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如玉少年

“哎。”不明意义的一声叹息过后，夏天把手中的柳枝随手一甩，听见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水响，整个人寻摸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假山上。

再往上抬头，恰好看见布满了闪耀星子的漆黑夜空，星子之间拱着一轮弯月，莹白的光圣洁而又冷清。

看到吴氏今日诉说思念，夏天突然也想到，不知道她那整天醉心于赚钱根本一年都见不到一次的爹妈有没有接收到她失踪的消息，还是说根本就不在乎……

夏天拍拍自己的脑门，手掌顺着捂住眼睛，自嘲一声，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干嘛！反正以前自己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现在在这，还恰好有新东西可以学，还有好多事可以做，还有……

月光下，晶莹的光泽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压抑的抽泣声从紧抿的唇中逸出。

怎么办，就算那样，她还是好想他们啊……

近日，夏天发现府中的人开始频繁外出采购，还未到盛夏，按理说应季的水果还没到成熟的时候，府中却已经还是有人收到了打别的地方采购的鲜果。

花匠也是，勤劳的在全府上下各处有绿色的地方修修剪剪，在夏天眼里，他就跟个强迫症似的，总有地方让他不满意。

还有，以前偶尔还会有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找她说话，这几日别说人了，影子都看不着。吴氏也是早出晚归，全府上下一刻也不得闲。

这不今日，总算是让她逮住了个空子，抓住个小丫鬟，问：“府中是有什么大事吗，怎么最近都在忙碌？”

小丫鬟正着急去送东西，边往前走边解释：“主子要回来了，所以院子里要重新布置。”

夏天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跟着她往前走，继续问：“你们主子平时怎么样，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

她记得吴氏最开始跟她说过，这家的主人常年不在，只是一年之中会有一段时间来住，不过也不确定是什么时候。打那时候起，夏天就给这主人身上贴了个“怪人”的标签。

现在根据这最近的仗势，夏天就愈发的觉得这人奇怪了。

谁料，那小丫鬟是这样回答的：“主子人很好，体恤下人，府内活计也不重，但是我们是见不到的，主子身边有贴身的人照顾。”

不喜见人？夏天更觉得奇怪了，“他是不是有什么……”生理缺陷啊，话还没问完，旁边就有个丫鬟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着急忙慌的说：“夏天，别胡扯了，快跟我走，吴管事在前厅等着你呢！”

找她能有什么事？虽然不明所以摸不出头绪，但夏天还是乖巧应是，然后被牵着走了。

“来个人，把那边素色的绸帐撤掉，主子不喜欢正厅里有这些！”

“那边！那边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跟你们说了，要的是南方贡菊，不要黄色！还有，那是正宗的贡菊吗，莫不是被猪油糊了眼去！”

前厅还未到，夏天便听到吴氏忙碌的大声急促的指挥。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吴氏为人她自认有几分了解，虽说做着管事，但是身上有种天生的傲气，只是被她压抑的不外露罢了。

吴氏这般认真行布置之事，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想来对于这主子，吴氏必定是上了十二分的心思。

能让吴氏这般对待的，夏天对这主子更是好奇了。

吴氏不经意间一个回头，看到了站在门槛处的夏天，对她招了招手，“夏天，你过来。”

夏天看吴氏虽然说话中气十足，但是眉眼中还是有掩饰不下的疲惫，但是更多的是溢之于外的喜悦。

“婆婆，您找我可是府中人手不够呀？”夏天问。

“没有没有。”吴氏摆摆手，“我看你这段时间绣活已经大有进益，我这忙起来到现在才发现主子房里的铺盖该换成新的了，两边不能齐活，老婆子我实在是分身乏术。夏天你可愿意帮婆婆的忙？”

夏天立即心领神会，惊讶的瞪大了眼，问：“婆婆是想让我给主子的铺盖赶绣活？”

算到今日，夏天已经算是和吴氏学了三月有余，基本的技巧早就算是娴熟之等，吴家特有的技艺也已经上手，就剩下自己的领悟和融会贯通了。

吴氏笑着点头，这丫头虽说跟她学了才没多久，但是功夫拿出去足以压了外头名坊里的绣娘一头了。

“夏天可愿意试试？”

