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孤单

艾央怀抱着这份复杂而奇特的感情，救出了孤苦无依的雨鸢。而在雨鸢的眼里，一切却简单得多。

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雨鸢记得的却不是面前高大男人的脸，而是他身上那种混杂着烟草的好闻气味。一头撞上艾央的大腿，雨鸢像是找到了最坚实的依靠。

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闭上眼睛，抓紧我的脖子。”随后便被提了起来，放在了男人的后颈上。雨鸢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只感觉男人脚步轻柔地走了几步，随后声音便再次响起：“可以睁开了。”

雨鸢睁开眼，看到了自己阔别许久的景象。在这短短的几步后，她竟然就被这个男人带到了自己的故乡。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街道上鼎沸的人声也挤进了耳朵，雨鸢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做梦，而是绝对真实的感觉。

艾央将雨鸢放到地上，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穿过宽阔温暖的街道。一处小巷里，装修精致的公寓门口，等待许久的仆人迎了上来，将迷迷糊糊的雨鸢带进了门口，帮她梳洗打扮。一个小时后，穿着漂亮洋服的雨鸢便被带到了客厅里，艾央的面前。

雨鸢尚且年幼，不知道那些大人的表情代表着什么。但是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凝结着那么深沉的哀伤，即便是雨鸢也能感觉到他内心泣血的荒芜。男人并未说话，雨鸢想了想，走上前去，用自己的小手盖在男人的手背上：“不要哭，叔叔。”

没想到这一句话却让艾央的悲伤如同洪水决堤，决不轻弹的男儿泪在此刻泉涌而出，艾央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悲叹，几乎连呼吸都做不到。雨鸢被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闯了大祸：“叔叔，你别哭，是我错了，你带我回来，做了好事。”

艾央剧烈地咳嗽，涕泪横流使他原本英俊的面孔狼狈无比。许久，顺过气来的艾央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没有错，错的是叔叔，所以叔叔才会哭。你觉得这里好吗？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住在这里，不要再去孤儿院或者之前那个地方。”

雨鸢闪烁着乌黑水润的大眼睛，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艾央像是被逗乐了，悲伤的脸上嘴角一翘，变成一个扭曲的表情：“怎么了？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雨鸢认真地说道：“我觉得这里很好，但是，我的爸爸妈妈都已经不在了，再好的房子，我一个人住也很孤单。我想有人陪我，叔叔你愿不愿意？”

艾央的脸凝固住：“你……是从哪里学到‘孤单’这个词的？”

“之前的地方。”雨鸢歪着头，似乎还不清楚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就用了出来：“那里不只有我，还有其他小伙伴。有一个比我大一些的哥哥告诉我，一个人就叫做孤单。”

艾央深深地看了雨鸢一眼，他开始对这个经历了太多的孩子感觉到无力：“那么，有这么多阿姨和姐姐陪着你，你就不会孤单了吧？”指指随处可见的仆人，艾央道。这一处公寓本来就是艾央自己的房产，从他的积蓄中拿出一些来，便可以轻轻松松雇到水准最高，信誉最好的仆人。事实上，艾央也准备了之后数十年的计划，雨鸢可以在这个环境里衣食无忧，生活的很好。当然，今天之后，艾央就不会再出现在雨鸢的面前了，他有罪，他愧对。

“不好。”雨鸢却像是洞悉人心的精灵，执拗地摇了摇头：“叔叔你要走了对不对，之后都不会来了对不对？我的爸爸妈妈之前也是对我这么说的，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抓住艾央的袖子，雨鸢有些任性地发起了脾气：“我不管，叔叔你不准走，我要你陪着我！”话虽这么说，力气却用的很小，还时不时偷瞄艾央的脸色，像是随时准备向艾央认错。

艾央却没舍得发火。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巧合，雨鸢发起脾气的样子像极了那个艾央日夜思念的身影。为什么天下会有这样相似的两个人？艾央一时无法从震惊中走出，两眼发直。

结果又吓坏了雨鸢。她还以为艾央的沉默是某种危险的信号，就像当初在那些设施里，管理员的沉默就意味着马上来临的一顿毒打。连忙放开艾央的袖子，雨鸢害怕地后退几步，抬起双手，本能地想要遮挡自己的身体。

却被艾央一把抓住手腕。艾央的理性终于在这一刻完全丧失，像是宗教中受到“天启”的狂热教徒。他一直在压抑，此刻却放弃了思考。也许，这就是天意，当绮云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马上填补了她的空白——不，不是这样！她就是绮云，她就是第二个绮云！

“雨鸢。”语气严肃得自己都一凛，小小的女孩却没有什么感觉。“你真的想要我陪着你，从此之后和我一起？”

雨鸢听明白了艾央的意思，有些高兴地点一点头。

“就算跟着我，你会很辛苦，而且很累，你也愿意？”

雨鸢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么，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将你带在身边，无论何时何地。”

时光推移，幻境中的回忆就像是快速闪过的走马灯，每一幕都会在艾央的脑海中轻轻拂过，勾起一丝丝瘙痒。再回过神来，已是一处树林环绕的山中别墅，空山新雨后，略带潮湿的空气探进鼻腔，让人心旷神怡。

艾央熟悉这个场景，无比的熟悉。此时的艾央正站在一处开放的阳台，背后的木质楼梯正传出规律的脚步声，正有人拾级而上，前来赴一场淡漠的约会。

艾央苦笑，坐在了阳台围栏边的小桌旁，静静等待来者。来者像是有些迟疑，又下定了决心，脚步很慢也很重，每一步都像是诀别着某种过去。终于，走完楼梯。来访者的脸出现在艾央的面前，正是一张漂亮得过了分的脸，知妄随意地将一把油纸伞搭在肩头，脸上是慵懒的表情。

艾央叹了一口气。“坐吧。”一指自己对面的椅子，他便扭头去看另一边的风景。是了，就是这一天，这被诅咒的一天。

也是“知妄”这个名字诞生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