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且看风雪夜飘零

邯都北有扶风、筑阳、雁北、溧水四郡，四郡之中，雁北、溧水乃是大郡，横纵都有三四百里，且地形交错，河流迂回，也是因着雁北、溧水两郡的战略纵深，阻挡了胡人的南窥之意。

年关之后，风雪更大，雁北郡上庸城外一家歇脚的客栈，现在正亮着灯笼，挂上了桃符红联，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这是笙月商行的产业，店家是上庸人，如今大年初一，正在城中陪家儿老小，只留了一个伙计在店里头打点。

“歇一歇吧，赶了这么久，应该很远了。”北笙和姜宸把马栓在马厩，进了客栈，朝留在这里的钱小六亮了亮手中的笙月玉符，钱小六一个激灵，似乎明白了什么，恭声问了句，“是大东家？”

北笙朝钱小六点点头，“准备些热食，再温一壶酒，将马喂饱，我们吃完就走。”

“东家这是要作甚？这般匆忙。”钱小六多嘴问了一句，便知道自己是问多了，他这样的身份，是不该问这些的。

北笙笑了笑，“没什么，去漠北一趟，比较急。”

钱小六“哦”了一声，忙去栓了门，往厨屋里准备吃食。

北笙自个儿端来铁坪上的热茶，给姜宸到了一杯，“喝点儿暖暖，待会儿还要赶路。”

姜宸朝北笙点头笑笑，“委屈你了，北笙。”

“这有啥？当年跟阿爹在漠北的时候，经常都是这般赶路，如今若不是天寒，还该快些的。”

他们不敢走官道，捡的都是些林间的小路，这些路快倒是快，就是难走，一来二去，反而比走官道慢一些。

“你觉得李牧芝多久会发现？”

北笙想了片刻，“难说，如果他还念及你同他之间的情谊，现在应该要去探视你了。”

姜宸把热茶一饮而尽，“他从临都回来，我就有不祥的预感了。齐国那边乱得太快，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听到这消息牧芝就匆匆去了临都，我猜里头肯定有事情。”

“我在左骧将军府的眼线说，李牧芝这两日的确怪异，送了几次饭菜，似乎都没有吃，面色也极为难看。期间廉珂来了一次，说了些话，也不知道是什么。”北笙又给姜宸倒了一杯热茶，然后给自己沏了一杯，缓缓坐下，“他一回来就命人将你囚禁到诏狱，我猜想定然是要杀你了，这才求了‘千手’两张鬼画人皮，也多亏了单将军，不然我怕是进不了诏狱的。”

姜宸摇了摇头，“算了，不去想那么多了，若是要杀，怕是早就杀了，多半有难言之隐。牧芝未必是个好人，但的确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两人正攀谈着，钱小六端了一盘卤煮牛肉，提着温酒便过来了，“东家，刚煮熟的牛肉，给尝尝！”

北笙朝钱小六点了点头，夹了一块儿带筋的牛肉入口，细嚼片刻，姜宸递来温酒，赞了句，“这黄酒不错，冬天里暖身子。”

北笙一尝，“果真不错，肉也好，费心了。”

“没啥，瞅着东家是女儿身，应该不喜辛辣烈酒，东家满意就好。”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钱小六盯着北笙，不知开门还是不开。

“开门去吧，路上的都是朋友。”

姜宸朝北笙望了望，显得有些疑惑，大年初一走商的商客很是少见，但若有其他目的，那就不一样了。

门被打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取下头上的毡皮帽，抖了抖雪，“娘希匹，这雪大的，不是人走的。”

身后一个瘦子也是这般动作，“大哥，你说现在把东西运到扶风，能得银子吗？”

“不能？”那大汉睁大了铜铃巨目，“不能我断了他鸟！”说着朝北笙这边儿瞅了瞅，“跟他们一样，切盆酱牛肉，来两角酒，烧刀子。”

北笙眼珠转动，突然朝姜宸摇了摇头，“应该不是那边儿的人。”

“那要不，今晚在这儿歇一晚上？走了一日夜，你这身体，怕是吃不消。”姜宸点点头，表示明白。

北笙喝着酒突然一笑，“什么吃不消？我可是纳气巅峰的武者，你不过一个纳气中境的小喽啰，也敢笑话我？”

“你知道我武道天赋不好，本也就没想过要比你强的，若是往后倒了漠北，多半是你在外打猎，我在家相妻教子了。”

“不害臊，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这么些年了啊……如今都这般地步了，还不让我说两句痛快话？”

北笙又是哈哈一笑，“才知道你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真小人吧，伪君子难听。”