夏天犹豫了下，随即点头，“能为婆婆分担事情绿夏自然是愿意的，但是……”像是有说不出口的话，夏天扭捏着，偷偷抬头看了吴氏一眼。

吴氏眼中了然，知道这丫头是有些话不方便直接说出来呢，于是把头低下，凑到了她跟前。

“如果夏天做的不得主子满意，主子不会责怪婆婆吧？”夏天认真的问到。

吴氏心下惊讶，还以为小丫头是害怕，没想到是在担心她，心下温暖之余笑着轻轻弹了她个脑瓜崩，“小机灵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如此聪慧呢。

“放心吧，主子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不过是老婆子我愿意折腾这些，主子也就随便着我去了。”又揉了揉她软软的秀发，鼓励到：“你就放心去做吧。”

“得嘞。”解决了后顾之忧，夏天应的欢快，对着吴氏鬼机灵的眨了眨眼睛，“婆婆您就瞧好吧！”惹得吴氏更是开怀。

是夜，夏天揉了揉眼，正准备熄了灯出去走走，做了一天绣活的眼酸涩的紧，不料开门撞见一个熟人。

“琼花，你怎么在这？”夏天面露惊讶，同时心中浮现出疑惑。

琼花是朱府的下人，素日里跟李瑶一样，负责花园里的各项繁琐小事，因着进府多年做这些活计有经验，多帮了几次初上手的李瑶，所以那俩人的关系还不错。

只见琼花面色焦急，一把扯住夏天的手不放，激动的说：“我我，是李瑶让我来找你的，她让我跟你说最近千万不要出门，那孙得升又追到这里来了。”

李瑶怎么会知道这个？

夏天只疑惑了一瞬就将其抛之脑后，因为她看到了琼花掩饰不住的担忧。

她不记得自己跟她熟识到互相担忧的地步啊，如果说眼前人着急的对象，那倒是有一个人！

夏天反抓住琼花，急急的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测，“李瑶没什么事吧？”

“我，”琼花欲说还休，为难道：“李瑶她，她不让我说的，可是我不说！我怕她就没命了呀！”

这般说辞让蒙在鼓里的夏天更着急，拽着她的手止不住多用了几分力气，“她到底怎么了！你快点儿说！”

琼花面色扭曲了一霎那，片刻后消散，说：“前几日朱老太爷设宴款待贵客，不晓得孙得升那厮怎么混在了其中，宴会正进行着，他突然站起来大喊说什么祖传玉佩丢了，老爷子命人查，最后在李瑶身上找到的。”说到最后，琼花已经泪眼。

怎么可能！李瑶一定是被孙得升给陷害的！绿夏又惊又怒，心中当即咬定自己的猜测，心里担忧的紧，紧跟着问：“那朱府的老爷子打算如何处理李瑶？”

“老爷子重面子，他觉得李瑶给朱府丢了人，不但给孙得升赔了重礼，还当即就把李瑶交由给了他，说是任凭处置，还收拾出来了住处给他说玩到什么时候高兴了再走也是省得的。现在可怜李瑶她……孙得升已经把人交给了官府，就等后日开堂审理了呀！”

夏天惊诧朱老爷子处事草率，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吐槽，当下气的恨不得手撕了那孙得升。

那厮想来是混去参加宴会见了李瑶，想到二人关系好便得了个这般的混蛋主意！见抓不到她就想在李瑶身上讨回去利息，这人简直可恶至极！

他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李瑶身上，这是夏天万万不能忍受的。

“不行！我得去找他！”夏天气的天灵盖都要冒烟了，抄起门后放的门栓就要往外冲，幸得琼花蛮力拦下。

“你干嘛呀！别冲动啊！要是你真的杀了他，到时候岂不是大牢里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出了一口气又有何用！”琼花害怕夏天眼中的杀气，还是死撑着最后一丢丢勇气抱着她的腰就是不让她出去。

