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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缘尽
竹笛公子面上微微阴鸷了,手上劲力并未放松,却加重了语气:“回答我,是否愿意?”
邵瑶心乱如麻,无法回答。
竹笛公子缓缓松了手,意味深长一笑:“不愿意是吗?我就知道。那你还来找我作什么?”
他又靠上墙去,意兴阑珊,颓丧之意爬满眼眸。再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置于几上,他头靠墙壁闭目轻语:“其实你对我的情感远不及我对你的,我曾抛了整个石国来追随你,以至于酿下如今的惨事。如果我不走,或许我没有能力挽回石国灭亡的命运,但至少我可以与石国共存亡,而现在,我却娶了敌国之女,在敌国苟且偷生。而你,竟都不肯为我杀一个石国的仇人,你我的感情,根本不在一个水平。你走吧,我们夫妻缘已尽。”
他睁开眼睛瞟了邵瑶一眼,眸中尽是苦涩:“其实本该是无缘,是我太强求,强求你跟了我,结果伤人伤己。走吧,再不走,我们之间便不仅仅是路人,我会先从杀你开始。”他的语音一如既往的优雅低沉,却透着浓浓的寒意,让邵瑶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邵瑶的唇颤抖着,想说话,咽喉被堵住了,她的泪珠一串串地落下来,在炉火的跳跃的红光中,那些泪珠一闪一闪的,璀璨如地沟中的宝石。她的委屈看在竹笛公子眼里,他微眯的深幽的黑眸,深吸了口气,本就血肉模糊的心依然止不住刺痛了一下。
很想伸手去替她拭泪,可想到被灭掉的石国,他硬是制止了自己的冲动,僵硬地扭过头去,视线定格在被外边积雪映白的窗纸上。
“可不可以,”邵瑶哆嗦着挤出一句话。
“嗯?”竹笛公子转回头来,询问地望着她。
“可不可以等高仙芝上过朝堂之后再做决定?我想看看皇上对此事的看法。”邵瑶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她不想杀高仙芝,也不想让竹笛公子把自己推出他的生活。
把他从生命中推开,就像在心脏上狠狠地砍了一刀,撕心裂肺也不过如此,邵瑶要尽力拉住他。真是讽刺,前不久,竹笛公子在黄山下想见她一面都那么难,那时她以为可以把他推出自己的生命。
原来不是这样。当他爱着自己时,自己以为可以没有他,而他认真要抽离出自己的生活时,才知道两人已经血脉相连,强行撕裂是不能承受的痛,今后的人生将不再完整。
竹笛公子盯着她美丽凄楚的容颜,思想有那么一刻的动摇,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艳红的唇勾勒出一道自嘲的弧度:“说到底,你是不会像我一样,为这段情付出所有,因为你没有我沉迷得深。”
他的心即使已破碎,也还为她留着柔软的空间,不忍逼她太狠,而曾经抛下一切追随她所付出的代价,也使他不能完全顺着心意再次追随她,他认为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追求个人幸福,他欠下了石国百姓的巨债,从此石景安的生命就不再属于他个人,而是属于石国,他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包括邵瑶,来为石国报仇。
曾经,他跟伊捺吐屯说过自己的想法,利用邵瑶,赢得大唐百姓的信任,推倒玄宗,自己得天下,他认为自己坐上玄宗的位置会比玄宗更胜任,他会让大唐的百姓及所有属国的百姓都过上更好更公平的日子,让大唐及所有属国都更强大。
这种恢弘远大目标,在邵瑶负气离开石国后,就渐渐消磨掉了,他只愿伴着邵瑶度过一生,不想再参与世间之事。然而此石国被高仙芝所灭。他悔啊,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如果当初自己还是那个目标远大的石国王子,还是那么意气风发,用尽一切手段,就不会有石国的惨祸,还可能得到了大唐的江山。
如今他发誓,要重捡自己的目标,意志坚定,再不变更。虽然晚了,就算是报仇吧,用戴家天下来祭奠已死的国民。
他心中同意了邵瑶的提议,救石国俘虏是不容易的事,如果有将容易的办法总好过无谓的牺牲。等高仙芝上朝,他石景安一定要看看玄宗怎么说,肯不肯放了这些人。
思考良久,竹笛公子抬眸扫了眼可怜巴巴地委屈地望着他的邵瑶,把酒杯里剩余的酒全数倒进嘴里,咽了下去。这才倾身过去握住邵瑶的手,用优雅低沉的声音道:“好,我答应你,看看玄宗的态度再定以后的事。”
邵瑶看到了两人和解的希望,唇角笑意渐浓,隐约透出一股期待来,含泪带笑地握紧对方的手答:“你放心,我也不希望那些石国人死,我一定尽力救他们。”
竹笛公子点点头,抽了手淡淡地答:“回去吧,夜深了,我要休息。”他有些生疏的客套又打击了邵瑶,他们是夫妻啊,他忘了吗?
