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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玉树的诚意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12-08 | 字数:6050

CHAP 142 玉树的诚意

我跟着贾老六,很快来到了“如来居”的东厢房。在玉树的房间里,我碰到了正在和玉树交谈的阿布。玉树与阿布的谈话在贾老六领我进来后暂停了片刻,他们停下来,玉树用眼神和我打了个招呼,阿布则冲我略微点了下头。我微微一愣,才想起,曾经在鱼目港无风无晴预备偷袭黄一帆的都督府的那晚,阿布曾经见过我。

在我低头思索的时候,贾老六退出了房间,而当他的脚步声渐远之后,玉树与阿布又恢复了先前中断的谈话。尽管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是,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打算避讳我。

“陵城那边的事,先不着急。咱们按部就班,先说明天的事……”

没等阿布把话说完,玉树就打断道:“这么说……左护法的意思是一切计划照旧喽?”玉树说到“左护法”的时候,捉黠地望了我一眼。我脸颊一热,举起桌上的茶碗,低头假装喝茶。

“没错,依然是‘摔杯为号’。只要大当家一摔酒杯,那么我这边的兄弟就动手。嘿嘿,虽然这次我带的人不多,不过,对付那个王青云,已是绰绰有余。相信,玉树君的那边的武士已无需动用了。”

“的确……少了刘寅吉身边那个武功卓绝的陆展风,明天寿宴上的这场埋伏对我们而言,表面上看,没有任何的悬念。”

“只是‘表面上看’?”阿布重复着玉树的话,转过头来很快地打量了我一眼,他凌厉的眼神先后落在我鲜血洇出纱布的左肩以及被寅吉刚刚抽了一巴掌的右半边的脸颊上,并且停留了好一会儿。

“是的,只是表面上的……”玉树忽然止住了声,阿布已经站起身,走到我跟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我,让我服下小瓷瓶里的伤药,好止住肩头的血。我望着手里的小瓷瓶,只觉得眼熟,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我拔开瓶塞,倒出小瓷瓶里的一枚药丸,望着药丸,我嗅了嗅,不禁恍然大悟:这瓷瓶以及瓶里的药与先前玉树在桐县的“醉月楼”里给我的所谓的织田家治伤的灵药几乎一模一样。

阿布又告诉我,说这瓷瓶里的伤药是左护法特地让他带来交给我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是啊是啊,以防万一,以防万一。你们左护法想的就是周到,周到啊。”玉树刻意提高了声音,发出几声夸张的讪笑。我没有抬起头来看这位织田家的家臣此刻精彩的脸色,虽然我知道如果我现在狠狠地瞪他一眼的话会令他倍感狼狈,也会令我倍觉痛快。然而,于事无补的事,再去由着自己的心情去做的话,那只能是浪费时间。

“啊,阿布长老,咱们言归正传,不过,咱们刚刚说到了哪儿……”玉树又刻意地笑了起来,不过他没等阿布开口,就自问自答,“是了是了,‘表面上看’,嘻嘻,就说到了这点……不过关于这点,这话说起来未免啰嗦而且会让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因此,有时候不如‘眼见为实’……”

说到此处,玉树忽然停下来,侧过头做出一副倾听的模样。果然,没过一会儿,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是,玉树走到门口,轻轻地将门栓插上。他刚插好,紧接着,一个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该死的‘烂树桩’,约我在‘如来居’的西厢房见面,竟是连个鬼影子也看不到。害得我等了一个时辰。喂,玉树,你在哪儿?你究竟有没有云扬的消息?喂!有没有人呀?”

下一刻,玉树所在的这间房间的大门被拍打的“砰砰”直响,不过与此同时,玉树却躲在门背后朝我和阿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注意到,这时,阿布的脸异常的苍白,白得就好像一块白布。显然,阿布长老对云飞的声音并不陌生。

云飞在外边又拍了一会儿门,然后外边就跑来了两个气喘吁吁的土匪。

“云大哥,跟我们回去吧,不然……被大当家发现,我们可就惨了。”两土匪中的一人用沙哑的声音着急地说道。

“是呀,云大哥,”另一个土匪的声音较为清脆,说话也比先前那人快,“正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你只要再忍耐一天,等过了明天,这整条走廊,整座落雁山,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没错,云大哥,你可别叫我们为难啦。”