一番阻拦下，夏天也冷静了些。

“哐当”丢了手里的武器，夏天自嘲：“对啊，为了那种人渣把自己搭进去，实在不值得。”可是她能怎么办？

好在还有一天的时间够她想想，要是……实在没有法子的话，她就冲去朱府把那人打个狗血淋头，不承认栽赃诬陷她就打到他承认为止！

“琼花，真是谢谢你了。”夏天从荷包里拿出几个铜板，就往琼花手里塞，说到：“这些你拿着，这么晚跑出来想来被人发现免不了责骂，虽说不多，拿去打通些还是够的。”

琼花脸色在黑暗中登时就变的古怪，嘴巴啜喏几下，手中动作僵硬了一瞬随后就大力推了回去，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大声道：“不要！你这是做甚！”

夏天被她推的一愣，竟然暂时想不到要做什么回答。

琼花急急开口：“李瑶跟我关系好把这事托付给我，那是对我的信任！你现在倒拿银钱给我……我！”说着一甩手，扭过头生起气来。

夏天觉得手足无措，几个铜板在手心里突然变得烫手了，她不过是好心让她回去免得受刁难，谁想到竟被人误会了。

“你别误会。”夏天顷刻间气势灭了三分，站在她背后弱弱解释：“我没你想的那个意思，你担心李瑶我省的，替她高兴。那既然你不要……我就在这替她道谢了。”

好话又说了三分，琼花才松动几分，反复叮嘱着夏天一定要救出李瑶，实在不行去求求孙得升虽是下策但也行得通这类的话，走了。

夏天虽打心底里不赞同她这最后的主意，但为了安她的心，胡乱点了点头，把她送了出去。

心中烦乱，夏天根本睡不着，烦躁的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看什么都不顺眼，索性一甩袖子出门去。

绕着碎石子铺就的路一直向前走，夏天根本就无暇顾及自己走的是去哪的路，只顾着低头，一步，又一步。

……要不去朱府跟老爷子求情？她不过是朱府前任一后厨丫鬟，现在也不过是这个府里的管事徒弟，没什么说得出口的身份，根本就入不了朱府老爷子的眼，怕是连面都见不上。

……还是后天直接冲去官府求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这青天可都是真的青天还尚未得知，五成风险，决计不是最佳选择。

夏天不是没有想过去跟吴氏寻求下帮助，可是这几日她总是待在房里赶制绣活，问过旁人才知晓，吴氏竟然为了贡菊一事出门去了，还得再等个三五日才能回来。

一筹莫展，“哎……”一声叹息，道尽心中万般无奈。

“你在这悲春伤秋个什么？这里亏待你了不成？”清朗的少年音突然传来，惊的夏天一个激灵。

“谁！”下意识环顾四周，夏天腾然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个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心中惊惧更甚，她突然想起教授跟她说什么鬼魂存在与否说，浑身汗毛都立的尖尖的，却强装镇定，大声道：“快点儿出来，不是刺客小偷干嘛跟见不得人似的！”

说完夏天就想自打嘴巴，呸呸呸，什么刺客小偷！万一说准了人家不还得把她杀人灭口吗！

夏天正懊恼着自己的智商短时间下线，“呵”一声轻笑再度飞入耳中。

下一刻，夏天就听到身后树的枝桠微晃。

乖乖呀，不会真的有刺客之类的吧！她僵着身子，缓缓别过头看去，一眼，便愣在了原地。

花树轻摇，花瓣本来颜色被月光侵染，盈盈飘散在空中，树上之人，锦带束发高起，眉眼像极了他背后的墨空星辰，黑袍如墨，绸缎随着斜靠的动作洒在树枝之上，风拂起时带过一阵不知味的清奇香味。

好一个如玉少年郎！

“看够了？”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夏天在顷刻间回神，像是感觉到危险的气息本能就在后退。

暗暗唾弃自己的意志，又闭着眼在心里默念几句“好看的都有毒，都是蛇蝎美人，要躲着，要躲着”，再睁眼时，夏天已是充满戒备，刚才脑子里刺客啊小偷啊之类的想法早就被抛去了九天之外。

一边警惕的看着站在她前边几步远的少年，夏天一边默默往后挪脚步，半天好不容易走了一步远，早就将他小动作收入眼底的少年噙着笑朝她迈进了一大步。

夏天：……

“你怕什么？”少年走到了月光下，展露的笑容晴朗，“我比你还小，你竟然怕我。”

