海市最具才华的城市规划专家，市规划国土局的副局长，蓝海市这张美丽的蓝图上一定少不了你浓墨重彩的一笔！”海子一边开车一边应答着卜慌的话。

“别提这些了，想起来就伤心！”卜慌苦笑了一下，冲着海子摆摆手说道。

“哈哈哈哈哈，你呀，就是太敏感。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有必要伤心吗？美好的未来正在想你招手。振奋精神加油干，我相信你！”海子看看卜慌，一边笑一边给他加油。

“海子，我们这是去哪里呀？就是找个地方聊聊天，还费这么大劲啊？不要找太豪华的地方，就像李志强说的那样，我可是一个刚刚释放的劳改犯，口袋里可是没有几个钱哦！如果花钱太多，你可是要破费了！”听完海子的话，卜慌笑了一下，并没有正面回应海子的话，而是岔开话题和他开着玩笑。

“今天我带你去开个洋荤，吃一次料理怎么样？”海子笑着侧过头来，冲着卜慌挤挤眼睛。

“算了吧，别浪费了，中国菜还没有吃全呢就想着吃日本饭。现在不是抵制日货吗，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不知道爱国呢？还有啊，这样的饭中看不中吃，而且贵的不得了，我们找个别的地方吧！”卜慌海子，认真的说道。

“没事儿的。我们分开八年了，你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请你吃顿饭还能嫌贵呀？再说了，你不在的这些年我也没有闲着，还挣了一点小钱，大事情办不了，请你开一次洋荤还是没有问题的。别再胡思乱想了，就听我的吧！”海子腾出一只手拍拍卜慌的肩膀，笑着说道。

不一会儿，车子就停靠在蓝海市最负盛名的新民路美食一条街的停车场上。卜慌跟在海子身后来到了一家装修风格极具日本化的餐馆。

这家日本料理店位于蓝海市最繁华的友好大道新民路美食街，在享誉西北五省的丽美时尚城的顶楼旋转餐厅内，店名极具日本特色：惠次郎。一看到这个名字，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日本。

一走进饭店，卜慌立即融入到一个地道的日本氛围之中。木桌、木椅、木隔断、木拉门，白色的吊灯、水墨画扇，典雅的插花，柔和的灯光，再加上原色原料、融合自然、由心而发、人食合一的制餐理念，让每一位来此就餐的宾客身心彻底放松，且有一种超脱、风雅之感。由于饭店就餐环境绝佳，日本美食地道，因此，深受蓝海人特别是年轻人的喜欢，饭店的生意出奇的好。要想在此吃上一顿饭，必须提前一天预订，否则，是没有座位的。

据海子讲，这家料理店的老板是他的一个朋友，虽然吃饭的人很多，但由于海子提前打了招呼，所以，当他和卜慌来到饭店、向大堂经理说明情况之后，服务生便很客气的把他们二人带到一个雅致的包厢内。

菜上齐，酒倒满，海子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卜慌，我们已经分开八年了，虽然平时也经常到监狱看你，但时间太短，也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顿饭。你回来的那天，本来想请你出来吃饭的，但你刚刚回来，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了，所以没有好意思打扰你。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咱哥俩好好的坐一坐，聊聊天。来，老哥，端起杯子来，我们两个先干一杯！”

说到这里，海子端起酒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听完海子的话，卜慌有些激动的看看他，眼角有些发潮。

犯罪入狱之前，卜慌的的朋友一大堆。官场上的政客，做生意的老板，各式各样的额认都有。在蓝海市规划国土局副局长的位置上，卜慌也帮这些朋友办过不少的事情。那个时候，他卜慌是他朋友圈里的红人，属于“大哥大”级别的人物。无论他卜慌走到哪里，可以说前呼后拥，一呼百应。

但是，随着自己进了监狱，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的朋友越来越少。刚入狱的前两年，还有不少人去监狱看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去监狱看他的人，最后就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海子就是其中之一。在监狱呆了八年，海子每年都会去监狱见他几次，给他带吃的，带喝的，给他的账上打钱，而且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帮着祁小丽照顾着自己的家。

想到这里，卜慌端起面前的酒杯，看着海子说道：“海子，在我出事之前，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并不是最好的，我也没有帮你多少忙。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么多年下来，只有包括你在内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还没有离开我。说句真心话，我真的好感动。来吧，我们喝一杯，谢谢你这些年来不离不弃，给我、给我的家庭提供的帮助！”

说到这里，卜慌端起酒杯，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放下酒杯的时候，卜慌的眼泪再也没有忍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海子也有些激动了。他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纸擦了擦眼睛，然后微笑着看看卜慌：“好了，老哥，我们就不要矫情了。吃菜，吃菜！”

海子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往卜慌面前的盘子里夹菜。

“唉，对了，今天我给祁小丽打了个电话，她把昨天李志强那个赖瓜子去你家里找事的事情。怎么样，你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吧？祁小丽担心你有别的想法……”

“怎么会，我的心胸就这么狭隘啊？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没等海子把话说完，卜慌就冲着他摆摆手，然后认真的说道：“李志强之所以找我的麻烦，完全是因为祁小丽与他哥哥离婚这件事，想利用自己的职权‘收拾’一下我。可是他想错了，我卜慌虽然是个刚刚走出监狱的‘劳改犯’，但我一不犯法，二不犯罪，是个合法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他能拿我怎么样？小丽与那个建筑商李华强的事情我知道，既然选择的原谅和接纳小丽，我就不会怪她，而且对她昨天在李志强面前的表现而感动。但是，通过这件事情却给我敲了一个警钟。兄弟，有些事情我们还是小心点好！”

“哦？什么事情呢？”往卜慌的杯子里倒上酒，海子一边给卜慌递烟，一边看着他问道。

“第一，我和小丽的事情不能拖了，必须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否则，即便是不违法，但在道义上是说不过去的。你说呢？”端起面前的酒杯冲着海子比划了一下，卜慌喝了一口酒，一边吃菜，一边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海子。

“嗯，这倒是真的。”海子点点头接着说道：“你们两个的事情很简单啊，只要相互之间没有意见，到民政局办个手续不就行了。大哥，我觉得你不应该有什么顾虑。虽然此前的事情是祁小丽不对，但从你出事以后这么多年来，祁小丽为了你们的家付出了多少，你应该心里有数。他的行为已经足够弥补以前跟你离婚的错误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可不能做那种得理不让人的事情啊！这些天我……”

“海子，我打断你一句话，你不要生气。”没等海子把话说完，卜慌就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实话，在此之前甚至就在昨天我和高风在聊天的时候，我还对我与小丽之间的事情有顾虑。人家现在是国家公务员，而是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了，如果我选择和她复婚，这种身份上的差异让我感到不安。这样吧，等今天晚上回去和她商量一下，如果她的态度还是那么坚决，该复婚还是复婚吧，反正该说的话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她既然不怕我的连累，我还担心什么呢？否则，你们还不说我不知好歹啊？”

说到这里，卜慌笑了笑，然后有些调皮的冲着海子挤挤眼睛。

“哎，这就对了！”听完卜慌的话，海子有些激动的把手中的筷子拍在桌子上：“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我来操办你们的复婚仪式，保证办的轰轰烈烈，甚至要比你第一次结婚还要排场。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羡慕嫉妒恨去吧！”

“但是……”卜慌正想说什么，口袋里装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的号码，冲着海子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然后，对着手机说道：“肖监狱长，我是卜慌，您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