“云大哥,我们给你跪下了……”

“少罗嗦!我管你们死活?滚!别在我眼前碍眼!”云飞不耐地一声怒吼,又拍了几下房门,大概是见屋内长久没有人应答,似乎很生气,于是房门又突然发出一记闷响,好像是云飞发了脾气在外边用脚踢门。在这过程中,外边又来了几个步伐轻快,说话中气十足的土匪。这些土匪也都劝了云飞,让他尽快回“思月楼”,还说今天大当家心情不好,恳求云飞今天不要惹事,然而,我这个右护法,哪里肯听人劝?

“废话少说!咱们手底下见真章!来,你们……你们一起上!一起并肩子上啊!”

“云大哥……”一众土匪齐声叫嚷,然后“扑通、扑通……”地似乎都跪倒在外边的地上,然后,先前那个劝了云飞“忍一时风平浪静”的说话声音很清脆的土匪,开了口,

“云大哥……请你再听我说几句吧。我们……我们这些人都是跟着大当家出生入死的,论单打独斗,我们不如你,即使大家伙并肩子上,我们也未必能赢你。云大哥,可是……就算我们加在一起,能对付你,我们也不希望这么做啊!我们一个个地都巴巴地盼着你,盼着你能在明天‘凌霄殿’的练武场上把那个王青云给打得满头是包,满地找牙,满身鲜血,我们都巴望着你能为大当家报温岭的仇,都巴望着你能为在温岭死掉的二当家一刀子剁下那个王八蛋(王青云)的脑袋,好叫兄弟们拿着这脑袋去喂狗。云大哥,兄弟们……憋在心头的这口鸟气憋得太久啦……云大哥……我们对你就像对大当家一样,一样的忠心……云大哥,现在,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啊!”

这土匪说到末尾,声音变得哽咽起来。而其他的土匪,似乎受了这番话的感染,竟异口同声地喊道:“云大哥,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这一来,真可谓戳中了某个死脑筋动物“吃软不吃硬”的软肋。我刚想到这儿,门外的云飞发出一声长叹:“算啦算啦,我不找玉树啦,反正估计就算找到他,他也不可能有……”

“啊,云大哥,您是不是在担心扬少的安危?”声音清脆的土匪问道。

“你有小扬的消息?”云飞惊喜地大叫。

“扬少倒是没听说,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刚刚,我听‘浮云阁’那边巡逻的‘张大蒜’说,他好像看在‘浮云阁’附近看到了丁七。”

“丁七?他妈的,丁七出现在这儿关我鸟事?”云飞咕哝了一句,沉默片刻,忽而厉声大喝,“喂喂喂,一个个地都傻愣着干嘛?走哇,不是要押着我回去的嘛,走哇!哈哈……哈哈哈……或许,现在正应了一句话,‘没消息就是……’,我X,这句话怎么说来着的?”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那个声音清脆的土匪回答道。

“没错,就是这句,就是这句。小扬现在就是这样,越是没有消息就越意味着他一切平安,一切都……都好……”云飞说到这儿的时候,躲在门背后的玉树忽而伸出食指,在糊门的纸上戳了个小洞,然后他朝阿布招了招手,阿布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弓着后背低下头凑到小洞边,往外张望。我注意到,阿布的身形瞬间僵硬,仿佛化作了一座石雕。

云飞已然在外边大笑。

“喂喂喂,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盯着我?我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儿……哈哈……哈哈哈……走!咱们‘班师’,回‘思月楼’!”

听到云飞要走,我一下子着急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如果可以,我是多么想冲出去,把我在寅吉那儿看到的有关“瘦猴”与丁七的事都一一说给他听,好让他立即寻着丁七,好去找云扬呀。但是,我不能,阿布与玉树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的阿布甚至还颤抖着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扶到一边的座位坐下。与此同时,众多土匪正在屋外大嚷叫好响应云飞的号令,因此,我们这间屋里的动静也就被外边的聒噪声给掩盖,我们这几人的一举一动也就不易被发觉了。

就在外边云飞带领众土匪的脚步声渐远的时候,站在我身旁的阿布神色僵硬,声音也变得十分僵硬,他结结巴巴地道:“帮……帮……主。”

