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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心疼
竹笛公子缓缓走至玄宗龙椅的阶下,单膝跪地,仰望着玄宗,委屈倔强:“圣人,请叫我石景安。实话说,我是真正的石国太子,我父王便是当初受圣人册封的莫贺咄吐屯,属于摄舍提部,以吐屯为王号,反对黑姓突骑施,即车鼻施部,我从十三岁起便在中原生活。圣人,当初大唐,河西节度使夫蒙灵詧斩杀了黄姓的莫贺达干,严重打击了我们黄姓突骑施,我们石国也咽下了委屈,依然忠心事唐。何以如今圣人竟以失藩属礼为由,将我石国灭国?”
“不错,如今我突兀地出现在朝堂之上确实有损大唐之威,可我的族人就在外等死,我又怎能安然面对?圣人,石景安请求恢复石国,放了被掳来的石国男女,归还抢来的石国财宝。查清到底是谁侮慢了高节使,单独对他加以治罪,我想也不至于死刑。如若圣人能做到以上这些,石景安愿以死相报!”接着便是咚咚咚三声,竹笛公子双膝跪倒,以头触地,倾刻间额头上便红了一片。
躲在另一帷幕后的邵瑶看得触目惊心,心疼之极,他心高气傲,从未对谁示过软,也不轻易屈膝下跪,更不会磕头至流血,而现在他做了。邵瑶抬眸看向玄宗,希望他能心软,如果他下令恢复石国,册立石景安为正王,免除石国众俘虏的死刑,而按每个人的所作所为分别定罪,无罪的释放,那竹笛公子所做的一切也是值得的。她期盼地紧盯着玄宗的脸。
玄宗冷笑:“哼,石景安,莫贺达干不服十姓可汗阿史那昕,起兵叛乱,并杀死莫贺达干,你说大唐河西节度使夫蒙灵詧该不该杀了莫贺达干?不管他是黄姓还是黑姓,只要他叛乱就犯了死罪,你石国有什么不服的?至于你,因一直生活于中原,没有勾结大食,倒可免你无罪,只是乱闯皇宫一事,念你本是西域人无知,不预追究,以后再犯则不饶,下去吧!”
玄宗本意是体现自己的宽厚仁慈,如此行为都轻轻饶过,朝臣替竹笛公了庆幸。可是竹笛公子并不领情,他昂然抬起流血的头,看向那身后有缯扇烘托,头戴通天冠,身着裼以黄锦白狐裘袍的高贵人君,声音僵硬,“圣人,我并不在意自身的生死,就算不谈过去打压黄姓突骑施,那么这次屠灭石国也太说不过去。石国一向对大唐恭顺友善,就算石国正王是被大食扶持,但天宝四载,正副王不也同时遣使来朝吗?正王也没敢怠慢大唐。”
“再说以往,贞观十六年,西突厥沙钵邵可汗兵败后逃到石国,石国便将其捕捉交与大唐。神龙二年,大食挥军东进,大唐未能出兵,我们石国联合昭武九姓,几国联兵与大食于那密水激战,石国尽力而为,终于惨败,但石国也未对大唐有任何怨言。景云二年,大食攻康国,大唐亦未能赴援,石国又冒死驰救,以一小国,力抗强大的大食军队,从此被大食视为眼中之钉。石国依然未对大唐心生动摇。”
“先天元年,大食率众藩国大举进攻石国,石国如此之小,却也未像其他小国一样举手投降,而是殊死力战,最终保全。可以说,石国是大唐在西部边界的强有力盟友,守护着自己的安全也守护着大唐的西部边境。但我们毕竟只是小国,力量有限,又无大唐强有力的支持,内部有人动摇也情有可原。”
“就算是石国为了自身的安危,暂时依附大食,大唐怪罪的话,只要查明是谁对唐使执礼不恭,单独降罪即可,犯得着将其青壮百姓全都掳掠回国为奴,然后纵兵血洗,将老弱尽皆残忍杀戮吗?大唐天子的仁厚体现在哪里?这让像我们这样忠心大唐的属国如何不心寒?”他的语调极为酸苦。
“圣人,我以石国王子的身份祈求你,放了石国俘虏,只降罪有罪之人,返回掠夺的财物,加大对石国的军事支援,只要由我作石国正王,石国绝不会倒向大食。”说着又砰砰触地作响,地板几块地砖被染红。
朝堂之上,群臣被他的忠勇哀伤感动,大家交头接耳,响起了一片嗡嗡之声,高仙芝低着头面无表情,玄宗捋着花白的胡须,正在沉吟,态度似有松动。
戴林甫面露邪佞之气,出班奏道:“圣人,别听此人妖言祸众。石国不管以往如何忠勇,但现在已经举国降大食,我们若心怀怜意,将会后患无穷。不论如何,我们已经杀了他们这么多人,大仇已经结下,如今再放回去抓回来的人,怎能保证他们不心怀恨意?怎能保证他们今后不向我们报仇?我们做了一件事,就必须做彻底,以绝后患,石国正王夫妇及其他人非杀不可,一则向其他意志不坚定的小国立威,二则免得这些人异日反叛,我们又得多费多少气力。”
太子眼角斜昵着戴林甫,明显不满他的作为,但又不便公开与他冲突。
玄宗不能作出决断,扫视了一下群臣,发现太子面容不虞,于是点名问道:“三郎吾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太子出班恭敬地低头道:“父皇,儿臣认为,石国虽有罪,但如此惩罚似有不妥,石景安所说有几分道理,石国以往对大唐极忠,若仅以此小过便使其灭国,必会寒了其它属国的心,促使其加速倒向大食,儿臣为大唐的未来担忧。”
竹笛公子向太子投去感激的一瞥。戴林甫恶狠狠地瞪了太子一眼,向玄宗极力反驳:“非也,以老臣之见,太子太过懦弱,如此怎能在未来承担起大唐的基业?”
