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理由

这样的回答早已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然而真正听到艾央口中的话语，却是剧烈得多，深得多，截然不同的感觉。就好像一直在慢火炖烤的一颗真心，手一抖被下了油锅。千锥刺心的疼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雨鸢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耳边一片静默。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蹲在了地上，双目随着低下的头正视着泥土松软的地面。

为什么呢。

明明自己才是陪伴眼前男人最久的人，他平日最喜欢做什么，最喜欢吃什么，甚至连他睡觉前要散步的习惯自己都一清二楚。为什么，几乎完全融入他生命的自己，在最后却会被无情地舍弃？

而且，放在这个男人心中，天平另一端的那个女人，有什么资格比过自己？

明明就连这幅相貌都是一模一样！

对于艾央心中秘密的追寻，早在雨鸢的幼年便开始了。即使还是一个女孩，雨鸢也能敏锐地察觉出艾央注视自己的目光，有着决定性的“某种不同”。那不是对晚辈的慈爱，而是一种超越了禁忌的爱恋。

艾央是一个几乎没有欲望的人。领养了雨鸢的最初几年，正是对他的监视最严密的时候。在这段漫长的时光中，艾央一直带着雨鸢避世隐居，在一处偏僻的崇山峻岭中，安然享受着孤独与宁静。雨鸢小时候调皮，艾央也不多管，在雨鸢的记忆中，艾央始终是这么平淡的一个人，如果不是身边只有他，雨鸢都没有把握，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渐渐地，雨鸢开始对这个眼眸无光的男人产生了兴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收养了年幼的自己，又是为什么要带着自己留在这片世外桃源呢？

知识随着经验与时间慢慢增长，艾央所展现出来的每一面也让雨鸢大开眼界。他不仅是一个淡泊之人，也是一个肃杀之人。对待自己无比温柔的他，在训练自己的时候也绝不会有丝毫留情。在短短的数年中，艾央便将摆渡人世界的所有准则与要点教给了她。

雨鸢本就聪明，特别是出色的领悟力、判断力与执行力，更是让她如虎添翼。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让雨鸢无怨无悔地走上这条道路的，并不是她的天赋，而是艾央在每一次行动成功后，对她展露的笑容。

十数年积累的美好，最终在一句简单的拒绝下化作齑粉。即便雨鸢再想反抗，又有什么用处呢？

泪痕已经凝结在脸上，本该温柔的微风吹在脸上，是火辣辣的疼。雨鸢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抽搐，顺出一口气，道：“那我就是不走，你能奈我何？”

艾央动了动眉毛，像是在努力克制住那种长辈对小辈嗔怪的表情：“不要这么幼稚，雨鸢。你知道我的脾气，你违逆不了我。”

“可是我却可以控制我自己。”雨鸢惨然一笑，“今天，我已经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将我带在身边，精心带大。但是，我可以让你十数年的努力，在一瞬间化作乌有。”

“别再做傻事了，雨鸢……”

“这不是傻事，你也应该明白的。如同绝对不会被驯养的麻雀，既然这条生命是你所给予，当你与我决裂，我自然也就应该将这条命还给你。我不想一直拿着这件懦夫送我的礼物，直到我人生的尽头。”

艾央默然。是啊，雨鸢的性子他又怎会不知。这个女孩才二十出头，身上那种年轻人特有的骨气又怎能被压下去。麻雀，多么贴切的比喻。这种看上去不起眼的小鸟，被抓住后只会不断地想要逃走，甚至以绝食来拒绝他人的喂养——这不就是现在雨鸢的状态吗？

可是自己却必须这样做。思维出现偏差，艾央发现周围的一切变成模糊的昏黄。他明白，这是幻境的“摇晃”，当他已经逐渐沉迷于与过去一般无二的幻境中时，某些不稳定的情感，让他的感受出现了巨大的偏差。换言之，此时的艾央就像身处崩溃的电子游戏之中，所有的进度都变成了不会变化的模糊数据，只有他自己依然保持清醒。

“这便是……你给我的选择机会吗？”艾央自言自语道。恐怕这是知妄的故意安排，在这个作出决定的时刻，知妄想要知道，艾央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会选择哪一边。

可惜，在一开始，艾央便知道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幻境。

“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艾央用平常说话的音量，对着面前模糊的景色，毫不犹豫地说道：“雨鸢，那一日，是我负了你。但是，再给我多少次机会，我还是会负你。这便是我艾央，不论失去多少东西……我都要让她回来。”

幻境开始无声地崩溃，所有的景色统统变为浑浊的黑。像是在时光的洪流中静静穿梭，面前的视野逐渐恢复正常，回过神来，是纯白的天花板。

走出了幻境。艾央竟然觉得有些神清气爽，似乎在幻境中的旅行让自己的脑袋轻松不少。感觉也恢复正常，很快，艾央意识到，自己正平躺在病床上，腰间似乎压着什么重物。手伸过去一摸，触及一团青丝。

“我小时候，你也会这样摸我的头。”知妄的声音绵软地传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从没有这么做了。”

艾央不说话。知妄继续道：“生气了？”

“没有。”艾央粗声粗气地回应了一句，“是我不好。刚才，我说话太急了一些。”

“想来也有三年时间没有再见了。没想到重逢，会是在天罗那样的场合。”知妄道，“你是为了什么，又肯见我了呢？”

艾央垂着眼皮，像是思考了很久。微微动动嘴唇，说道：“我没有想到，你会成长得这么快。”

“我只是觉得，每变强一点，就能离你越近一些。”知妄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始终没有挪动自己的位置：“事实上也是这样。我可能，已经知道你当初这么做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