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山雨欲来
第二天一大早，宋梓辰便收拾好命人过来接我。
我们一同坐在车上，两人开始陷入了沉默。他故意转到很远的地方买了绍岩平日里最喜欢吃的那家糖葫芦。
快到宅院门口时，宋梓辰忽然开口问道:“你给绍岩准备了些什么东西？”
我打开手中的包裹，回答他的话，“是桂花酥，绍岩很喜欢吃，我便做了些给他带过去。”
宋梓辰听后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别过头去看着窗外的食物都不停的向后退去，然后轻轻的说道:“绍岩的姐姐最擅长的就是桂花酥了，她从前总会做许多给我们吃，所以绍岩最喜欢吃桂花酥。”
我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我的手艺不好，自然没有夫人做的好吃，希望绍岩少爷不会嫌弃。”
宋梓辰摇了摇头，车在此时停了下来。宋梓辰先走下车来为我打开车门，“到了，下车吧。”
我走下车来跟着宋梓辰走进院子里。显然是宋梓辰提前便命人安排好了祭奠的各项事宜，我们进来时已经有人在院子里恭候我们了。宋梓辰的表情沉重，从头至尾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征战沙场多年，从来不信什么命运轮回。这次却破天荒的命人为绍岩造了一个衣冠冢，也算是让他有家可归，不必再四处飘零无枝可依。
宋梓辰屏退了所有人，静静地陪着绍岩坐了一个晌午。我站在外面，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话。
过了许久，宋梓辰才从屋子里走出来。他环顾四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命人点上一根雪茄，握在手心看它一点点的燃烧殆尽。
“将军，我们回去吧。”我试探着问他。
宋梓辰摆了摆手，朝着门外看了一眼，“不急，等会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这里可能是宋梓辰建造的私宅，所以极为僻静。我将东西收拾好，跟在宋梓辰的身后来到相邻宅院的门前。我的心开始不停的跳动，整个人都变得无比紧张起来，我知道梅香就在里面，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宋梓辰在门把手上敲了三下，很快便有人过来敲门，毕恭毕敬的请我们进去。
“将军，这是……”我正打算询问宋梓辰这是怎么回事。
他却打断了我的话，“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宋梓辰命人将梅香从屋子里带出来，她的表情痴傻，失了心智。衣着倒是整洁，一看便知是有专人侍候。
“她的头发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宋梓辰看到梅香的发饰凌乱，立刻厉声斥责身边的人。
负责照顾梅香起居的人见状赶紧解释道:“将军，梅香姑娘喜欢乱抓乱动，每次都是刚给她收拾好，她一转眼就弄乱了。”
宋梓辰打算开口，我急忙拦住他，走到梅香的身边抚摸着她的额头，“你是梅香姑娘吧，我来给你梳头好不好？”
梅香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尖叫了一声，伸出手来指着我的脸。
宋梓辰见状赶紧一把将我拉在他的身后，轻声安慰梅香道:“别害怕，是我带她来看你的。”
梅香看到宋梓辰傻傻的笑了一声，“绍青少爷，你来了啊。”
宋梓辰也不更正自己的身份，而是跟着梅香笑起来，“是啊，我来看你了。”
梅香继续用手指着我，嘴里不停的嘟囔着，直到最后她才锲怯的说出来，“你是……你是小姐？”
我正要摆手否认，却被宋梓辰用眼神制止，他笑着对梅香点了点头，“对啊，你不是说很久都没有再见过小姐了吗，我今天就是特意带你家小姐来看你的。”
梅香不停的打量着我最后拍着手痴傻的笑起来，嘴里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我一脸疑惑的看着宋梓辰，他也看着我，然后先笑了出来。“她是夫人从前的侍女，和夫人的感情极好，原本只剩下她还能记得夫人了。”说着，宋梓辰的表情变得微微僵硬，“可惜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点了点头，“她怎么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
宋梓辰摇了摇头，好像并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情。我碍于身份也不好继续问他。
我转身走到梅香的身边，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头。轻轻的附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别怕。”
梅香回头看了我一眼，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不知道她是不是认出了我，她的眼神透亮清澈，没有一丝痴傻模样。
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继续笑起来，不再和旁人说话。
宋梓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也给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身边。他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道:“谢谢你今天陪我来这里。”
我听后赶紧起身行了个礼，连忙说道:“将军您折煞我了。”
宋梓辰见状也起身招呼我重新坐下，“这又不是在府中，不用这么拘束。”
他坐下身来继续说道:“梅香之前受了刺激，状态一直不好，我找了许多大夫为她瞧看，个个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也是没了办法才带你到这里来。你和夫人的容貌相似，或许有助于她的病情。”