“石国反叛,理当被灭,如果畏首畏尾,如何震慑得住其他属国?臣以为,以石国为榜样,象其他属国展示了背叛的下场,必然使其他属国不敢背叛,加强其忠心,减轻大唐对属国的治理难度。事情既已做下,则须做到底,石国正王夫妇及仆从必须要斩,以绝后患。”
戴林甫语句铿锵,不给太子得逞的机会。这样狠辣的做事手段符合戴林甫在朝内的一贯作风,他何曾给过被他盯上的人以任何翻身的机会?戴林甫是高仙芝的上级,他既然下达了屠国的命令,自然就不准再翻案。
太子无奈,只得忍气吞声,眼下他还不具备与戴林甫对抗的能力,自保要紧。
竹笛公子急了,他知道有戴林甫在,玄宗一定不会放了石国俘虏,玄宗如此信任戴林甫,朝堂大事基本已被戴林甫把持。
竹笛公子不想再说理,他霍地站了起来,解下身上包裹,绝决果断:“圣人,我石景安今天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赎人!我有些希世珍宝,愿献给圣人,换取石国俘虏回国的自由,你看可好?”
玄宗还处于迟疑阶段,听他如此说,倒勾起了玄宗的好奇心。他身体前探,手臂支在龙案上问:“哦?你有什么希世珍宝?打开让朕开开眼界。”
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竹笛公子的蓝布包裹上,尤其是戴林甫、杨国忠等,更是眼睛瞪大了,一眨不眨。他们见过好东西无数,这年轻人还能有什么让他们惊讶的宝物呢?躲在帷幕后的邵瑶没防到竹笛公子会来这一招,她已经隐隐猜到是什么,但她不确定这会有作用。
竹笛公子慢慢当庭打开包裹,立刻彩光耀目,包裹中是几十颗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发光宝石,每个石头都散发出不同颜色的柔和光芒,玲珑剔透,光线映照在竹笛公子的脸上,更显得他俊雅非凡。
这样的脸庞,在天沟之中更为动人,更为热烈奔放,邵瑶看痴了去,脑海中呈现出在天沟中的一幕幕,禁不住脸颊发热,心跳加快。
玄宗眯了眼,被侍从捧到面前的包裹中的发光石映亮了脸庞,他微微摇了摇头,轻轻感叹:“果真是无价之宝,罕见之极,美丽之极,玉环一定喜欢。”
听到他的话语的人们都是一愕,他真是迷恋杨贵妃至极。
竹笛公子微微一笑,启唇相询:“如何?这些东西可以赎人吗?”
玄宗抬起头来,面容松动,正要开口,被戴林甫抢先答道:“圣人,几块石头而已,不要因小失大。再说了,这些发光彩石本就属于大唐,石国已被灭,他们的什么东西都是我们的战利品,岂可以之交换俘虏?正王夫妇及仆从一旦被放回,心怀怨恨的他们将是大唐的心腹大患,我们会付出比这些宝石要多得多的代价!”
竹笛公子猛转头怒视着他,眼神清冽,似冰刀一样刺骨,手握向腰中镔铁刀的刀柄,他已经忍到了极限!
玄宗身体往后靠去,轻轻“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望着竹笛公子。
竹笛公子额头青筋直跳,他一定要救出他的国人!这个想法如此强烈的在脑际盘旋,他一定要想办法,一定要!
邵瑶手心里也捏了把汗,既着急玄宗的态度,又怕竹笛公子会失控。她紧紧盯着竹笛公子的手,突然见他的手自镔铁刀上松开,面容松动,两只灿若星晨的眸子渐渐冰雪消融,滋生了一股暖意,一种奇特的感觉从他身体中溢出,向四周蔓延开来,凡是靠近他的人都感觉到了春风般的温暖,内心也渐渐和乐。
邵瑶开始明白了点什么,他终于用上这个了,他居然敢用在这种场合这些对象!她手心的汗越来越多,紧张地注意着朝臣及玄宗的反应。
此时竹笛公子缓缓开口,语音柔和:“圣人,在河中诸国与大食相抗的几十年中,石国一直是最为积极的,是大食东扩的最主要障碍,也是大唐在西域的最主要盟友。石国是小国弱国,拼死与大食抗争已经尽了全力。而旷日持久的战争却看不到尽头,除了虚名,也得不到大唐实质的支援,而石国国内本身也有权利相争,突骑施的悲剧也让石国寒心,并开始摇摆,石国臣服大食诚属无奈。就算为了自身的安全降了大食,石国也保持着对大唐的恭谨,年年朝贡,执礼甚恭,失藩属礼之说实在勉强,石国实在委屈,望圣人明察,放了石国俘虏,返回所劫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