邵瑶红了脸看向他,竹笛公子垂下头下收拾床几上的残局,似未发现,也似铁了心不愿留她。
邵瑶本已膨胀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她猛然拿起酒壶,把剩下的酒全数灌进了咽喉,剧烈的烧灼感呛得她咳得喘不过气来,连带泪水糊了满脸。
竹笛公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眸色晦涩难辨,淡淡说道:“这酒是剑南之烧春,有些劲道的,不过在回去的路上倒可以御些寒意。”邵瑶心中委屈加耻辱泛滥,她不能再待下去,只能滞重地起身道别。
竹笛公子望着她萧瑟的背影融进夜色中,猛然关了门,背靠在门上,仰头望着炉火闪烁的天花板,泪也涌了出来。
他紧紧咬着牙,一再告诫自己,从此之后,必须做个狠心人,必须收去心中的柔软。狠狠抹掉滑下的泪,深邃悲怆的眸中再次呈现出坚定的神情。
再次进入到寒风中,邵瑶给自己解释,竹笛公子是想要看到自己的行动才会决定是否接纳自己,才会给自己定位,邵瑶是敌国妖女还是结发妻子。
想起他说过的话,心里又是一阵难过,难道她邵瑶真的没有竹笛公子对感情沉迷得深吗?他可以抛弃所有跟随了她,反过来她可以抛下所有支持他吗?心中得不出答案。回到出租屋后疲倦地躺在床上,想不出可以完美解决他们之间问题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高仙芝去上朝,气宇轩昂,备获敬仰,当然,邵瑶也早就隐在了朝堂之中观察局势。虽没看到竹笛公子,她知道他一定也在朝堂之中观看着。她担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尤怕他会弑君,因为他曾经做过。
高仙芝把此次出征朅师国并获胜的情况都说了,并献上所擒突骑施移拨可汗、吐蕃酋长、朅师王勃特没等。还说了灭石国以及带回了石国正王那俱车鼻施夫妇及其他一干人等,跑了王子远恩。
说到屠城,玄宗眉头皱了一下,开口道“高爱卿,朕本命你去攻打朅师国,因为吐火邵叶护失里怛伽邵遣使上表说朅师国依附吐蕃,阻其运粮之道。你除了带回了朅师王、吐蕃酋长,怎么还抓来突骑施可汗与石国正王夫妇等人呢?据你说,石国因违藩臣之礼,所以你恼怒,然而你已以大唐之名与石国签订了和平条约,为何又乘石国不备对其发动奇袭?此事恐怕做得不好。再者,你伪与石国约和,然后引兵袭之,手段也不光明正大。我们大唐用不着以如此手段才能制服小国吧?”
高仙芝顿了一下,眼角余光稍稍朝戴林甫瞄了一眼,没有作声。戴林甫出列奏道:“圣人,石国已然投降大食,且对我大唐使节无藩臣礼,理当教训。还记得我们大唐封的石国正王本是吐屯一系,然而他们现在的正王是特勤一系,显然石国的政治秩序已经在大食的干扰下发生了颠覆,举国之中,焉有亲唐之人?这些蛮邦之人,如不向他们展示我大唐强大的力量,所有西域之属国便可能都投向大食,转而向我大唐用兵。石国在西域是有指标性的,他们担投降大食便会对其他属国形成范例的作用,唯有用武力震慑,方能阻住其余动摇之国投向大食的决心。”
戴林甫讲得头头是道,众朝臣纷纷点头称是。玄宗面色缓和下来,往龙椅背上一靠,威严说道:“如此说来,那就把石国正王夫妇及石国朝臣斩于阙下,以作为背叛的惩罚,以儆效尤。还有,立勃特没之兄素迦为朅师王。另外,为何攻击突骑施?”
高仙芝躬身答:“突骑施十姓可汗移拨可汗勾结大食与吐蕃,不能不在回师途中去擒来。”
“一并斩了。”玄宗冷着脸挥了挥手。
“慢!”这一声不高不低的喝声惊动了所有人。邵瑶本想跳出来阻止杀石国正王夫妇及其他人的,但还没想好用什么说词,可竹笛公子就这么从一道龙纹屏风后转了出来,一身白衣飘飘,带着悲怆的俊美面容直视着玄宗。
大家的视线均凝聚在竹笛公子的身上,一时四周静得惊人。他一身素色圆领邵衣襕衫,黑纱幞头,缀玉革带,乌皮靴,身材颀长有型,是大唐男子的装扮,但胡须才出头没多少,不像大唐男子的时尚:三缕稍长的须髯。
他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到的朝堂?如果他随心所欲地出现在朝堂之上,那大唐的威严何在?
竹笛公子深邃的双目瞪着玄宗,又冷又傲,似利刃,似尖刀,带着敬,带着恨,他热烈的情绪被硬生生地压抑住,以致于身体微颤。他的身上还背了一个包裹。在竹笛公子强大的气场面前,玄宗竟有些不自在,他表现出的强烈委屈与不满让玄宗想别过眼去。被眼前的年轻人主导了场面,这让玄宗尴尬、愤怒。
玄宗冷了脸,啪地拍了龙案,沉声喝道:“小三,又是你!这是你第三次出现在朕的面前,此次你又是什么身份?你当真不把朕放在眼里吗?”