我点了点头，顺带着恭维了他几句，“将军对待下人能够如此，我实在是敬佩至极。”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自从她离开后，认识她的人也都一个跟着一个的离开了，如果连梅香都不在了，那这世间便真的无人再记起她了。”
我点了点头，把想说的话犹豫再三又重新咽下，我想问问他，他若真如这般一心待我，当初又为何对赵家做出那样的事情。他若并非真心待我，如今又为何摆出一副沽名钓誉的模样。
宋梓辰察觉出我的异样，询问我怎么了。
我摇着头说没事儿，又急忙转移了话题。“将军如此宅心仁厚，实在与新夫人一点也不相像。”
他也不说话，过了很久才反过来问我，“怎么，你也不觉得我和新夫人不般配吗？”
我摇了摇头，“也不是不般配，只是我觉得能入到你眼里的女子，应该不是夫人这个样子的。”
宋梓辰听后竟哈哈大笑起来，“竟然连你也能看的这么透彻，看来我实在是做的不好啊。”
“可是将军，你若并不是真心喜欢新夫人，又为何要将她娶进门来呢？”我继续问他。
宋梓辰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来，像一团白色的雾，很快便在空中消失不见。过了很久他才说道:“我若是说为了世俗利益，你是否会觉得我这个人变得不堪？”
我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世人皆如此，你这么做也没有什么过错。”
他好像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回答，愣愣的看了我很久，最后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我侧过头来看他，“那你的夫人呢，你和她又是为何？”
宋梓辰意味深长的和我对视了一眼，开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好像很用力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知道对于那一段关于赵府的往事，他还是没有勇气面对。
还好此时院中的佣人前来请我们过去用餐，我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走吧，等会儿饭就凉了。”宋梓辰照顾了我一声就朝着屋内走去。我有些恍惚，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我们从前的日子。
“忆颜在愣什么呢，赶紧进来吃饭啊。”宋梓辰在屋内喊我，我才回过神来。应答着进了屋内。
或许是因为宋梓辰要留在这里吃饭的缘故，桌子上的饭菜非常丰盛，佣人给我取了筷子招呼我坐下。宋梓辰笑着给梅香夹菜，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把盘子里的菜吃个精光。
宋梓辰回过头来给我夹了一块儿糕点，笑着说道:“吃吧，这是你最喜欢的。”
我愣了一下，宋梓辰好像也回过头来，讪讪的收回了手，“这是夫人从前最喜欢的糕点，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我将盘中的糕点填到嘴里，笑着对他说好吃。他的表情才舒展开来，继续吃饭。
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很晚，宋梓辰照例叮嘱院中的人要照顾好梅香，又嘱咐我去和梅香告别，这才与我一同坐上了回家的车。
“忆颜，你难道不想问我，为什么不把梅香接回家里照顾吗？”他将头靠在车窗上，看着我问道。
我笑了笑，“是因为夫人在家里吗？”
宋梓辰转过头去，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慢悠悠的说道:“我也是不愿再徒增烦恼，所以才找了这么一处院子将梅香好好照顾，也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我背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他自然也没有看到，继续自顾自的说着，“我想这一生，她可能都不会再原谅我了吧。”
他喃喃的说了几句，倚着车窗沉沉的睡去。我取出放在车上的披风给他盖在身上。他整日忙于公事，又要照顾这一大家子的人，把自己累成了这副模样。实际上仔细想想，他还不过是个张扬跋扈的青年，却活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即使是绕道大路，驱车回到家也不过是一刻钟的事情。所以等到车已经开到了家门口，宋梓辰也没有醒过来。
我转过身去轻轻的摇了摇他的胳膊，“将军，到家了。”
他这才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车已经行驶到家门口，竟然连自己也惊讶了一下，“我怎么就睡着了。”
我笑着应答，“你太累了。”
他看着我，自己也笑了出来，“自从夫人离开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踏实的睡过一觉了。”他的眼眸深邃，完全看不到他的内心，“忆颜，谢谢你。”
我没有答话，而是轻轻的拍了拍他，轻声说道:“将军，下车吧。”
他点了点头，先跳下车去为我打开车门，我正要离开，他忽然喊住我。
“怎么了？”我回过头去看他。
他竟然笑了出来，青涩的像个十多岁的少年，冲我招了招手，“没事儿，就是想喊你一声。”
我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继续往回走。我知道他就在我身后，所以我一眼也不敢回头看。
这一条路我走了很多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般，觉得它竟然如此漫长，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