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攻其腹背

张琏有些尴尬，十余日前，戴粲携着圣旨，前来原州平高城，求见泾原节度使张钧。张钧的身体沉疴不愈多日，已经不能视事，因此他的儿子张琏迎见了戴粲。

戴粲说明了来意，只说朝廷有意召河西军入长安勤王，需借道原州，请张老节度允许。张琏顿时沉默了，虽然泾原节度使号称三州，实际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张钧的自娱自乐而已。

原州势力弱小，就连朝廷都想不到他们，宁愿借助河西，也不愿招他们。张琏满脸苦涩，他今年近四十，跟随父亲来到原州已有十年，自然知晓自家的实力。

他原本很担心李弘益会不会来一出假道伐虢，顺手灭了原州。戴粲一再保证，河西军绝无此意。想到李弘益占据河西以来，虽然会州与原州挨着，祁连军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两州在边界相安无事。

张琏无法拒绝，他和父亲是朝廷任命的官员，是关内道为数不多一直忠心朝廷的节度使，只是实力太过于弱小，就连王行瑜和李茂贞这两家野心勃勃的邻居对他们都看不上。

对于李弘益请求联合出兵，张琏犹豫了一夜，他去询问了卧在病床的父亲，张钧一听，当即喘着气说：“大…大唐…”他的话没说完，便再没有力气。张琏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于是第二天一早便拜会了戴粲，表示愿意出兵跟随。

张琏还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李弘益，发现这位果真年轻，他的部下更是年轻得不像话。哪知他刚从萧关出来，就遇到李弘益等人感慨流涕，原本想着借戴粲的介绍引见，劝慰一番，哪知戴粲也跟着哭了起来。

众人哭了一阵，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和脸。李弘益用手巾擦拭，对一旁呆站着的张琏说：“这位是小张节度吧？在下李弘益，第一次见到萧关，内心感慨，倒叫人见笑了！”

张琏连忙说：“下官忝为泾原节度使行军司马，将军面前，不敢称节度。将军诸人，性情所至，自非常人也！”

李弘益微叹了口气，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我等皆出身西北，原是归义军后人，念及先辈荣耀，再想到如今天下乱世，怎能不痛心呢？我河西诸将，忠心为国，如今国家有难，不远千里奔赴，正要与张节度、张司马这样的国家忠臣一起，匡扶社稷于危乱啊！”

张琏连称：“不敢，不敢！泾原镇愿随将军，诛杀王行瑜，为国家讨贼！”八千玉门军将士齐声哭泣，他心中震撼不已，足见李弘益治军严格，而河西诸军士，心怀国家，这是一支无比忠心的军队啊！

萧关城门大开，玉门军鱼贯而入，李弘益骑在马上，看着这支自己一手拉起来的军队，心思澎湃，大呼：“前次攻甘州，我欲与诸君同歌《大阵乐》，然则河西、陇右吐蕃未灭，此次兵进萧关，我河西军便与泾原友军一道，攻破王行瑜老贼，收复长安，在天子面前报捷，到时候再与诸君凯歌一曲！”

玉门军将士皆大呼：“凯旋！凯旋！”然后由曹用行起头，唱起了河西的军歌，八千人齐歌曰：“烽火动沙漠，连照甘泉云。汉皇按剑起，还召李将军。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

张琏听了热血澎湃，不由得多看了李弘益一眼，只觉得这位年轻的节度使，依仗气势如虹的这支军队，只怕纵横关中，乃至天下，都有可能了！

泾原镇只有一支不足额的军队，兵力万余，张琏带在身边的，是五千兵。两军加在一起，不过万三之数，但是受玉门军鼓舞，泾原士兵也不甘示弱，随着打起精神，唱着大唐流行的行军歌，一路雄赳赳气昂昂，沿着黄土高原的山峁，朝庆州方渠县而去。

李弘益送给了张琏一支辽东参，那是当初打破凉州抄家得来的好东西。张钧病重，众人也未想那么多，毕竟没什么交集，倒是李弘益回家偶尔提了一句，索梵微上了心，从库房取了这支参，叫他送给张钧。

凉州平定以后，索梵微便接手掌管操持李弘益一家。李弘益的产业不多，只有一个玻璃作坊是在自己名下，火药、火炮作坊属于军工，是没有收入，还要节度使府不断投入大量钱财的。