“嘿嘿,恐怕这一点不在贵帮左护法的算计之内吧?”玉树亲切地笑了笑,幸灾乐祸的神情在他眼底一掠而过。

“帮主还活着……还活着……不过,帮主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帮主又怎么变成了‘云飞’?这……这难道就是玉树君所谓的‘表面上看’?”阿布低沉的嗓音里透出隐隐的不快。

玉树笑得更是亲切和蔼,他拉着阿布的胳膊,在我身旁的座椅上坐下。他亲自给阿布面前的茶碗里添加了一些热水,把茶碗递到阿布手里,又示意阿布喝一口茶水压压惊,才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关于贵帮帮主现在的状况,我只能笼统地说,他‘失忆了’。而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若要弄清楚的话,或许应该去问他那个化名的弟弟云扬。哦,忘了告诉你,这个所谓的云扬,其实是契丹的‘风云二使’之一,萧卷云。”

阿布手腕一抖,险些将手里的茶碗打翻。他大惊失色地问道,“玉树君……你……你此话当真?”

玉树继续保持他脸上和善的笑容,道:“说来惭愧,其实……萧卷云的事,我也是刚刚听说的(说到这儿,玉树极快地瞟了我一眼),而且迄今为止,相信整个‘凌霄殿’里知道萧卷云身份的人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甚至是裘恨天对此也毫不知情。当然,也正因为这样,这个土匪头子才会把萧卷云突然的失踪不放在心上,毕竟,或许在他看来,少了这么一个武功不错,头脑也不错的年轻人并不影响大局。而与此相反,这个土匪头子是把贵帮的帮主看守得很紧的。关于这一点,你刚刚也看到了。而这才是我们此刻关心的重点。”

“啊……玉树君的意思是说……裘恨天已经知道了帮主的身份?”

“贵帮帮主这样不平凡的外表,恐怕想不引人注意也难。”

阿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那么,裘恨天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是想……借助我们正义帮的势力庇护‘落雁山’的这群土匪?庇护‘私货走廊’?”

“极有可能。”玉树用赞叹的眼神看了一眼阿布,然后说道:

“阿布长老,就像我们刚刚说的那样,裘恨天对贵帮帮主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无从知晓。他的真正意图我们不能确定——即使作为他的一个朋友,我也不能确切地明白这个疯子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因此,我们对这一切只能猜测,而且就利用贵帮寻求庇护的这一点,还是我们对现在局面做出的最有利的猜测。然而,猜测又是什么呢?要知道,猜测可不是铁板上的钉子,一板一眼,不会变的,猜测是迷雾,是疑云,是虚无缥缈,是捉摸不定的。贵帮的十几个弟兄的性命,乃至这位夏姑娘的安危总不能建立在这种虚无缥缈、捉摸不定的迷雾与疑云之上吧?因此,对于明天寿宴上原定计划的埋伏……我想,贵帮实在应该三思而后行。当然啦,临到关键时刻,忽而出现这么大的突发状况,我是有些责任的。不过,我对此实在是力不从心。要知道,整条走廊都被封锁了,任何消息都不容易传递出去。因此,云飞的事……这段时间以来,真是叫我急得团团转,干着急。而萧卷云的事我刚刚也说了,我也是才知道的……”

这番话他说得没有一个停顿,异常流畅,而且思路清晰,语调抑扬顿挫。因此,我猜测,这些话早在他心里酝酿过。

阿布抬起手,朝玉树做了个制止他说下去的手势。“不过,玉树君,此刻……我还是需要你的表态,至少我得弄清你的立场。虽然……在来之前,左护法对此就曾说过一些……”

“哦?他说什么。”

“左护法说,织田家有玉树君这样的人才,是整个织田家族的福气。还说您对裘恨天不可能是真心相待,图谋的可能也不只是织田家族的眼前的利益。”

在听到阿布末尾的几个字的时候,玉树的脸颊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原先挂在他脸上的那副亲切的笑容瞬间消失,微微尴尬与惊慌的神色在他脸上匆匆掠过。然而很快,一眨眼,他又恢复了,甚至还笑出了声。“呵呵,承蒙左护法抬举。说实话,贵帮有左护法这样的人才,才是贵帮的福气哩。而且,我对左护法也是由衷地钦佩的。”

“因此……玉树君的意思是在表明……不管明天的事态发生如何的变故,您都将代表织田家族和我们正义帮站在一条道上?”