……

铁坪上的茶壶盖子扑腾扑腾冒着热气，加上外间传来的风雪声，只让人能勉强听清里头一些打情骂俏的你侬我侬。

只是下一刻，两人蓦地交换个眼神，原本靠在桌角的两把铁剑登时出鞘，朝刚刚坐定的络腮大汉跟那瘦跟班儿袭杀而去。

那大汉跟瘦猴自然慌忙拔刀，铿铛几下交锋，四人错开身位，很是警惕地盯着对方，钱小六在厨屋里头听着这般打斗，更是慌了神，端着酱牛肉和温酒不敢出来。

“倒是北笙公主眼力好，就是不知怎地认出我兄弟二人来的？”那大汉哈哈一笑，朝北笙问道。

“我做买卖这么些年，倒不曾见过一身商客打扮、走的却是官步的商人，还有你腰间的鱼唇刀，虽说缠了层蟒皮，但这四尺长的尺寸，天下间也少有这等模样的兵刃吧？”方才简单一交锋，北笙便对着大汉有了个初步的判断，应当也是纳气巅峰的修为，不过元力浑厚，武道实力应该在她之上。

至于说那瘦子，约莫也就纳气中境，姜天澜还能应付。可自己才出溧水就被人发现，这往后的路，怕是越发艰难了。

那大汉哈哈一笑，“果真是北笙公主，这眼力，了不得！我兄弟二人的确是上庸城卫军，公主同天澜公子既然到了我上庸城，不妨进城一座，歇息片刻，也算我上庸城尽了地主之谊。”

“不劳将军挂念，本宫还有事，不想在这儿耽搁。”北笙朝姜宸使了个眼色，转身便往门外而去。

“殿下还是少费些心，上庸城卫军已经在客栈周围设伏，若不是怕惊扰殿下歇息，这些人，也当过来恭迎殿下。”

北笙不曾想，她同姜宸这么快便被发现，还被上庸城城卫军包了个饺子。原以为先前准备的有些后手是不需要的，现在看来，还是要动用了。

“哦？不知将军怎么称呼，等见了左骧大将军，可是要给将军记首功的。”

“哈哈，公主抬爱，不才乃上庸褚成明，在此迎候公主回都。”褚成明虽说一直警惕，但此刻功劳已得，还是稍有放松，就是这一个间隙，北笙抬剑杀来，褚成明这才醒悟过来，眼前这位公主，可不是寻常娇滴滴的宫中女子。

褚成明大喝一声，“公主，恕小人得罪了。”话一开口，褚成明就见一枚袖箭顺着北笙公主剑锋指向，以迅雷之势攒入他左肩，而后不知何处又射来一支铜镞，稳稳插在他右小腿处，往后一看，才发现那客栈的钱小六手里头正颤颤巍巍端着一把弓弩，有些恐惧地看着客栈中打斗的场面。

“东家快走！”钱小六朝北笙这边喊了一嗓子，又慌张要上铜镞。这是钱小六犹豫很久才做出的决定，他这条命本就是笙月商行所救，当初要是没有商行，他早就成了雁北郡的饿殍浮尸，哪里还能活到现在。如今商行的东家遭了难，他钱小六再怎么怕死，也当站出来挡在前面，要是苟且下去，就是活着又有甚意思？

北笙朝钱小六看了一眼，突然转头过来对半跪在地上的褚成明说道，“褚将军，今日之事，与他无关，褚将军若能深明大义，北笙当感激不尽！”

这边姜宸同那瘦子也收了兵刃，看着场中一切，褚成明倒是大笑一声，“哈哈，某家自然知道，忠心之人，我褚成明也佩服，况且就算没他这一箭，公主箭镞上抹了麻药，我这半边身子，也是动弹不了。”好在北笙并无杀心，若非如此，在箭镞上抹了杀人毒药，褚成明此刻怕是已经命丧黄泉了。

北笙没作应答，走来朝钱小六低语道，“赶紧离开这里。”说罢回到姜宸身边，把剑一收，“褚将军，若是往后能在漠北相见，再请将军喝马奶酒！”

“好说，往后褚谋人来漠北，再寻公主和天澜公子喝酒！”

这一声后，北笙已经拉上姜宸，匆匆出了客栈门。

“北边有人接应？”翻身上马，姜宸朝北笙问了句。

“果然聪明，不过不止北边。往北荡寇山、往西敦凉山，都有我的人，李牧芝既然在北边布下屏障，我们就往西。”邯都五百里遍布飞鱼，纵然是北笙，也很难瞒过李牧芝布置下自己的势力，不过北笙经营笙月多年，赵懿薨天之前，又给她留了些势力，莫说邯都以北，就是整个赵国，北笙所掌握的，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走，姜天澜，先往北，再去西，看我这就去破了李牧芝的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