不过一个玻璃作坊已经足够维持李弘益一家的开支了，索梵微又花钱以时价在姑臧城外买了一处不大的农庄，在她看来，自己嫁入李家，就得为这个家的未来考虑了。

李弘益也乐得放手，他的精力毕竟有限，照顾河西的这一摊子就够费心费力了，于是他主外，由索梵微主内，夫妻二人分工明确。

李弘益自觉已经很是细心了，然而还是没有想到要结好原州，索梵微一提醒，他才觉悟，知道是自己有些大意，竟然不将原州放在眼里了。

张琏很是感激，并非礼物的轻重，而是代表了李弘益的心意。张钧病重，甚至长安的朝廷都没有派出使者慰问，毕竟自顾不暇，四周的藩镇，也只有李弘益表示了问候。

他见到李弘益诸人后，发现河西诸将态度友善，并无骄矜之色，对他也很是尊敬，而且受李弘益的影响，众人都持务实做事的态度，这让张琏很是受用，也发了数次感慨。

从原州到庆州，萧关到目的地方渠县直线距离不算很远，大约二百余里，但是这里已是黄土高原，道路弯弯曲曲，明看是两个很近的土坡，却要翻越数十里才能到达。

玉门军虽然连续征战，这个时候平日里的训练就体现出来了，士卒精神饱满，一心想要建功立业。李弘益制定了一整套的赏罚措施，他一向给手下士兵的待遇高，又以信念鼓舞，强调军人为国家效力的荣誉感，故而哪怕攻李茂贞回师，休整了不到两个月又再次出征，全军上下依旧不显疲乏。

王行瑜为邠宁节度使，占据邠州、宁州，他并不满足自己的地盘，一心想要向外扩张。只是西面就是泾州、岐州，那是李茂贞的地盘，东面坊州、鄜州为保大节度使，保大节度使原为渭北节度使，又叫鄜坊节度使，是定难军李思孝的地盘。

王行瑜的手伸不过去，于是就把目光投向了庆州，占据了庆州以南的大部分。李弘益的打算，就是先攻打庆州州治安化城，再下宁州定安城，趁着王行瑜的主力都在长安以北，搞一次偷袭。

方渠县还未落入王行瑜之手，这是个小县，王行瑜没看上，李弘益也不去骚扰，看到当地县令诚惶诚恐地出得城来，安慰了两句，花钱采购了一批粮草，然后在方渠官员诧异而欣喜地欢送下，直扑安化城而去。

安化是个大城，城池高大，只是留守的军队不多，见河西、泾原二镇大军前来，紧闭城门，坚守不出。李弘益命人招降，反被城内守将骂了回来。

他也不再犹豫，立刻命令孙氏兄弟的戊字营，开始挖掘地道，准备爆破城墙。张琏原本有些疑虑，虽说是两镇合兵，也不过一万三千余人马，围困一个大城，显然是有些难度的。

李弘益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他说：“我河西军最善攻城，天下大城，没有我们攻不下的。张司马但请静坐数日，一看便知！”

张琏心里想：地道之法人人都会，若是靠这个法子便能破城，那我泾原军也敢称自己善攻城！当然他也只敢心里发些小牢骚而已。

李弘益攻城的方式依旧毫无新意，以虎蹲炮的射程丈量，在城外约一里左右开始挖掘地道，昼夜不停，筑起一个大土堆来，防止城内的巨弩和投石车，也不进攻，只是保护着戊字营。

他防守严密，打退了城内两次偷袭，然后在张琏的泾原五千士兵惊异的注视下，装填了数万斤火药，爆开了城墙。

这是李弘益“火药爆破”之法第一次在萧关以东使用，安化城很不幸，成为了继酒泉之后第二个受此法爆破的城池。

巨大的爆炸声，不但震慑了友军，同样吓坏了城内的守军。于是河西军不费多少力气，便直入城内，拿下了安化城。

张琏内心震惧不已，他邻近河西，早得知李弘益善火器，然而第一次协同作战，才算是见识到了火药的威力，看向李弘益时，只觉得这个看上去和善的年轻人，恍如佛教所言的魔王波旬一般。

庆州被拿下，南边的宁州顿时震动，宁州守将一面集结了兵力，准备与河西军野战，毕竟守城是守不住了；一面飞马将消息向王行瑜处传去。

王行瑜原本志满意得，想要在栎阳将李克用的河东军阻挡在长安以东，哪曾想两次大战，连败两场，不得不从栎阳退往三原，又从三原退往邠州南边的梨园寨。

接到李弘益联合张琏出兵庆州的消息，王行瑜气得跳起来大骂：“河西小儿，原州张家，安敢袭吾腹背？”眼看李克用领着兵，步步紧逼，王行瑜不得不低下了头，连忙派人向李茂贞求救，只望他能够看在大家同在关中为节度的面子上，拉自己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