“没错。”

“那么……裘恨天那边,玉树君打算怎么交待?毕竟,原先定下这个‘摔杯为号’预备在寿宴上弄掉王青云的人是裘恨天,而且今天,玉树君也是受了裘恨天的委托来与我们敲定这个埋伏的计划的吧。”

“嘿嘿,阿布长老想问的恐怕不是我要对裘恨天如何交待吧……何妨直说呢?阁下想问的是,我为什么要背叛裘恨天?或者不如说,我这样背叛裘恨天将此刻‘凌霄殿’里的机密透露给你们,对于我们织田家族有什么好处,是这样吗?”

闻言,阿布微微一愣,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板起脸,神情严肃地道:“的确如此。坦白地说,我需要见到玉树君的诚意。”

“诚意?多么让人感到愉快的一个词!”笑容在玉树的脸上扩大,他很快露出两排微微发黄却十分整齐的牙齿。“诚意真是个令人愉快的词,不仅适用于朋友,更适用于合作的伙伴,就像贵帮与我们家族现在这样……不过,还是闲话少说吧。切入正题,让我来表现出应有的诚意吧。其实,说起来,阿布长老,这也只是一句话——正是站在织田家族的立场,我不希望明天寿宴上‘私货走廊’未来的继承人是你们的帮主无晴。关于这一点,我不想多做解释,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那么我只能说,我们之所以忌讳无晴,是与我们家族已故的老族长有关。请原谅,我只能说这么多。”

“呵呵,原来如此。”阿布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恍然又释然的微笑,似乎作为无风的一个得力下属,他对织田佐之被害的事也有些耳闻。

不过,玉树的这种解释却加深了我心里的疑惑与不安。而这种疑惑与不安是早在桐县的“醉月楼”我和玉树单独的那次谈话后就产生了的,而现在,这种感觉愈加的强烈。为此,我有些烦躁地在座椅上挪动了一下身体。接着,一个直觉仿若一个浮出水面的大气泡般在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这个直觉告诉我:玉树在撒谎!他绝不是因为织田佐之的事而忌讳无晴。不过,如果不是为了织田佐之,那他这样的阻挠无晴接手“私货走廊”又是为了什么呢?无风说他可能图谋的不仅仅是织田家族眼前的利益,那么这句话换一种说法就是……

就在我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阿布低沉的声音又响起:“如果左护法此刻也在这里的话,相信也不乐意见到帮主成为这条走廊的继承人。但是,帮主的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再加上萧卷云之事……偏偏这会儿,左护法又行踪不定不便上报,因此,明天埋伏的事……我想……我需要慎重地考虑一下……”

玉树点点头,微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长老放心,今天一整天我都会在如来居静候你的答复。”

这时,阿布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玉树,问道:“然而,我还是想问明白一句话,玉树君心里究竟是怎么看明天的那场擂台的?——众所周知,明天的寿宴只是一个幌子,比武打擂台才是关键,这是‘私货走廊’未来的继承人之争——既然玉树君已经否定了帮主与萧卷云,那么……角逐擂台的好像就只剩一个王青云了……玉树君总不会在我们这个共同的敌人身上押注吧……而且……”

刚听到这里,玉树就突然仰着脖子,发出一阵有些矫情的大笑。阿布耐着性子等他笑声渐止,才又道:“而且……我刚刚听说,玉树君这次送给裘恨天的‘重礼’也要在明天的寿宴上派上用场?”

嘿嘿,所谓的“重礼”不就是那两门重型火炮么?火炮除了用来威慑,吓唬敌人之外,似乎只剩下唯一的用处。想到这儿,我端起面前茶碗的手指不禁剧烈地哆嗦了一下,茶碗里温热的茶水泼洒出来,弄湿了我的袖口。

这时,玉树冲阿布勾勾手指,然后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其实,这件事才是我今天特意找你,找她来这儿的目的……”接下来,玉树再度压低了声音,因此,后边他对阿布说了什么,我就没能听清。矗立在我眼前的只是阿布不时斜眼打量我的愈加苍白的脸色以及玉树眯着眼,踌躇满志又愈加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