说完，夏天被萌萌的笑瞬间治愈，片刻后终于所有智商回笼，上下打量了少年几眼，对哦，呵呵，这家伙比她还矮快到了一头，她在怕什么！

完全忘了人家虽然比她小但是会武功的事情。

少年又主动开口：“姐姐，我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你也是这府里的人？”夏天讶然。

少年点头，“我在府里待了好久了，不过……”说着脸上开始浮现委屈的神色，蹲在地上失望着说：“他们都不喜欢跟我玩，所以我就经常一个人待着。”

夏天瞬间被他低落的情绪感染，觉得自己的心也沉了几分，走了几步蹲在他旁边，状似无意的说：“那我跟你玩啊，反正我在这里也没什么要好的小伙伴。”

“真的吗？”少年眼中带着浓重的期盼，盯着绿夏，让她觉得少年好像是在绝境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突然生出种自己责任重大的感觉。

拍拍自己胸脯保证，“我夏天说一不二，你放心！我以后就是你的好朋友了！”

“太好了！”少年欢呼，“那我现在是不是就是姐姐关系最好的人了？”

看着少年目光中殷切的期盼，夏天不忍心打击他，应的痛快，“当然了。”

“那姐姐你以后会嫁给我的吧！他们都说关系最好的话以后是要结为夫妻的！”

“……”

“那姐姐你现在是不是就是我的童养媳了？”

“……”少年，你这突然急拐弯的车我有点跟不上。

最后，夏天仓皇而逃，怪不得这家伙没人跟他玩，原来空有一张脸，内里竟然是个见谁要谁给他当童养媳的小傻子啊！

逃逃逃，抓紧逃！

落荒而逃的夏天丝毫不知，在她走后，少年倏然一变的神情，眼神里是对她浓厚的兴趣，还对着她跑走的身影笑的意味不明。

翌日，夏天被人从床上拉起来，晃了又晃，才找回来她飞出去的神魂。

“夏天你昨晚是出去偷鸡摸狗了吗？”来人惊讶的看着她眼睛下边特明显的两个黑眼圈。

不是。夏天无力的摇摇头，她只是回房之后纠结于如何救李瑶和摆脱遭遇变态阴影，然后折腾到快天明的时候都没想出个所以然而已。

想解释，又实在是懒的说。夏天果断选择闭嘴，还是让她误会自己去偷鸡摸狗吧，有解释的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救李瑶。

翠青依旧孜孜不倦的晃着她肩膀，在她耳边大喊：“别睡啦！姑奶奶呦！今天主子回来，所有人都要到齐的！”

“他又不认识我，我能不去吗？”夏天负隅顽抗。

“不！能！”翠青翻了个白眼，“管事早就跟主子说过她收了个徒弟的事，今儿就算我们其他人不去，你也必须得去主子面前露个脸。”

末了，还加上一句威胁性十足的话：“这些是管事临出门前亲口吩咐的。”

得，夏天放弃反抗，乖乖被拖下床，被监督着漱口洗脸刚修整完毕，就被拽着一路小跑冲着前厅而去。

路上，夏天彻底清醒，觉得跑了半天这前厅还不到，心里本就郁郁不免生出些抱怨，你说这府里主人，没事修这么大院子做甚，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啊！

有钱……等等！

夏天猛地一停，拽着她的翠青被扯的一个趔趄，差点儿栽倒。

翠青脾气好，转身以为她有什么事，忙问怎么了。

夏天眼睛发着光，抓住翠青激动的问：“这府里的主子，跟朱府相比，哪个更有钱些啊？”

在这小地方，可不就是有钱就是王道吗。

“朱府？”翠青表情无甚大波动，但是看得出来是生出来些不喜，“朱府那里是随处行商，咱家主子的本家却是京都里的差事。”反正管事是这么说的。

那也就是说……如果自己能求得主子帮忙，李瑶那边就没事了！

心中担忧的事终于有了打算，夏天急忙拖着翠青往前厅赶过去。

到了前厅，夏天瞬时就愣了。

那那那那那！那众人之间坐着的，除了昨晚说自己孤苦无依的还有谁！夏天瞬间感觉到了来自世界的森森恶意。

好像转身拔腿就走啊。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